老管家也在轻喊,“少爷,少爷,张嘴,把蜂蜜水喝下去就舒服了。”
温禧见他嘴唇微微启了一道缝隙,心中大喜,赶紧将勺子送进他的嘴里。
莫傅司下意识地一抿,咽了下去。
就这样一勺又一勺,总算将一碗蜂蜜水通通喂了进去。
最后一勺时,莫傅司还似乎意犹未尽地吐出一小截舌头舔了舔嘴角,看得温禧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老管家为莫傅司脱了鞋袜,让他舒服地平躺在床上,又为他盖上了薄毯。
垂手立在一边的温禧有些尴尬地开了口,“斯蒂文森先生,今晚莫先生喝醉了,蛇都在别的房间,我待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妥当?”
“温禧小姐,时间也不早了,您既然觉得不方便,不如还回客房休息,如何?”
老管家斟酌着说道。
“好的,那我就叨饶了。”
出了卧室,下了楼,再和管家先生互道晚安,温禧进了客房。
今晚没有蛇的存在,她只觉得心情格外放松。在宽敞的大床上惬意地摊平身体,温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空气清凉,被褥柔软,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熨帖到了极点。黑暗里,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意识却控制不住地飘到了二楼。
喂他喝蜂蜜水时他狭长的眼眸闭着,纤长浓黑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小片黑色的阴影,那种冷酷与脆弱交织的神情,让她的心里无可抑止地涌起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这绝望的快乐的逆流使得温禧忍不住打起颤来。
忘了吧,忘了吧。温禧拼命告诫自己。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风,紧接着就是暴雨,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一阵急似一阵。温禧跳下床,将窗户拉开一条缝,花园里的植物被暴雨侵袭的东倒西歪,泥土味、青叶子味、玫瑰的香味滚成一团,伴着微腥的风雨,像一条大白舌头在舔她的脸,温禧慌地关拢窗户。
大寒(3)
早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碧空如洗,一轮大白太阳在天空炎炎地照着。要不是花园里花匠正在修护被摧折的花木,温禧几乎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臆想。
太热,风似乎也凝滞了,道旁的绿化树通通蔫头蔫脑,叶片不见丝毫振动。水泥马路蒸腾出无限的热气,骑在自行车上的温禧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刚回宿舍,就听见于佳幸灾乐祸的声音,“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夜不归宿的大美女回来了。”
“大晚上的不知道在哪里鬼混,亏某人还有脸说什么我在家睡觉,我看是和什么秃顶胖子在一起睡吧。”王乔娅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难怪现在‘女大学生’已经变成贬义词了,就是被一些没脸没皮的轻骨头给糟践了。”
李薇薇正拿着楠木梳子慢慢地梳理她的一头长发,“温禧,昨晚突击查夜,你手机关机,我们也联系不上你。团委肖书记让你去团委把情况解释清楚。”
她轻描淡写,手里的梳子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温禧在心里苦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别说她手机是真的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恐怕就是她二十四小时开机,公主殿下们也不会屈尊给她打电话的。
温禧努力笑了笑,“难为你们了,昨晚我手机没电了。我去团委了。”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大部分漂亮富足的女孩子都喜欢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自己略逊一筹的女伴,借以衬托她的矜贵,可惜她不行,她太穷,又太美。所以注定被孤立。
下了楼,温禧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凉,夜不归宿,在这个以校风严谨着称的大学是何等可怕的罪状。团委一定给她家里打过电话了,一想到是她父母中任何一个接的电话,她只觉得更加心冷。
仰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炽白的阳光几乎刺得她要眼瞎,然而并没有文艺腔小说里那句经典到恶俗的“眼睛里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几乎要掉下热泪来”的反应。她有多少年不哭了?泪腺大概都退化了吧。这种昂贵的液体对她来说太奢侈。温禧苦笑着往团委走去。
“报告。”温禧挺直脊梁,站在团委的门前。
肖诚军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外的女生。一看之下,原本一直让他心烦意乱的电脑主机里的蜂鸣声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大脑想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将外院一干文艺骨干的面孔通通过滤了一遍,可惜完全没有印象。
“这位同学,有事吗?”亲切的语气显示出团委书记关心学生的优良风尚。
“肖书记。我是437宿舍的温禧,是过来向您解释昨晚夜不归宿的情况的。”
“你就是温禧?”肖诚军的声音立刻沉下了八度。
温禧视线微垂,轻轻地“嗯”了一声。
“学生手册上写得清清楚楚,夜不归宿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据你的舍友反应,说你是因为兼职所以最近都没有回宿舍。可是打电话到你家,你母亲。”肖诚军想起昨晚电话里尖利的女声就觉得耳膜又痛了起来。
“温禧不在家。我哪里知道她在哪里?我们是交了学费的,这种事不应该你们学校管吗?哪里有向家长要人的道理。再说不就是没回宿舍吗?有什么好咋呼的。真是的,大半夜的打电话,我心脏不好的,吓出毛病你们学校负责啊?!”
肖诚军脸色又沉了几分,接着说道,“你母亲说你并没有回家。一个女学生,晚上不回宿舍不回家,你倒是睡在哪里?”
“睡”字的重音让温禧心肝狠狠一颤。“我确实是在外面兼职的。”
“什么兼职要干到夜里?年轻女孩子一时糊涂,犯错误是可以谅解的,只要认识错误并改正就行,但是像你这样狡辩问题就严重了。”
“我真的是在外面兼职的,肖书记。”温禧也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可是她又能怎么解释,说自己每晚陪一条蛇睡觉,恐怕说出来更像天方夜谭。
这女生真是不像话!他已经迂尊降贵和她耐心磨了这半天了,要是换成旁人,他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耐性,电脑主机里的蜂鸣声似乎更响了,肖诚军猛地一拍桌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干的是什么兼职,把号码报给我,我来给你的雇主打电话!”
温禧咬着下嘴唇,半天没有吭声。
“不打也行,你就就等着全校通报批评吧。”
温禧身体微微晃了晃,终于低头拉开书包的拉链,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报出了莫宅的号码。
“喂,我是森木大学外国语学院团委书记,有一点关于我们院一个叫温禧的女生的情况想向您了解一下。”
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男声只吐出了一个字,“说。”
对方的态度让肖诚军被噎了一下,“她是在您那里做兼职吗?”
依旧只有一个字,“是”。
“请问她兼职的内容是什么?时间是从几点到几点?”肖诚军竭力按捺住满腹怒气。
“这个不需要向你报告。”
怎么会有这么无礼的人!肖诚军拼命告诫自己高级知识分子不能和粗鲁无知的家伙计较,“您拒不配合的话我们就只有按照校纪校规严肃处理了。”
“那是你的事。”对方利索地挂了电话。
肖诚军气疯了,昨晚、今天,平白添了两顿堵。
温禧看着他粗大的鼻孔像水牛一样剧烈地张翕着,猜测这个电话十之八九怕是阴沉的莫先生接的。
然而肖诚军刚要发作,就看见校董推门进来了。
“叶校董,您怎么来了。快请坐,我这里有新到的明前龙井。”
叶铭绍摆摆手,“小肖啊,不客气,我就是来问点事。”
“温禧,你先到门口给我好好反省,你的处理决定待会儿再谈。”
“知道了,肖书记。”温禧垂首准备出门,不想却被校董喊住了,“你就是温禧同学?”
温禧不明就里,狐疑地抬头应了一声。
叶铭绍一看她的长相,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笑眯眯地说道,“昨晚的事情纯属误会,莫先生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你是在帮他翻译艺术品资料吧。外国语学院真是英材辈出啊,能够得到莫先生的倚重,可见你的英文功底还是很过硬的。”又转向肖诚军,“小肖,这也有你的功劳啊,学生工作做得很到位啊。”
“校董您过誉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肖诚军干干地笑了两下。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个莫先生什么来头?一个电话校董就不迭亲自驾临?
叶铭绍又对温禧说道,“温禧同学,坐吧,怎么老站着。”
“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温禧心里忍不住感叹,知识分子势利起来,果然比普通人还要厉害三分。原本天大的一个“罪过”,莫先生轻飘飘一个电话就消弭于无形了。权势真是好用。
莫先生。莫先生。思及他,温禧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校董还在亲切地关心着她的学业情况,没有丝毫放她走的意思。温禧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肖诚军却觉得憋了一肚子闷气,姓叶的老货,好人他做,脏/屁/股却要他来揩。昨晚这事闹得动静还不小,学工办李主任的千金可巧和这个温禧是一个宿舍的,看得出来宿舍那几个丫头和眼前这个不对盘。事情就这么压下去了,学生那里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要是再吹到李昌锺的耳朵里,在同事间传开,他还怎么做人!翻译资料,翻译资料要翻译到夜里?在床上翻译的吧!
再瞥一眼温禧,最普通的短袖衬衫和牛仔裤,也难掩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肖诚军觉得愈发气恼了。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人推开。肖诚军先看见了珠灰色西裤包裹着的一双笔直的长腿,然后是熨帖的白色衬衣,最上面是一张苍白英俊的男子的脸孔,深灰色的眼睛珠子看得人心里发凉。
“莫少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叶铭绍早已起身迎接。
莫傅司薄唇一勾,“顺路。”
温禧又开始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莫少上我那儿坐坐?温禧小姐的事就是一个误会,已经澄清了。”
莫傅司听到“温禧小姐”这个称呼,意味深长地看了温禧一眼,眼睛里满是讥讽之意。
“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叶董,有空再叙。”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走吧。”
肖诚军眼见着叶铭绍热络殷勤地送二人出了团委,心中气愤不已,他居然被人给无视了。电脑主机里还在发出恼人的怪声,他忍不住抬脚踹了主机两下,“妈的!”
温禧跟在莫傅司身后,有意识的落后了一段距离。她想对他说“谢谢”,又惴惴不安于他先前那个讥讽的眼神。好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却听见熟悉的“哎呦”声。
小花圃旁一个穿着俗艳的女人正一手按住花圃边沿,一只脚悬空而立,另外一只手提着鞋跟满是污泥的高跟鞋,嘴里咒骂着,“什么破烂大学,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差点把老娘的脚崴断了。”
温禧觉得脸颊滚烫,想喊“妈”又忽然觉得羞耻。
万银凤已经看见了她,喝道,“死丫头,还不过来扶你老娘一把,没长眼睛啊!”
走在前面的莫傅司脚下稍稍放慢,邪肆地挑高了半边眉毛。
温禧垂头扶着万银凤踏上了水泥路,莫傅司就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正抱着手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温禧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万银凤看了看不远处姿态懒散的贵气男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