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一个男人搂着程宇的腰,程宇靠在对方肩膀上。
凭叶老师的敏感心思,她甚至不需要跑过去扒过人脸仔细看,就能猜到,这男人一定是她第一次见到程宇时,为程宇殷勤地戴帽子、掸衣服、有说有笑的男人。
两具挺拔修长的身影缓缓靠拢贴和在一起,支撑成一个人字形,在餐厅灯火通明的外窗玻璃上映出一丛纯黑色的剪影,看不出表情,听不到话音儿,但是叶雨桐能辨得出,那副剪影的线条轮廓无比的和谐流畅,宛若天作天成……
程宇甚至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她。
没碰过她。
叶雨桐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与窗上的哈气晕成一片……
35、同床共枕
叶雨桐目送程宇上了罗战的车,离开。
她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心理构建出的一栋充斥美好幻想的海市蜃楼原本就根基不牢,如今彻底坍塌。
叶家爸妈都是体面的知识分子,脾气修养很不错,一句埋怨没有,那晚坐在饭馆里等,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等到九点钟,站起来走了。
老两口临走前跟闺女说:“女孩子第一回结婚,一定要慎重。婚姻对女孩儿太重要了,你嫁了个什么人,你将来一辈子过得就是什么样儿的日子,改变不了的。”
可是叶雨桐太喜欢程宇了,单纯的喜欢,尽管这种喜欢原本就是一条执着到底的单行线。
叶妈妈跟女儿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男孩儿,可是你觉得对方也喜欢你吗?
“我听你讲过这么多小程的事儿,唯独就没听你说过,这男孩儿他怎么对你好的,他怎样跟你相处的……我特别相信你的眼光,这男孩儿在某方面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是,你觉得他真正适合你吗?他这种状态……能跟你过日子吗?”
叶雨桐心里特清楚,程宇对她的感情甚至不及她对他的十分之一。
她一点儿也没怀疑过程宇是个正派的男人,绝不会故意骗她耍她。但是她完全没把握程宇对她究竟有多少感觉,究竟有没有感觉。
程宇被派出所同事嘲笑这人有毛病,性冷淡,其实一点儿都没冤枉他。
叶雨桐和程宇相亲相了三个月,连嘴儿都没亲过。
相亲还真的就是纯吃饭,俩人做对桌,你一口我一口,互相相面,极像五六十年代组织上介绍对象,安排见面,严肃地讨论革命工作,背诵毛泽东语录,交待思想状况。
此外,俩人还逛过一趟北海公园,围着太液池琼华岛绕了一圈儿,步伐频率类似老头老太太溜早儿。
叶雨桐走着走着朝前一指:“铁影壁你看过吗,其实不是铁做的,是火山岩呢!”说着若无其事地揽住程宇的手腕。
于是就这么拉了一回小手儿。
这要是换成别的男人,约过几次,早溜到小假山后边儿抱着,啃一块儿去了。可是程宇真没有,就从未表现出那方面的念头。结果却是歪打正着,叶雨桐这类知识型淑女文青偏偏看上程宇这类闷葫芦性格的男人,觉得这人特别酷,特正点。
现如今叶雨桐慢慢地明白过来,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甚至缺乏最基本的试图亲近的渴望,这男人要么是对这女的完全没想法,要么就是这里那里有问题,不正常。
程宇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冷峻的,沉默的,外型俊美得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蜡像。她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样子的程宇,湿漉漉的,头发凌乱,身形狼狈,垂着头,静静的,倚靠在另个男人的肩上,腰杆儿都是软的。
那瞬间的情形让叶雨桐震动,猛醒!
她可以忍受程宇忙得没工夫陪她吃饭、看电影、逛公园,没时间赴丈母娘的饭局,甚至将来俩人结了婚,有了小孩儿,程宇也没有时间精力照顾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是她自己默默承受。
可是一个有自尊的女孩儿没办法忍受的是,她忽然明白她跟程宇从一开始就没有恩爱过。这恋爱谈得,纯属自欺欺人。
程宇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那是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眷旎场面,或者说是某种信任,依靠,亲密,情感的最真实流露……其实挺美好的,但是也足以让她明白,自己出局了。
程宇那晚其实发烧了,冻坏了。
罗战开着车,程宇都快要坐不住,痛楚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吭出声儿,脸颊嫣红发烫。
罗战直接把车开到医院去了,扛着程宇去看急诊。
喂了退烧药,打了针,输了液,罗战扶着程宇楼上楼下诊室化验室跑了好几个来回,累出一身汗。
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越是病来如山倒,挺大个人,发起烧来比小孩儿生病更加难忍,那样儿可血活了。
医生让去化验尿,程宇自个儿都站不住,呼吸困难,走不动路,浑身每一块肌肉酸痛无力。罗战从身后扛着程宇,顶着腰,俩人贴合着站在小便池前。
罗战给程宇解裤子,手指摸进内裤。
大程宇烧到三十九度呢,小程宇也病泱泱的,软乎的,甚至有点儿烫手。罗战用手体贴地握着小程宇,吹着暧昧的口哨,弄得程宇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骂:“你唱什么呢?讨厌么……”
罗战贴在程宇耳朵根儿上,邪邪地调笑:“嘘——嘘——快点儿尿啦……”
程宇耳朵都红了:“你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罗战跟程宇贴着脸:“你就是小孩儿,骄傲个什么啊你……”
这回真的是他给程宇扶鸟儿。他左手举着塑料小杯子,右手扶着,洗手间里蓦然没有了声音,四下寂静得只能听得到两人的呼吸。
罗战用眼角瞥见程宇脸红了,烧成灿烂又虚弱的绯红色,不乐意地撅着嘴,偶尔被人戏弄了,受委屈的小男孩儿似的。
程宇让罗战把他送回单位。
罗战说:“你都病成这样儿了,怎么着你还打算继续值夜班儿去?你这人真是脑子有病了!”
程宇说:“不是值班儿,这么晚回去吵醒我妈……我夜班儿不回家我妈习惯了,可是让她瞧见我病了,又该折腾了……”
罗战二话不说,自个儿蛮横地做主,把程宇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架着程宇进门,打开走廊的小灯,乳白色的墙壁静谧宜人,暗色巴西木地板铺满暖黄色的灯光。
程宇眯眼微微一扫,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地方住……还条件这么好……”
罗战直不愣登回了一句:“你喜欢你想住,随时都可以。”
罗战给程宇剥了衣服,塞进棉被窝。
终于从湿淋淋硬邦邦的制服里解脱出来,棉被香喷喷暖烘烘的味道涌入全身的感觉器官,舒服极了。程宇哼道:“我没洗澡呢……把你的被窝都弄脏了。”
罗战冷笑:“行了吧,被窝就是为你服务的,暖和吧?”
罗战冲进浴室,飞快地冲了个热水澡。他自己也冻得够呛,一身名牌夹克西裤都泡汤了,而且,临时把老朋友晾在饭馆儿里就没顾得上,估计是要把人得罪了。
可是在他心里,什么生意都没有程宇更重要。生意没了可以再揽,活生生的程宇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罗战给程宇蒸了一碗鸡蛋羹,又做了一小锅龙须面,端到床头,喂程宇吃。
不愧是大厨的出身,考了高级厨师证书的,简简单单的夜宵都比别人做得精致。蛋羹是用牛奶调的,点缀葱花姜丝;龙须面用鸡汤底,兑上麻油,入口即化。
程宇的胃是冰冷的,已经饿秃噜了,骤然吃进去热乎乎的东西,冷热交加,极不适应。他用大拇指顶着胃,忍着疼,对罗战摆摆手:“你甭照顾我,睡一觉就好……谢谢你了。”
罗战瞧得出程宇情绪萎靡,心不在焉,乱蓬蓬的头发下边儿是一双充满血丝的干涸的眼,看着都不帅了。
罗战嘲笑道:“至于么,你还真失恋啦?”
程宇哼道:“嗯。”
罗战瞪着眼睛问:“你还真喜欢那姑娘啊?喜欢就再给人追回来!”
程宇白了罗战一眼,倒在被窝里。
失恋这种事儿有一次算一次,总归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儿。程宇相亲相过好多轮儿了,满北京城的姑娘相过他的人不少,他被相亲对象蹬掉也是家常便饭。
这一回看起来是他离结婚最近的一回,结果还是弄瞎了。程宇这次是真心想要迈进围城的这道槛儿,让自己收收心,也品尝一次“为人夫”负担整个家庭责任重担的感觉,可是竟然就这么难。
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苦涩沮丧的滋味儿。就谈对象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事儿,被人逼着催着赶着自己跟自己较着劲努着力,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谈成功过一次。
说实话,爱也并没有多么爱,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可是这事儿无关感情深浅。一个爷们儿被人甩,被别人一趟一趟地甩,多多少少对自尊心自信心是一种打击。
罗战也躺在床上,俩人睡两个被窝。床头小灯洒下幽暗的光芒,程宇的轮廓在灯下苍白疏朗。
俩人在淡淡的光芒中聊天儿,聊儿时的记忆。罗战给程宇吹嘘自己在学校里泡妞儿的光辉事迹,带着一帮小混蛋提着木棍子打打杀杀,与高年级的学生争夺校花儿,与邻校的男生争风吃醋,也被全学校女生的家长们列为重点盯防对象,严打死守。程宇给罗战讲他在警校参加格斗擂台赛,一对一自由式散打,一路过关斩将,打遍全校无敌手,比罗战那一群混子打群架的水准强老鼻子了。
罗战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丫子,轻踹程宇一脚,笑呵呵地问:“嗳,玩儿过妞儿没有?”
程宇瞟他一眼,不搭理他。
罗战追问:“上过没有啊?靠,哥问问你不成啊?”
罗战死皮赖脸地纠缠,程宇不太愿意说。他以前念警校,也有个相当要好的女朋友,名叫林丹丹,那时候也算郎才女貌,同窗之谊,志同道合,向着革命事业的终点线大踏步前进。
程宇在大学校园里是那种非常引人注目的男生,帅气,纯净,科目成绩好,人见人爱,喜欢他的女孩儿不老少的。能当上他女朋友的,自然也是优秀的。
只是,象牙塔围墙内的恋情多半都是不成熟的,完美纯粹的感情没有经历过现实生活的敲打催磨,迈出了那道门儿,十有八九是要见光死的。单位职位,房市股市,车子票子,柴米油盐……人生苦短,要考虑的事情简直太多,当年再怎样青葱美好的恋情,终究有一天被现实击得粉碎,到头来形如陌路,竟不如荷花池畔的一只浮萍、胡同口的一棵老槐树来得更加坚韧,风雨无阻,时光不灭。
罗战那点儿猥琐的心思,只想打听关键内容:“最后到底上过没有?靠,是男人不是啊?!”
程宇拿棉被捂着脸,半晌才说出来,那一回在宿舍里偷摸黑着灯,跟女朋友衣服都脱差不多了,最后临门一脚竟然就没进去!
罗战都顾不上吃味了,捶床嚎叫:“姥姥的你简直弱爆了,妞儿都摆姿势让你上了,咋就没捅进去呢?对准了小嘴儿,掀大腿玩儿命扎个猛子就搞定了么,有你这么衰的爷们儿吗!”
程宇羞愧懊恼得也伸脚踹他:“就你丫是个爷,就你最牛掰,你上过多少个?你说给我听听啊!”
罗战嘿嘿嘿地装傻,这种敏感问题怎么能照实回答?
程宇哼道:“上过一个连的妖男艳女吧你?”
罗战仰着脖子笑,嘴巴无耻地咧到最大,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