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警提着警棍和枪托猛砸……
桌椅翻倒,拳脚相加,血水飞溅……
罗强还算冷静,用眼神喝止自己牢号里的小弟:都不许掺和。
更多的狱警冲过来,一个身材瘦削的警察一脚踹倒谭龙,要上手铐。谭龙手脚也是有功夫的,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随手抓了一只板凳抡向那个警察。
板凳砸中了人,不成想那凳子上有一颗大铁钉子崴出来了,生生戳进那年轻狱警的小腹,鲜血迸射!
谁也没看清罗强是怎么冲出来的。
事实上,罗老二在半分钟前还坐在饭堂另一头,悠闲地喝茶看热闹,谁也没明白这人为什么插手多管闲事儿?
罗强踩着一溜桌子,飞身从半空扑了下来,抬起一条胳膊,用肩膀和后背生扛下谭龙砸过来的第二下板凳……
大粗钉子“噗哧”扎进罗强的后肩。
罗强脸色铁青,暴怒之中出手,狠狠地两记铁拳砸在谭龙耳侧和下颌!
谭大少几乎当场晕厥,满鼻孔喷血,向后倒去,落地一瞬间突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强,眼球慢慢翻白……
急救车来了,把人翻过来一看,谭大少倒地时,后脑砸进了一枚铁钉,脑干重伤,人就这么完了……
那个年轻狱警,脾脏被刺破,大出血,幸亏抢救及时,摘除了脾脏,保住一条命。
探监室里,隔着一层发乌的玻璃,罗强的面孔在香烟烟雾里浮出嘲弄的笑,神情间没有一丝杀气,完全看不出刚犯了事儿、沾惹了一条人命。
后肩戳了个洞,流了点儿血,已经包扎过,这种伤对这号人根本不值一提。
罗强边说话边缓缓地吸着烟,就连吸烟的方式都不太一样,不像以前那样用力地吞吐、粗俗地咬过滤嘴,而是轻轻地含着,静静地品尝烟叶的香气,坐牢坐得很享受似的,嘴角翘起微弯的弧度……
罗战也没瞧明白,他哥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儿,褪去了一层粗野暴虐的躯壳儿,言谈举止都变得平静,眼神柔和了许多。
分明就是有哪点儿跟以前不一样了。
绝对就是不一样了。
是在工房里衲鞋底子、扎塑料花儿,把那火爆脾气都给磨圆溜儿了吗?罗战心里琢磨着。
罗战问:“哥,谭家小子死了,警察愣没为难你?”
“为难我?哼……”
罗强向后仰过去,嘴角冷笑。
事后监狱领导调查这事儿,罗强属于在押人犯参与斗殴间接致人死命,按理说要重罚。可是他救了个狱警,他要是不扛那一下,死的就可能是警察。
罗强自己倒是特别不吝,说,你们罚我吧,再给我加刑几年,你们乐意让我在这座清河农场里一直蹲到老死,我不在乎,你们看着办!
那个被救的警察也不是一般人儿,是隔壁市某个公安局领导的公子,原本在清河监狱里“锻炼”两年的,没想到碰上意外,差点儿挂了。
也是因了这里边儿的内情,最终的结果就是,罗老二被定性为“见义勇为并失手误伤同囚犯人”,只例行公事地关了几日禁闭,这事儿不了了之了。谭龙则定性为“暴力袭警斗殴致死咎由自取”,死了白死!
罗战扒着玻璃,一脸难以置信:“哥,你脑子里是咋想的啊?你怎么可能出手救个警察?”
罗强抬眉哼道:“怎么着?让你不爽了?”
罗战摇头:“我没不爽,应该救,救得好!我就是纳闷儿了,哥你不是这辈子最讨厌、最不待见的就是条子吗!姓谭的跟条子火并,你出什么手啊?”
罗强还真让人给问住了,叼着烟,缓缓移开眼神。
半晌,罗强从嘴角里扯出一句:“老子就乐意出手,关你屁事啊?!”
罗强跟他亲弟弟斗嘴,话音儿里没有戾气,反而透着某种不能为外人察觉的亲密的狎昵,呵斥小屁孩儿似的。
罗战这时候一拍大腿:“还就关我的事儿了!”
罗战口水四溅地说:“哥你在牢号里混得风生水起的,跟警察大爷们称兄道弟,你威猛风光了,我在外边儿给你兜着呢!谭家老头子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人说到底死得跟你脱不了干系,这人现在找上门儿来了,我咋整啊?!”
罗战趁机就把他店里那一筐烂事儿说了。
罗强轻声骂了几句,说:“三儿,哥不会让你吃亏。”
罗战说:“你说不让我吃亏,我就不吃亏啊?哥您快帮我省省吧,我这遵纪守法的正经生意,做得可不容易!”
罗战愤懑不满,也是被程宇追在屁股后边儿絮絮叨叨教训得。小警帽儿这枕边风儿吹得,罗战如今为人处世的心思都与以前大不一样,争勇斗狠睚眦必报的历史已成过眼云烟。他也确实认同程宇说的,挣那么多钱下辈子都花不完有什么用?摆什么排场?混什么道儿?还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开开心心安安稳稳过日子更重要?
所以罗战不愿意再听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自己不沾,也不想让他哥再沾是非。
罗强听着,脸就慢慢沉下来:“你小子他妈的,这是在找茬儿埋怨我吗!”
罗战也歪着头,冷着脸:“没,我可没埋怨你。哥,这事儿处理不好,是我无能,我没本事,我在外边儿跟白道黑道各路牛鬼蛇神点头哈腰夹着尾巴做人!可是现在跟以前形势不一样了,哥!
“哥,我现在有一大家子要养,我们家那口子也替我担着心,不愿意让我再招惹那些事儿!”
罗战嘴上说“没埋怨”,罗强听得真真儿的,三儿就是在埋怨他在牢里惹事生非。
罗强冷冷地吸净最后一口烟,“啪”一掌将燃着的烟屁股碾在桌上,突然问:“三儿,你那口子谁?什么人?”
罗战眨巴两下眼睛:“哥,你要是说你不那么厌烦条子了,我就告儿你。”
罗强粗着嗓子问:“臭小子废什么话?谁?!”
罗战说:“当年,延庆那条山道上,他因为我,废了一条胳膊,救我一命。”
探监室里人多眼杂,而且有监听,罗战不可能直接把程宇的大名和警号报出来。他有意把话说得很含糊,外人肯定听不懂,罗强却恍然大悟。
罗强闷着头,咬紧嘴角,像是在想什么,突然厉声道:“三儿,你怎么能跟这么个人混在一起!”
罗战说:“我怎么就不能跟这么个人?而且我们俩也不是‘混’的。”
罗强脸色阴暗下去,深沉得看不透心思。
罗战又说:“哥我现在都知道了,当年那事儿没那么简单,那根本就不是意外!”
“哥,你最知道是谁干的,不用我说出来!”
罗战两眼发红地低吼了一句,倔脾气也上来了。
狱警用眼神示意罗战,你小子吼什么?
又指了指腕表,探视快到时间了,你俩长话短说。
罗强盯着罗战,眼底迸射出得知真相后的震惊与暴怒,视线再缓缓变得阴沉冷郁,半晌,哑声道:“说到底,是哥连累你,哥对不住你了……”
罗战撅嘴摇头:“没有,我一根毛儿都没伤着,伤的是他!是我连累了他你知道吗哥?我把他害了!”
罗战情绪有些失控,也是憋了这么多天,难受极了。这话没法儿跟旁人吐露,只能跟二哥说。可是这些话当面喷到罗强耳朵里,罗战哪像是在自责忏悔?分明是说给他罗老二听的。
罗三儿出道时年轻,才十几岁,怎么混歪了的?显然是被哥哥带歪的。
罗强又是凭什么发迹?一个草根出身的黑道混混,在一次又一次争夺地盘火并仇杀中扎稳了根基,结交上层人物,收黑钱替人出场消灾,利用官家的庇护黑伞做各类非法生意。
罗强替姓刘的做了很多事儿,手里有把柄,当年也是邀功威胁着刘部批下三里屯的高档娱乐城项目,以极低的资金弄到那块地,一下子就发了,财源滚滚,纸醉金迷……
当然,对方也攥了他的把柄,也巴不得罗老二永远地闭嘴,不再讲话……
罗强被亲弟弟抢白几句,震惊而恼火,调转面孔,瞪视窗外,不说话……
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敢这么指责他,也就是罗小三儿敢。
罗战属于那种从小在哥哥们面前胡天胡地撒娇打滚儿耍赖赖大的。二哥递给他一块糖,小三儿舔一舔,不好吃,“啪”扔了;罗强就能冷笑着再递给他一块儿,就像溺爱儿子一样宠着这个小弟弟,还觉着挺得意,瞧见了没,这就是咱亲弟,多牛掰多嚣张一小屁孩儿啊!
罗强那时候忽然就有点儿伤,眼球微微红了:“三儿,你是不是巴不得胳膊断了的人是我?”
罗战眼也红了,哼哼着:“不是。”
罗强的声音突然变得暴躁嘶哑,从牙缝儿里扯出一句:“为个不相干的外人,你怨我?他胳膊废了又怎么着!……老子白养你十五年,养了个白眼儿狼!”
罗战也委屈地吼:“他就不是外人!没人比他对我更重要,我就是心疼他!他是我的!”
罗强也吼:“那你想让我怎样?我替他申冤报仇,把那个混帐也弄进来,然后把老子的性命全赔进去?!”
罗战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罗战委屈着发飙的神情,就好像小孩坐地耍赖抱怨被哥哥摔坏掉的心爱的玩具。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哥我没那个意思,我没怪你,我就是心里难受,你不懂……我后悔了,我真他妈后悔啊我!我以前怎么那么混蛋呢,我怎么就没好好做人呢!……”
罗强狠狠一掌挥掉桌上的烟头,熏焦的烟叶被捻成风中的灰粉……
他就算是大傻子也听得出,三儿是替那个警察鸣不平,三儿后悔了,后悔跟着他这个混帐王八蛋哥哥在外胡混,混出了仇家,摆不平了,出事儿了……
人在江湖飘,善恶终有报,出来混,你迟早是要还的!
可是怎么没还在你姓罗的身上,却报在完全无辜的程宇身上呢?怎么挂掉的人就不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呢?
罗强心里全是这个弟弟。
可是罗战现在心里全都是程宇了。
罗战那天吼叫着被俩狱警轰出去了,临走还跟他哥说:“哥我不是怨你!……”
罗强一个人呆坐在探监室里,一动不动,脊背仍然挺得直直的,坐姿像一尊雕塑,似乎是平生第一次,眼眶发红,眼底水雾弥漫……
81、故地重游
罗战跟他哥面前发泄了一通,把心里堵塞的一腔淤火全都喷出来,舒服多了,转脸儿回去就有些懊悔,自己太蛮了,没这么对亲哥哥的。
罗强这些年,历经数次黑道征伐排挤火并,惹到无数仇家,以致被人做手脚暗算。面对冤家对头的挑衅,罗战当然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亲哥一边儿,他也恨姓刘的。
他只是一万个心疼程宇。可是转念又一想,程宇是你罗三儿的爱人,是你要拼了身家性命一辈子照顾与爱护的人。你一个爷们儿保护不好自家媳妇,有啥可说的?是你眼睁睁看着程宇遭受了终生无法弥补的伤害,出了事儿埋怨哥哥,有个屁用?是男人的作风吗!
那些年享受着富足奢靡的生活,被兄弟们众星捧月,义气江湖,风光无限,罗战心里明白,那生活是他哥哥给予他的,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现在后悔了?想洗白了?你真赖不着别人。
罗战找人往清河农场送了一大箱衣服,冬天的、夏天的,还有特舒服的蚕丝被。
罗强没搭理他。
罗战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