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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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晨光-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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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搁在桌沿的那双手轻轻动了一下,仿佛不自禁地抽搐,靳慧抬起眼睛,直直地望过去:“我不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见过面的。”方晨不动声色地说了两个字,一个对靳慧来讲或许如魔魇般的名字:“苏冬。”
  那张清秀的脸果然“刷”的地一下变得惨白,如同在瞬间被吸走了所有的血色,脱落成一张白纸,又仿佛只余下一副失了魂的空壳。
  方晨发现自己突然说不下去了。好像再次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这个年轻的女学生站在灯下,再强的光线也遮盖不了她糟糕透顶的脸色,一双眼睛如同泛着雾气,慌乱得几乎不敢正视任何一个人。
  她好像做错了事一般,明明不敢看别人,却还是为了某种目的,不得不留下来继续着自己或许并不情愿的那些事。
  柜台前的几条队伍分别向前挪动了一点,那个高大的男生已经站在了最前面,正仰头看着餐板。
  靳慧突然慌了,语无伦次:“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其实……”
  方晨不说话。
  她硬生生地停下来,呼吸都是凌乱的,强自定了定神,才忽然又说:“苏冬是谁?我不认识。……你大概也认错人了吧。”她不去看方晨的眼睛,或许是不敢,于是只一径盯住自己的手指,指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方小姐,我想你认错了,我们没见过面。”
  等了很久,像是有几个世纪那样漫长,靳慧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擂鼓般重重撞击着胸腔,还仿佛听见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响,那么快,那么急,下一刻就会冲破颈边剧烈跳动的动脉贲涌而出。
  可她终于还是等到了,她听见方晨在对面静静地说:“大概是认错了吧。”尾音很低,如同一个叹息,很快地消散在空气里。
  可这句话就像是某种保证,让她着实松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颈脖僵硬,又仿佛是发软,连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直到靳伟端着红色的托盘走过来,她才勉强对他笑了笑:“好饿,怎么去了这么久?方小姐下午还要上班呢。”却仍旧不去看方晨,只是抓起一杯冰可乐,猛力地吸了两口,借以压住自己背后泛起的冷汗。
  一顿简单的快餐之后,三人在店门口道别。
  方晨上了出租车之后立刻拨了个电话。
  苏冬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听她把事情讲完,好半天才“嗯”一声。
  方晨说:“我明明认出了她,确定是她,可是又不忍心说给靳伟知道。他那么崇拜依赖这个姐姐,刚才我差点就忍不住了……”末了,她说:“要不你辞退她吧。”
  这是一个多么天真的提议,果然苏冬听了直接忽略掉,只是拖长了声音懒懒地说:“姐姐我早上五点半才上的床,您就不能体谅一下么……有事晚点再讲。”啪地一下便把电话给扣了。
  到了晚上又主动打过来,说:“她自己选择的路,旁人最好不要去掺和。”方晨自然明白这个“旁人”指的是谁,“她见我认出她来吓得要死。现在只希望她赚够了钱就早点离开那里。”
  苏冬却嗤笑一声:“尝到了甜头之后就没那么容易想走了。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吧,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生意好着呢。什么时候你再来看看就知道了,哪里还是几个月前你见过的那副模样?”
  挂上电话方晨还是想不通,当真如苏冬所说的那样么?可是白天的靳慧,看上去真的太平凡太朴素了,在被人认出来之后那满目的惊惶无措,像极了一只幼小的动物,恐慌地方寸大乱。
  更何况最要紧的是,那是靳伟的姐姐。
  所以她没办法对这样一个女生做任何坏的想像。
  陈泽如按先前的约定,每个月都抽出两天的时间去慈恩孤儿院看望小朋友们,并且用最简单的心理援建手法与他们沟通交流。一段时间之后果真起到些积极的效果,好几个原本性格内向孤僻的儿童都渐渐开朗起来。
  方晨偶尔也会抽空过去瞧瞧,但是都没能再见到靳伟。
  张院长说:“听说学校里每周都要考一次试,唉,这孩子也够辛苦的。”靳家兄妹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感情特别深,几乎是将他们视若己出,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方晨留下来吃了顿晚饭,又和小朋友们玩了一会儿才回家。
  结果睡到凌晨却突然被手机声吵醒,主编大人在电话里头急急忙忙地吩咐:“市里刚出了一宗人命案子。老李电话打不通,你快去顶一下。”
  听到“命案”两个字,原先迷糊的神智顿时清醒过来,方晨连忙跳下床穿衣服,同时也听清楚了事发的地点。
  坐着计程车赶过去的时候,那家钟点酒店的周围已经被拉上了黄绿色的警戒线,警车和救护车闪着灯停在门口,尽管有警察在维持着秩序,而且正是凌晨三点钟,但是四周仍有不少人围观。
  有别家报社的同行认出方晨,便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在这儿守了好一会儿了,可尸体还没抬出来呢。”
  方晨入行这些年,虽说一直是跑社会新闻的,但是真正遇上命案的机会并不太多。一来是城市治安良好,二来则是社里领导好歹顾及到她是个年轻女性,这种流血死人的事件通常都是派男记者上前线。
  大家又哆哆嗦嗦地在冷风里吹了十来分钟,酒店的入口处终于传来一阵动静。
  尸体被罩得严严实实地抬出来,现场的记者们立刻一涌而上,闪光灯刹时亮成一片。方晨挤在中间,只听见不止一个人大声叫:“陈队长!……陈队长!请你透露一下死者的信息。”
  “……二十一岁女性,警方初步怀疑其在公共场所进行吸毒及非法□活动。”
  “死亡原因呢?”
  “不好意思,结果要等法医鉴定后才能出来。”
  “那死者的姓名呢?”
  “这个不方便透露。”陈队长伸出手,面无表情地说:“请让一让,不要妨碍我们办公。”
  在各路摄相机和照相机的追求不舍之下,警车与救护车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其实除了拍到现场颇为混乱的一些影像和照片之外,几乎再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
  倒是主编大人神通广大,后来方晨给他打电话报告情况,他说:“警方估计那名女子是吸毒过量致死的。这条报道交去排版印刷,争取上明天早晨的版面。”
  这边刚结束通话,还没过几分钟,手机便又响起来。
  方晨正与负责现场摄像的同事坐进车里,因为赶时间,她也来不及细看,接起来“喂”了声。
  电话那头却是异于寻常的沉默。
  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只觉得莫名一慌,这种感觉与当年半夜接到美国长途十分相像。
  她又喂了两声,差点就要把手机移到眼前去看来电人姓名了,结果只听见对方低低地叫了句:“方晨姐……”声音哽咽,竟似完全说不下去。
  “靳伟?……出什么事了?”
  计程车在清冷的夜里一路向前飞驰,电光石火间仿佛联想到了什么,方晨只觉得一颗心陡然降到了幽深的底端,渗着丝丝凉意。
  果然,电话里的大男生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语调颤抖得如同风中柳絮,又像是完全失了控,根本听不出本来的音色。
  “我姐出事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方晨连眼睛都没能再阖一下。直到天边迟迟现出一丝灰白的光,她才堪堪从警察局里出来。
  先是鉴于职业的特殊敏感性,她被阻止在停尸房外。靳伟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脸色差得恐怕和死人没有区别。
  可是他并没有哭。
  或许男性与女性天生存在着差别,除了电话里声音的变调之外,从头到尾,这个正在读高三的男生都只是怔怔的眼眶泛红。
  又或许情绪悲痛到极点的时候,是无泪可掉的。
  接下去就是一系列的相关手续,繁杂而冗长。作为死者唯一的亲属,靳伟被要求做一份详细的笔录,回答警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可是这一切之于他不啻为一场彻头彻尾的折磨。
  最后走出来,他望着等候在一旁的方晨,好半天才讷讷地说:“她在夜总会里做小姐。”眼神浑浊迷茫,显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方晨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其实心里悔疚万分。倘若那天认出靳慧的时候就及时将这事说出来呢?那么靳伟一定会想方设法去阻止自己的姐姐再踏入那种场所吧!那么,或许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她默不作声,伸手揽住他,心中正想着安慰的措辞,谁知下一刻身边的男生就突然甩开她,猛地转过身,一拳重重地捶在墙壁上。
  “她居然在做那种事!”靳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吼:“她怎么可以做那种事!”
  “哎哎,怎么回事?这里可是公安局!”两个年轻的警察听见动静从里屋走出来,一边指着靳伟一边警告,方晨回过神,只得冲他们陪笑:“不好意思啊,我朋友有些激动,还请两位体谅一下。”
  那两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警察的面色稍微缓了一点:“有情绪也不能在这里发泄啊,完事了就回去吧。”
  方晨扯着靳伟,一直走到路边才放开他。
  仿佛只是那一瞬间的爆发,之后他便又犹如最乖巧的男孩子,任她拖来拖去,毫不反抗。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方晨微不见闻地叹了口气,问道。
  他不说话,整个人像尊雕塑立在那里,神情中却有种令人绝望的呆滞。
  靳慧死于非正常原因,况且警方顺着这条线索或许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调查,因此遗体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能领得回来的。现在方晨只担心靳伟,他一个人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天色已经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冬日的清晨蒙在一片稀薄的雾气里。
  远远的有辆公车开过来,或许是今天的第一班车,时间又这样早,似乎里头只有几位乘客。
  车子在对面的公车站旁边缓慢地停下,这时候靳伟突然开口:“方晨姐你先回去吧。”
  “那么你呢?”
  他不讲话,转身就跑,他腿长,速度又快,一下子就穿过马路,然后投币上了车。方晨追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公车载着渐行渐远。
  今天是周三,不管是否熬了夜,九点一到还是要正常上班的。于是方晨匆匆回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之前就因为靳慧出了事,她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给苏冬,可是苏冬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出门前又试了一次,仍旧联系不上,最后想了想,只得又拨了另一个号码出去。
  肖莫似乎还在睡觉,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便说:“我现在唯一能想到可以帮忙的人就是你了。你和公安局熟不熟?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件事?”
  一刻钟后肖莫回了消息,她正好一脚踏进报社大门,手机捏在手里像冰块一般冷滑,怔了怔才问:“要关多久?我可不可见到她?”
  “目前恐怕没有这个可能性。”肖莫说:“你也该知道这种事情有多么敏感。不过你的朋友应当庆幸,人死的时候是在一家钟点酒店里,所以现在她也只是被叫去协助调查,如果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与她有直接关系,估计最终问题不会太大。”
  “这样啊。谢谢,麻烦你了。”几小时内发生这么多事,她也仿佛六神无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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