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
按理说这是最好的方案,可是却没人能在第一时间替他做这个主,因为那个人从来都是很少说固执的话,却经常做固执的事。
这回打破沉默的是严真,她对涂晓说:“做吧,只要他能好。”
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涂晓对她微笑。
“配合,一定得配合!”顾老爷子说,“他这小子这回要是不配合,就甭给我当这个兵了,部队不养他这种顽固型病号!”
顾淮越还没有醒,而老太太带来的汤已经有些凉了。涂军医好人做到底,带着老太太去找厨房热汤。也真是为难她了,从昨晚开始就为他们跑前跑后。
严真要去,可老太太拦下她了,嘱咐她多休息:“瞧你这脸色,都快跟淮越一样了。万一要是病倒了,淮越醒来问我们要人怎么办?休息会儿去。”
严真嘴里说着没事儿,可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准备回病房休息。
严真刚进到病房外间的时候发现里间的门开着,悄悄走过去,正好看见老爷子坐在顾淮越的床前。
他伸手替他倔强的儿子调了调点滴的速度,而后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手落在他受伤的右腿的上方,想碰可又不敢碰,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这样的顾长志是她从没见过的,弯腰弓背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严真觉得既温馨又酸楚。
严真低头摸了摸湿润的眼角,抬起头来,看见老爷子转过身来冲她温和地笑着。
“还睡着呢。”老爷子走过来,压低声音说着。
“估计是太累了,昨晚疼醒了好几次,凌晨了才睡安稳了。”
“嗯,且让他睡着吧,这段时间也是累坏了。”老爷子又回头看一眼,关上了门。
严真看着老爷子在沙发边坐下便准备去泡茶,老爷子拦住了她:“在医院里就不那么讲究了,倒杯白开水喝喝就行。”
严真给他到了一杯水,老爷子喝了一口,看向严真:“丫头,这两天把你给累坏了吧?”
严真摇了摇头:“不累。”
老爷子放松地靠向沙发,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这小子总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拼了命的往前跑。可人都是凡胎肉身,哪儿经得起折腾。”
“爸,淮越还没活到您这个年纪,还不知道惜命。”
老爷子笑了笑,说:“家里的人都说淮越跟淮宁长得像母亲,可是你妈总说,这两孩子的犟脾气都遗传自我。这可是给我盖高帽子了,要说犟,谁都比不过淮越。遇事了死撑着,看得比命还重的自尊心!你说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你就不能放一放?”
严真没说话,只是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
“拿到手的全是奖状,听到的全是夸奖,看到的全是荣誉。有什么不好的藏着掖着回头全吞肚里去,烂也得烂在里面!”老爷子心疼地数落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好养,可养回来的全是心疼。到现在他还瞒着他离开特种大队时发生的那点事儿,串通着老席一起。可是你说做老人的有那么傻么?他受过什么我们会不知道?你妈在家里知道差点儿哭得没晕过去,哭醒了还非得去部队找他去!非得去不可,这冯湛是拦都拦不住……”说到这里老爷子停住,说不下去了。
严真眼眶微红,攒紧的手是握了又握:“爸,就让他当您不知道吧。他不想您不知道的,您就当不知道。”
顾长志一怔,半晌,叹了口气。
56
56、56、 。。。
醒来时,顾淮越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灾区,忙起来几天几夜没合眼,这一沾枕头就立马管不住眼皮了,睡得昏天暗地的——可一醒来,却发现他还躺在病床上,右腿的绷带包扎的紧紧的,抬得高度正好叫他能看得见。
顾淮越怔了下,躺了回去。
左右张望一圈,病房里没有一个人。
正待他撑住胳膊想要起身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顾淮越抬头看去,是顾老太太。
李琬已经不知道把手中的汤热了多少次了,怕是连着骨头都快熬烂了。见顾淮越醒来,喜不自胜。
她放下保温桶急忙走到床边,给他身后垫了一个垫子,扶他坐了起来。被老太太这么伺候着,顾参谋长显得很不适应。
“妈,您不用扶我,我自己来。”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的要命,他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你还说!不看看自己的腿都成什么样了还硬撑!”老太太训斥他一声。
顾淮越淡淡一笑,靠着枕头坐了起来。
“现在几点了?”他轻声问
“中午十二点了。你呀,从昨晚上开始一直睡到今天中午。”
那可睡得真够长的。
他笑了笑,看着老太太给他倒汤,眉头微皱。顾老太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先就把话撂下:“不愿意补也得补,医生这回说了,腿脚不恢复不能参加任何军事训练……”
“没那么严重。”他微微一哂,硬着头皮接过汤碗,喝了几口之后又放下了。
李琬看他拧着的眉头,叹了口气。
见不得老太太失望伤心,顾淮越赶紧安慰她道:“止疼药的副作用太大,一点儿食欲没有,喝进胃里还得翻江倒海,划不来。”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老太太听了还是红了眼眶,顾淮越失笑着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您别哭,我这不是在这儿躺着养着呢么,过几天就好了。”
“那是几天能好的事儿么?”老太太咕哝一声,收拾起了保温桶,“赶明儿给你煮点儿清淡的营养粥,你这不补不养不行,知道吗?”
“知道了。”顾淮越笑着应了一声,老太太这才擦干眼泪不哭了。
他放松自己靠在软软的枕头上,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了:“严真呢?”
昨晚他疼得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间醒过来一次,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她。头发有些凌乱,穿的还有些单薄,就这么坐在那里,抓着他的手给他轻轻擦拭着伤口。他记得自己好像说过一些什么,又好像没有。现在醒来没见到她,连那昨晚的一瞥都仿佛成了幻觉。
老太太难得见他如此迷茫的表情,扑哧笑了下,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老婆能弄丢啊,去吃饭了。被我硬赶着去的,不然还不知道她能拖到什么时候……”
说着就听见外间的门响了,顾老太太一开门,提着一堆吃食的严真走了进来。顾老太太忙接过了一部分:“怎么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钟姨说这些都是B市的特色小吃,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哪样,就多买了一些,您先尝尝。”说着边脱外套边向里间走去,看见坐靠在床上的顾淮越时,脚步顿在了那里。
醒,醒了?她看着他,愣愣地想。
他也冲着她笑,直到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清晰时,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向他走去。
“你,你醒了?”她犹是有些不敢相信,“还疼不疼?”
问完她就觉得这话真傻。才一晚上而已,能缓解多少疼痛。可就是有人比她还傻,听她这么一问,还真就说不疼了。
严真看着他,不由得笑了,傻里傻气的。
“你就骗我吧,缝了多少针我又不是不知道。”包括他腿上的旧疾。严真没法儿想象,这疼他都是怎么忍过来的。
“真的好多了。”他看着她,“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像病号。”
脸色苍白,黑眼圈儿还那么重。
“哪儿有。”她低着头,回避着他的直视。
顾淮越也不强迫她,哑着声音说:“等会儿去床上躺会儿。”
“没事儿。”她说,“我只是,只是有点儿担心你。”
他笑了笑,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我知道。”
就有那么一种默契,她不需要说太多,只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
严真抬头,问他:“我现在看着真的那么糟糕?”
“嗯。”顾淮越温柔地看着她,“还真有点儿吓人。”
严真忍不住撇撇嘴:“给你那个镜子照照就知道咱两是半斤对八两了。”
他笑了,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却被她逃脱了。
“等我去化个妆,才不能跟你比。”说着,跑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觉得心安,连带着心里那一整块儿,都是暖的。
……
…………
因为有老婆陪着,顾参谋长这个顽固型病号一开始觉得养伤的感觉还挺不错。不过等他拿到治疗方案一看时,久不蹙起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涂军医手插兜倚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
一边打量着首长发愁的表情,一边看着勤劳拖地的严真。自从她说了一句病房保持通气洁净对“病人”身体有利之后,这个女人天天大扫除!勤劳的她这个军医都有些心虚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凑到严真面前。
严真抬头看她,有些不解。
“你现在都把家务活揽过来了,是不是为参谋长以后行动不便做准备啊?”
严真不由得瞪眼:“涂医生,哪儿有这样咒自己病人的?”
涂晓笑笑:“就冲他那眉头皱的,我看也快了。”
这位军医只会扰乱军心,严真用拖把把她轰了出去。涮了拖把回来,发现首长依旧坐在床头对着治疗方案发呆。
“你别看了。”严真说。
“嗯?”顾参谋长抬头。
“我替你答应了。”严真拄着拖把,看着他说,“我说我替你做这个主,老爷子也同意了,说部队不养你这种顽固病号。所以我替你综合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答应的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是很严肃的,可是顾参谋长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心里在乐。压着他让他没话说不得不答应就这么让她高兴?
顾参谋长轻咳两声,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干什么?”严真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她现在可得学习顾小司令坚定的革命精神,不能妥协。
顾淮越看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你过来,我想抱抱你。”
糖衣炮弹!
脑子里,顾珈铭小朋友忽然跳出来警告她。她得挺住!挺住!挺……不住!
顾参谋长顺利抱得美人归。
严真拨拨他的头发,一边从心底唾弃自己一边用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这个,手术是一定要做的。休养也必须跟上,而且时间上不得有水分。”
“我没说不做手术。”
“嗯,有觉悟。”
“只是休养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儿长。”参谋长试图跟他的临时首长打商量。
严真大手一挥:“没得商量!”
顾淮越失笑,抓住她的手:“严真。”
“你喊我名字一千遍一万遍也没用。”
“老婆。”他松了语调,握着她腰肢的手缓缓收紧,奈何头顶上的人依然不为所动。
“你,你撒娇也没用!手术照做,病照养,完毕!”说完,她狠心拿掉他的手,拎着拖把继续去涮了。
再呆下去她就得动摇了,看来,不听小司令的话果然是不行的。而顾淮越唯有苦笑,这美男计都使出来了,怎么就行不通呢。他放松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愁。
不一会儿病房门被推开,顾参谋长以为临时首长回来了,用目前最快的速度从床上坐了起来,结果看到一张熟悉的男人脸。
此人一身野战服,倚在门口看着他似笑非笑。见他坐起来,乐呵地一抬下巴:“哟,救灾英雄回来了?”
顾淮越看他一眼,没有搭话,深觉得这位姓沈名猴子的人有些阴魂不散。
沈猴子是自来熟,见主人不相邀自己就捞了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