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顾老爷子的步子忽然顿住,严真在鼻子差点儿撞上他的时候刹住了闸。
顾老爷子回头看看她,见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你看我糊涂,你比我还糊涂,我听涂晓说老二的主治医师给换了,这换了的医生的办公室在哪儿我还不清楚呢,你走前头带路!”
严真尴尬地笑了笑,抓头走在前面。
去的不巧,办公室里老军医和顾淮越都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实习医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替老军医整理桌案。
严真快走几步上前询问,年轻医生微笑着告诉她:“刚出去了,因为参谋长说右脚的反应这几天有些奇怪,所以老师说再去详细检查一下,说是再有两天就手术了不能大意。您两位在这儿等等,过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严真点点头,看向老爷子:“爸,您看?”
“就在这儿等会儿吧。”老爷子说着,在屋里的沙发上坐下
前几天就接到了涂晓的电话,可惜工作一直太忙没时间过来。正逢今天在B市有个总参办的老干部活动,他应邀参加,结束之后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过来了。肩章上那一麦三星让面前的年轻军医有些紧张,老爷子向他示意:“你去忙吧。”
年轻军医点点头,快步离开。
严真在原地站立片刻,刚在下来就想起还没给顾长志倒茶,忙起身向外走:“爸,我去给您倒杯水,您等等。”
“不用了。”老爷子摆摆手,“刚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过来的,你坐下。”
“哦?好。”严真重新坐在老爷子的对面。
老爷子摘下帽子,将它摆在腿上沉默地拨弄着金黄色的帽丝带。严真绞弄着手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只是还未待她开口,顾老爷子就抬起了头,看着她:“昨天你妈去过你跟淮越的房子一趟,正巧接到你学校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是一直打你手机一直接不通。”
严真哦了一声,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是停机了:“学校是有什么事么?我来的有些匆忙,只给常主任请了个假。”
“没什么事。”老爷子笑笑,“你同事说学校近期要组织青年教师援藏,去的是那曲地区的一个贫困县嘉黎,为期半年。问你报不报名?”
“援藏?”严真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妈替你回绝了,说是藏北地区太远又太辛苦,你这段日子已经够累了,不能再让你去那里受罪。”
严真微微一笑:“我不累。”
“是吗?”老爷子说着,似是若有所思,“你同事倒是挺遗憾的,因为学校提倡单身青年教师参加这类活动,说是没有后顾之忧。”
闻言,严真一下子愣住了。
“爸——”
照着情形老爷子一定是明白了什么,严真急急地站起,想解释,却被老爷子抬手压了下来。
“孩子,你妈是个粗神经什么也没多想,回家跟我讲的时候也是当个笑话。可我没当个笑话听。”老爷子看着她说,表情严肃,“你跟淮越结婚的事,你学校的同事都不知道?”
严真垂眉没说话,效果等同默认。
“为什么不说?是不是觉得只简单的领个证没办婚礼说不出口?”
“不是!”严真急忙抬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老爷子问,“难道,真像孟娇说的那样?”
严真咬住下唇,低着头。
“丫头,你别怕。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事,让我这么优秀的儿媳妇也这么为难。”说完老爷子看着她,目光温和耐心。这在一个雷厉风行一生的人身上是少见的。
严真的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攒紧,终于,她抬起头,看向老爷子:“爸,我跟淮越当初结婚的时候确实有些匆忙,其实不光是我,连淮越也一样,我们两个都有点儿赶鸭子上架,内心没底,可都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没底。”
“我明白。”老爷子说,“这事也跟我和你妈有关,是我们催淮越催得太紧了。”
严真摇摇头:“我不是怪你们。”
她尽量用平静地声音把当时的情形说出来。老爷子听得很认真,表情却也越来越凝重深邃。严真说完几乎不敢直视他,默默地低下头去。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消化她说的话。半晌,才徐徐开口:“那你的亲生母亲是蒋怡吗?”
“我没向她求证,因为答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
“可你毕竟还是在意的。”老爷子直言,“所以,孟娇的话至少说对了一半儿。”
她们的谈话,老爷子终究还是听见了。
严真动了动唇,没有反驳。
沉默了半晌,老爷子长叹一声:“虽然当初你跟淮越要结婚的时候我没有反对,但是我话还是说在了前头。这话不是对你说的,是对淮越说的,因为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怕他逼急了,随便找一个对象结婚敷衍家里,我怕他还像以前一样不成熟,结了婚之后过不好,我怕他最后又对不住你。”
“爸。”严真低低喊他一声。
“虽然你家世普通,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是个好姑娘,要是淮越为了自己对不住你,那就太不应该了,这不是一个军人应有的担当。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反对吗?我顾虑这么多我太有理由对你们说再想想吧别这么着急。可我最后还是答应了,丫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老爷子看着她,目光依旧是温和平静不失锐利的:“因为你给了我信心。你说你们是最合适的,那我就告诉自己,让他们试试吧。我儿子什么想法这姑娘都清楚,就让他们试试吧。丫头,淮越若要有一点儿瞒着你的地方我都不会同意,你知道吗?”
“我知道。”严真咬住唇,鼻间有抑制不住的酸涩。“您别说了,我知道。”
“让我说完。”老爷子笑笑,“因为我这话只说了一半儿容易让人误会我这是在故作高尚。我也不瞒你,我顾虑这么多,说到最根本上还是为了老二。他现在都三十五了,婚姻大事上经不起几个折腾了,他跟你结婚前那几年怎么过的家里都清楚,没人想看他再那么来一次,你懂吗?”
老爷子话语恳切,严真点头的同时泪水也砸到了手背上。
又是一声低叹,老爷子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擦擦泪:“丫头,甭管老二说没说过,我都能看出来他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现在的状态比以前好很多,你妈和我看到了也都很高兴。可是我现在想问问你的感觉,你是不是跟他一样?”
她跟他不一样,她藏了太多的心事。
像是埋在深海里蓄势待发的暗涌,一掀开便是狂风巨浪。因为知道是这样,所以严真宁愿它永远藏在心底,不要出来。
沈孟娇说的对,她就是心虚了。心虚到连感受到幸福时也只能默默地窃喜。她甚至有些后悔,如果一开始就向他说明一切就好了。
这短暂的沉默也给了顾长志答案。他重新带好了帽子,站起身来拍了拍严真的肩膀:“好了,这件事我们暂且先不提了。先去看看淮越,这两天他马上要手术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
顾长志说着,余光瞄到不远处并排走来的顾淮越和老军医两人,话头不由得一顿。
顾淮越也看见了老爷子,眉头一挑,快步向他们走来。
“您过来了。”
“嗯。”老爷子点点头,随即迎向他身后的老军医。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给儿子主刀的这位医生竟然是自己曾经一起上过前线的老战友,不禁又惊又喜。
顾淮越趁机越过两位叙旧的老人走向低头站在一旁的严真,问:“沈孟娇走了?”
“嗯。”
严真闷着脑袋点了点头,顾淮越撩了撩她的头发,看见她的双眼有些通红:“怎么哭了?”
“没哭。”严真嘟囔一声,顺便赶走脑子里作祟的消极念头,“有点儿感慨还不行啊。”
她故意说得蛮横,引得他低低笑了:“行。大不了让你从我身上讨点儿便宜回来,行了吧?”
若是放在平时她或许会瞪他一眼,可现在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严真竟会觉得有些忍不住,她猛吸了一口气才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我刚刚听那个实习医生说你又去检查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大问题。”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老医生说怕裂口又有位移,说是怕影响手术计划。检查了一下没事。”
“那就好。”严真放下心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等老爷子叙完旧,三人一同回到了病房。简单地吃了点儿晚饭老爷子提出要先回去,晚上还有活动。
正在收拾东西的严真听见了忙走了过来,老爷子用手势制止了她:“别送了,在这儿好好陪淮越。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严真只得留步,顾淮越将帽子递给老爷子,顺便嘱咐道:“注意身体,别太忙。”
“行了,你小子还唠叨我。”老爷子说道,临走之前深深看了严真一眼。
严真明白老爷子的意思,那是让她不要多想。她的心思老爷子全明白了,可他依旧那么照顾她的情绪,严真为此无比感激。
“发什么呆?想跟着老爷子一块儿走?”
肩上被披上了一个长袖外套,严真扭过头去,对上顾淮越含笑的双眸。也没反驳他的话,就是紧了紧外套,钻进了他的怀里。
“能不能抱抱我?”她闷头问着。
顾淮越垂眼看着自动投怀送抱地某人:“今天晚上怎么这么主动?”
“你抱不抱吧?”她故意作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顾淮越笑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当然抱。”不禁要抱,还得来个公主抱!
而严真看他动作这么利索以为他又像那晚一样“狼性大发”了,吓得赶紧护住自己,谁知他把她放到床上之后竟然没下一步的动作了。
顾淮越单手支着脑袋失笑地看着她:“我好歹也是人民解放军,有那么不靠谱吗?”
“人民解放军才爱搞突袭呢。”严真咕哝一声,用被子盖住两人。
别说,他还真想再突袭她那么一回。可惜后天就要手术了,这两天得注意“节制”。
其实他在老军医办公室知道她哭过以后他就想抱她了,他大致能够理解她见过沈孟娇后的心情,也明白她此刻会有一些脆弱,只是长辈在场,他们两个小辈也不能太过亲密。所以他只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现在,她在他的怀里,他能感受到一份让他心安的踏实。
就这样拥着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老军医就把顾淮越叫了过去,说是昨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严真要跟着过去,被顾淮越拦下了,他指着老爷子叫人送过来的保温桶:“先把粥喝了,我去去就回。”这架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一点儿也不像个病人。
严真瘪瘪嘴,坐在床头前一勺一勺地喝着粥,忽听一道低低的嗡嗡声从枕头下面传来,她翻出来一看,是顾淮越的手机。沉吟片刻,她按下接听键,那头登时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喂,是淮越吗?严真在不在,请她接下电话。”
这声音,是蒋怡的。
严真用力握了握手机,说:“是我。”
那头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许久,才有些迟缓地开了口:“我打你的手机打不通,所以才打了淮越的,打扰到他了?”
“没事”
蒋怡这才放下心来: “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