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抬手扶住了身边的老树,惶惶然而又茫茫然,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何若龙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幻觉。抬起衣袖一抹眼睛,他望着何若龙,不说话,只是神情痛苦的喘息。
他不说话,然而何若龙瞬间全明白了。对着小鹿抿嘴一笑,他的黑眼睛里闪烁了似有似无的泪光。随即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他含泪带笑的大踏步走到小鹿面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随即低下头,他用嘴唇堵住了小鹿的嘴。
他没亲过,简直是不会亲,只是靠着直觉去舔去吮。而在双方嘴唇相触的一刹那间,小鹿顺着他的力道垂下手仰起头,眼中最后的情景是万里晴空与万丈阳光。
然后身体脱力一般的慢慢下滑,小鹿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拳脚刀枪他全不怕,何若龙的一个吻却崩溃了他的身心。在何若龙呼出的滚热气息中,他感觉自己正在融化,像糖一样,像水一样,柔软的,脆弱的,拉不住捧不起,只能是流淌,顺着何若龙的身体往下流,一直渗进泥土里。
何若龙也觉察出了他的软,于是搂紧了他的腰,顺势和他一起跪了下去。嘴唇离开他的嘴唇,何若龙用颤抖的声音说话:“我想,我还是不能就这么走了,所以,我就又回来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小鹿,对不对?”
小鹿枕着他的肩膀,调动最后一点力气,低声说道:“我爱你。”
喘过一口气之后,小鹿挣扎着抬起头,向上仰视了何若龙的脸。用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他可怜兮兮的望着何若龙,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他拼了命的直起腰,望着何若龙的眼睛说话:“我豁出去了,我愿意为了你死。”
眼泪滚下面颊,打湿了他浓密的长睫毛。他目眩耳鸣,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紧了何若龙的手,哽咽着说道:“你让我去死,我就去死。”
何若龙把他搂回了怀中,低下头狠狠的收紧了双臂:“我勒死你。”
他歪过脑袋,去找小鹿的嘴唇,在第二次亲吻之前,他乱着气息重复道:“我勒死你。”
小鹿再一次品尝到了何若龙的嘴唇。这滋味太好了,好过他先前所知道的一切好,好得让他颤栗。跪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草丛中,他追逐着何若龙的气息,有金色的阳光从天而降,透过枝叶缝隙,正落在他们的头上。
后来,两个人的嘴唇分了开。小鹿的视野依然摇晃模糊,让他非得定睛细看,才能看得清何若龙。看着看着,像第一次看似的,他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何若龙将双手托到了他的腋下,力大无穷的要起立:“走,咱们还回你那儿去。”
小鹿也站了起来,就感觉那沸腾在胸中的热血渐渐奔流进了四肢百骸。眼睛慢慢清亮了,耳中也一点一点的有了声音。他动了动手和脚,手脚也又是他的了。
他跟着何若龙要往战马那里走,右腿迈出去,左腿却是死活抬不起来。何若龙看他走得不对,连忙问道:“脚怎么了?”
小鹿笑了笑:“没事儿,我能走。”
何若龙看他穿的是马靴,不会轻易的扭脚,便扶着他又坐下去,要脱了他的左脚马靴看看情况。小鹿忽然想起自己那军裤是散碎的,袜子也没穿,脚大概也不干净,便挣扎着要把腿收回来。然而何若龙的动作是斩钉截铁的,他左腿一凉,是小腿和赤脚一起见了天日。
穿马靴的时候裤管没掖整齐,小鹿一路疯跑过来,裤管打着卷的和靴筒一起磨烂了伤口,脓血浸透裤管,一直淌进了马靴里,夜里光着脚在地上又坐又躺,脚也果然是不干净。小鹿很羞愧,偷眼去看何若龙。何若龙一手握着他的膝盖,一手攥着他的脚踝,拧着眉毛扭头质问他:“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你腿上有伤,出门不会找匹马吗?”
小鹿垂下眼帘,小声答道:“早上起来就听说你走了……我一着急,没顾得上找马。”
何若龙叹了口气,随即扯起黏湿肮脏的半截裤管,齐膝撕了下去:“现在有马了——”他抬头望了小鹿,忽然一笑:“说,骑马还是骑我?随你挑。”
小鹿犹犹豫豫的问道:“骑你……行吗?”
何若龙笑着起身背对了他,然后蹲下来向后一伸双手:“上来!”
小鹿几乎是爬到了何若龙的背上。何若龙托着他的大腿向上一起,他忽然又想起了新问题:“还没穿鞋呢。”
何若龙对着战马吹了一声口哨,然后答道:“不穿了,靴筒子正好磨你的伤——你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小鹿搂着他的脖子:“不穿?不穿我光着脚呢!”
何若龙几乎是又气又笑了:“你那脚丫子怎么那么矜贵,不就是白吗?还不许人看了?”
小鹿沉默了一会儿,手臂勒着何若龙的脖子,像是随时要劫持这个人:“何若龙,干爹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我。”
何若龙用下巴蹭了蹭小鹿的手臂:“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走。”
小鹿又问:“你不要前程了?”
何若龙对着战马又吹一声口哨,让战马跟上自己走:“前程不用他给,我自己会去挣。你当我是白拿他的饷?我给他卖命呢。这一趟我把队伍都带过来了,替他打罗美绅。”
小鹿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何若龙的侧影:“为了我,你愿意?”
何若龙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微笑着转向前方:“愿意。不愿意也不行,得了相思病,得治啊。”
小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中像是发生了一场开天辟地的大爆炸,炸得他粉身碎骨,重入了轮回。天是新的,树是新的,花是新的,鸟是新的,他自己更是崭新崭新。先前的岁月全不算数了,他决定重新活,这回有了何若龙,他要活得好一点、活得快乐一点。
“等到我的腿好了。”他凑到何若龙耳边,很亲热的嘁嘁喳喳:“换我背你。”
何若龙摇头:“用不着,我可舍不得压你那小身板儿。”
小鹿听了这话,有些怅然,怀疑自己看起来可能是有点不男不女,幸好药物充足,够他自我安慰的再吃很久。据说注射针剂的疗法是更有效果的,而注射器械与针剂他也都有。小鹿想试一试,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自己能在何若龙面前显得更有人样,那种心情,类似一只颤巍巍要开屏的雄孔雀。
孔雀开屏表面美丽,背地里是要露出秃屁股的;小鹿对此心知肚明,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男性魅力,他愿意付出健康的代价。
☆、第七十八章(上)
张春生坐在屋子里,身边桌上摆着早饭。他弯腰将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等小鹿回来。鹿团长腿上有伤,料想跑不出多远。跑不动了,自然会打道回府——也非得由着他跑这一趟不可了,张春生想,反正自己是拦不住,换了旁人上场,他们首先未必敢对团长动手,即便动了,很可能也是拦不住。团长看着偏于苗条,其实暗暗的有一把子好力气,这是他早就留意到的。
他等了很久,等到最后,心里微微的有些慌,暗想:“别是又在林子里遇上野猪了吧?”
思及至此,他坐不住了,起身推门要往外走。然而一只脚刚迈出去,他就前方来了两人一马——何若龙牵着马,马背上坐着小鹿。何若龙仰着头,小鹿低着头,两人相视说话,也不看路。小鹿一只脚穿着马靴踩着马镫,另一条腿从膝盖往下就露了肉。他是个从来不露肉的,偶尔露一次,皮肤白得简直带有了刺激性。看得张春生一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儿?真把他追回来了?”
这个时候,马站住不动了,何若龙对着小鹿一伸双手,看意思是要把人抱下马来。小鹿没用他抱,抬起伤腿作势要往下跳,然而右脚踩在马镫中,一时竟是没拔出来。何若龙顺势从后方搂住了他的腰,同时笑道:“这不还是得用我吗?”
小鹿也是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笑都是喘笑:“脚……脚夹住了。”
张春生快步走了上去,也没搭理何若龙,直接问小鹿道:“团座回来了?”
小鹿还在笑,笑得软了一身骨头,伤腿拖在地上,右脚则是依然踩在马镫中。张春生看了他这个笑法,感觉很不对劲,不由得又想:“姓何的给他下药了?”
这话当然是没法当面问,张春生只能是出手帮忙,让他的右脚脱离马镫。右脚刚一自由,何若龙就托着腿弯把他拦腰抱了起来,同时对着张春生说道:”张副官,劳驾你派个人下山去一趟,告诉我的人赶紧回来。他们还在路上傻等呢!”
张春生看着何若龙,以恍然大悟的语气答应了一声:“噢……”
然后他也不管小鹿,扭头就去叫人,心想这小子其实根本就不是诚心要走,诚心要走的人,能一追就回?
小鹿回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支使小勤务兵给自己送水洗澡。浴桶是现成的,水在附近的小河里,也是现成的。一大桶水摆进里间的卧室里,小鹿扶着墙要进屋,何若龙也跟着他往里走。走了没有几步,小鹿忽然回了头:“干什么?”
何若龙说道:“我伺候伺候你。”
小鹿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脸白脸红,伸手用力推了何若龙一把,他随即进入卧室关严了房门。何若龙知道他这人有点怪,所以也不诧异,只隔着房门笑问:“你还怕我瞧啊?”
然后他把双手围到嘴边做了个喇叭,贴到门上低声说道:“早晚能看见。”
卧室里没回应,只有稀里哗啦的水声。
小鹿自己洗澡,自己换了一身干净军装,又给自己的左小腿上了一点刀伤药。马靴不穿了,他从床底下拎出一双新皮鞋换了上。最后又拿镜子照了照,他感觉自己是无懈可击了,才推门又露了面。
何若龙坐在桌旁,这时就起身过去搀扶了他:“哎,真漂亮。”
小鹿在迈步之前,忽然向下握住了他的手,随即低声说道:“若龙,你是我的了。”
何若龙听他对自己变了称呼,心中一阵喜悦:“是,我是你的了。”
小鹿抬头定定的凝视了他,凝视过后却是抓起他的手,躬下身去轻轻吻了他的手背。
然后,他沉沉的吁出了一口气,叹息一般的说道:“真好,你真好。”
何若龙知道他喜欢自己,可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对自己竟是深爱如斯。手背被小鹿的嘴唇烫了一下,他受宠若惊,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样回应才好了。
☆、第七十八章(下)
一整天,小鹿没出门,只和何若龙坐在床上说话。谈起早上的相遇,何若龙几乎有些后怕:“幸好我是抄了近路,要不然真走大路的话,咱俩可就碰不上了。”
说完这话,他把身边的小鹿拖过来,让对方仰卧到自己的臂弯里:“你别乱动,我好几个月没见你了,你让我好好看看。”
小鹿仰面朝天,也盯着何若龙的脸瞧。目光渐渐定在了对方的嘴唇上,那嘴唇是红润饱满的,有健康的光泽。小鹿对着何若龙的嘴唇注目了许久,末了忽然欠身,在那嘴唇上亲了一口。
一口亲完,未等他躺回原位,何若龙的嘴唇追着他就压下来了。两个人先是亲得慌乱,乱中渐渐生出了章法。最后何若龙把小鹿压在了身下,津津有味的又吸又吮。嘴唇粘住了,舌头也缠住了,小鹿抬手捂了何若龙的后脑勺,心想这太美好了,原来“人”可爱起来,竟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