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白考儿被飞机颠簸得头晕眼花,胃也一阵阵地翻滚,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悲哀地祈祷飞机千万别掉下去,她过去的人生已经一团糟,她不想连死也死得尸骨无存。可是耿墨池这家伙还不歇火,继续添油加醋,“哎呀,下面是太平洋呢,听说里面有很多鲨鱼,冬天寻不到食,估计都是饿着的,就等着天上掉飞机呢。”
他明摆着是瞎说,飞机下面明明是连绵的青山,又没出境,哪来的太平洋呢。白考儿昏头昏脑一时没回过神,脸都吓白了,战战兢兢地问:“你会游泳吗?”
“抱歉,不会。”
“那鲨鱼吃你怎么办?”
“估计鲨鱼会先吃你。”
“为什么?”
“因为冬天出来寻食的鲨鱼大多是公的。”
她这才明白他是在逗她玩呢,马上忘了飞机颠簸带来的不适,反唇相讥道:“万一你遇上的是只母鲨鱼呢?”
耿墨池乐了,一脸坏笑,继续逗她,“那我会告诉她,我没带套子。”
她先是一愣,随即笑翻了,往他大腿上狠狠揪了一把,疼得他“哎哟”一声躲闪不及—这是她的习惯动作,每每兴奋得忘了形就会狠拧对方的胳膊和腿,祁树杰生前就深受其害,特别是谈恋爱那会儿,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害他大热天都不敢穿短袖,那可是她给他的甜蜜的痛呢。可是结婚几年后,她很少对他有这样的动作了,因为他太忙,两人聚少离多,也因为她对一成不变的婚姻生活变得麻木,早没了向对方表示亲近的冲动。白考儿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想到他,可是她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正是因为他吗?四年的婚姻,他已经植入她的生命,即使现在他不在了,曾经生活过的点滴还是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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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让毁灭更彻底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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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他说过那么多爱她的话,不厌其烦地用各种方式证明他的爱,最极端的方式竟然是和另一个女人横尸太平间,理由是为了给出轨的肉体赎罪,以此说明他的精神和情感永远忠于她,即使是在床上跟那个女人翻云覆雨,抑或是跟那个女人去死,他心里还是想着她,他对她的爱“至死不渝”!
叶莎!
那个女人叫叶莎!
白考儿在给丈夫认尸时当场昏倒,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有人说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这得感谢祁树杰成功地隐匿了证据,他跟那女人两年的私情,竟让她连头发丝都没找到过一根,是她太愚钝,还是他做得太干净,现在谁也说不清了,因为他已带着那女人沉入湖底,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也截断了任何人向他追问的可能。这对狗男女做得真绝!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太平间见到那个女人时的样子:虽然经过水的浸泡,脸部已浮肿不堪,但轮廓还在,而且看得出五官生得很好,闭着的眼睛眼线很长,鼻子高挺,嘴层苍白,嘴角还微微向上翘,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美。还有,她的头发是褐色的,零乱地顺着光洁的脸颊垂到胸口,脖子上挂着一根心形蓝宝石项链,应该价值不菲,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盈盈的神秘而高贵的光芒,一如这躺着的女人,即使是死了,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却还在炽白的灯光下活跃,这女人很高贵!
白考儿简直要疯了!她从不惧怕活人跟她较量,却无法面对两个死人跟她进行无声的较量,事实上他们一定跟她较量了很久,现在竟以死来嘲讽她的麻木无知!
此后的很多天,她的脸色白得骇人,神智不清,别人说什么,她都像听不懂似的,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周围的人们,一会儿发呆不说一句话,一会儿又咆哮如雷见人就骂,但她就是不哭,哪怕那双美丽的眼睛被愤怒烧得布满血丝也不见一滴眼泪。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这会儿依偎在耿墨池身边,更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事实上想什么已经无济于事了,她已经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了,还要跟他去上海度假呢。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男人?难道就因为他是叶莎的丈夫?
不,应该不全是,她跟这个男人之间好像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葬礼那天,当她抱着丈夫的骨灰盒蹒跚着走出殡仪馆大门时,偏偏就遇见耿墨池抱着妻子的遗像走进大门。那张遗像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钉住了她的目光,那不是叶莎吗?
她死死盯着耿墨池,有那么一会儿,她竟像灵魂出了窍般说不出话,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是多么耀眼啊,一身黑西装,个头挺拔,仪表堂堂。可是他的脸!她惊异于他的脸!冷漠坚硬,傲慢无礼,丝毫未呈现出常理中应该表现出来的悲伤,让人很有点怀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亲属关系。
听说那家伙是上海某乐团的首席钢琴师,还会写曲子,很有名,经常在外演出,电视里也经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叶莎共同创作并演奏的一个什么系列曲在国际上获过奖,两人琴瑟合鸣,婚姻幸福得比他们的曲子还打动人心。的确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脸上冷得像结了冰。
但白考儿直觉地意识到,他的冷漠事出有因,或许是出于对卖弄悲伤和故作痛苦感到厌恶才把爱和恨都深藏起来的,别人看不到,她可以看到,因为她也是这么做的。她不屑于做那种表面上哀痛的样子,早在太平间看到丈夫和那个女人横尸在她面前时,她就像被人掐断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伤的力气。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她怀中,一切的爱和悲都已灰飞烟灭,她的心突然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
此刻站在殡仪馆大厅门口的石阶上,她的表情就是平静的,甚至是木然的,她仰起头张望院里的树叶和阴暗无边的天空,仿佛在茫茫宇宙寻找丈夫的亡灵,心里却在叹息,再见了,祁树杰,既然你要如此结束,什么哀伤愤恨的话都是多余的,你尽可以放心,我发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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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让毁灭更彻底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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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墨池显然也认出了祁树杰的遗像,长长地瞥了白考儿一眼,感觉她一身寒气,脸上罩了层雾般表情模糊,黑色长裙裹着的身子让她显得过于瘦小,大热天的,她竟像站在冰天雪地的风口一样从里到外地颤抖着。但是她的脸!他也惊异于她的脸!居然看不到悲伤,平静得就像参加一个不怎么熟的朋友的葬礼,她怀中抱着的不是丈夫的骨灰吗?她缘何能如此平静?
听说她是个很著名的配音演员,给很多名片配过音,还演过话剧,现在是电台一个深夜谈话节目的DJ,她的声音连同她的名字随着电波在这座城市的夜空广为人知。叶莎生前就很喜欢听她的节目,可是几分钟后叶莎就将化成灰烬,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活着,她是祁树杰的妻子,她还活着!还活着!
于是他走向她,走向一个可以预见的开始。
她也走向他,走向一个不可预见的结局。
现在呢,这对各自丧偶的男女就一起坐在飞往上海的飞机上,谈笑风生,却又各怀心事,对方的心里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树杰大概做鬼也没想到自己尸骨未寒,深爱的妻子就和让他肉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出轨了,云朵一片片地在窗边飞过,也许此刻他正坐在云朵上看着这一切呢。
他会看见什么呢,瞧,让他肉体出轨的女人的丈夫正和白考儿在众目睽睽下打情骂俏呢,两个人一会儿低声耳语,一会儿放肆大笑,亲热得好像他们已经好了几个年头了似的,其实老天作证,几个月前他们还是陌生人!
“我觉得我们好像有点无耻。”白考儿忽然说。
“本来就无耻。”耿墨池答。
“那我们干吗还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么显得我们无耻呢?”
“我们非要这么无耻吗?”
“我们要不这么无耻,怎么能得到大家的公认呢?”
“公认?公认什么?”
“公认我们无耻啊。”
“呵呵,”白考儿笑得肩膀直耸,又拧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这无耻的家伙!”
耿墨池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搂过她的脖子装作要掐死她,“我要不无耻,怎么能衬出你的无耻呢……”
飞机最终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一走出机场,白考儿就变得沉默不语了,一路上强装的轻松瞬间消失殆尽,这个时候的她明显地有些心虚,脸色发白,身子发软,走路都要耿墨池扶。“没这么严重吧?你没坐过飞机啊?”耿墨池拥着她走出机场觉得好笑。
白考儿没理他,她忽然虚弱得说不出话,巨大的失落感让她不知所措。走出这一步,你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耿墨池叫了辆车,把她扶进车内。已经是夜幕降临了,大上海的繁华在车窗外一览无余。耿墨池先把她带到一家酒楼里吃过饭,然后再打辆车直奔自己的住处。
“你在上海有房子?”
白考儿很好奇,吃了饭,她的脸上恢复了些气色。
“我真正的家其实就在上海,当然会有房子。”
“那你怎么老往长沙跑?”
“长沙有你啊。”耿墨池哄她。过了一会儿又说:“叶莎是湖南人,她一直不喜欢上海,一直待在长沙,没办法,我只能两头跑了……原以为再也不用跑了,没想到还是要跑,看来我跟湖南是真的有缘……”
“听说你的工作单位也在上海。”
“是,我的生活圈子都在上海,”耿墨池望向车窗外,一张脸在灯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为了叶莎,我才将自己的工作室安排在长沙,但感觉还是像个过客,跑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家的感觉,在上海就不一样了,感觉空气都亲切。”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看来我不敢得罪你了。”白考儿直叹气。
“你明白就好,现在是我的地头,你敢得罪我!”耿墨池笑着搂紧了她。
他的住处离市中心有点远,环境相当好,车子一驶进小区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四处都是绿树环绕,一栋栋灯火通明的住宅楼掩映在绿树丛中。车子最后停在一排欧式风格的小高楼前,白考儿下车一看就知道这房子价格不菲,复式的结构,阔气的大阳台,米色大理石外墙,家家户户都有绿色的落地大窗,典雅中显出格外的盛气凌人。早就听说上海的房子很贵,普通工薪阶层能住个七八十平方米的就很不错了,能住上这样两百多平方米的豪宅绝非等闲之辈,这让白考儿开始猜测他的身家,冷不丁冒出一句长沙话:“你有钱撒,住这么好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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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让毁灭更彻底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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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墨池闻言呵呵直笑,牵她上楼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因为没钱而把你卖哒。”说的竟也是长沙话,很难听,逗得她哈哈大笑。
302—这是他的门牌号。他掏出钥匙开了门,非常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白考儿又是笑,乐呵呵地进了门,可是前脚进去,灯都没开,那家伙就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扳过身子,将她贴在冰冷的墙上疯狂地吻她,“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好高兴你能跟我来上海……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