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得她!
屈居次席的伟大的我,只好备只小艇,帮她找男人去。
小艇漫过水乡。
刚好在印刷书坊的后面。
许他在阶下,木板上有观音像,他正心不在焉地动着刻刀。妖统的观音坐在莲座上,活脱脱便是我那亲爱的姊姊。
看来他心中也是她了。
近黄昏,微妙的紫橘色流入西天,观音的脸绊红。
一个年轻的印刷工人哭丧着脸,闷闷不乐地来了。
〃今天何以那么迟?〃有人问。
〃不要提了,我真命苦。〃
大伙围上来。
〃你不是奉父母之命去相亲吗?〃
他带着界音:
〃兄弟们,可怜我要与一个陌生女子结成夫妇了
〃恭喜恭喜!〃
他木然地,自语,如同呻吟:
〃〃我不想做'丈夫',这包袱太重了!〃
看他的痛苦表情,一定联想到一个平凡资淑的妇人,脂粉不施,不苟言笑,把热腾腾的场吹凉,送到他跟前,侍候着。孩子爬在脚下,一个两个三个,丈夫不悦,妻子一把抱去,又打又骂,哇哇的哭声,惊破黄昏的霞彩。
他叹息一声。又一生了。
〃唉〃
只见许仙也在叹息:
〃唉〃
但,许仙的心事,是因为他在越趄,好不好去找她?他的愿望飘飞在水面。
水面有小巧玲殊的彩灯,是青春好色的少年,给写上了芳名,放在水面,随着流向万花楼,妓女们一一抬起,争相调笑,过一个你追我逐的风花雪月夜。
许仙持着刻刀的手止住——
他见到我俩。
在一个意外的时辰。
他心念一动,她就出现了。
不相信这是真的。当下,最老实的人也鼓不过此般诱惑。什么也扔下不顾,在同僚的目送下,他赶紧赴一个注定的约会。
许议原来那么一本正经,德高望重,知书识礼,文质彬彬,但。他跳上我们的船儿。
〃你们看,〃大伙在诧异,〃许仙这厮找到他的活观音了!哈哈哈!〃
新月下的西湖。鼓乐声大作,都是游人玩赏助业
素贞道:
〃船地划到湖的那边去好吗?〃
他忙不迭:
〃好,越远越好,人越少越好。〃
〃多少人比较好?〃她笑。
〃只我们两个吧。〃
素贞看看我:
〃我们两个,还有小青。〃
〃——我不去了!〃我道。
他十分自责:
〃我只是一对口快说错。又怎会扔下你一人呢?你别小气了。〃
小气?你去算一算,我与素贞相依为命有多久?如今你一个新人,成了新欢,还回头来说我〃小气〃?才不过三分颜色,便上了头脸,气得我:〃我不去!〃
许仙连忙过来作揖:
〃小青,我说错了,诸多多包涵,请与我们一道游湖去。〃
一我不去。
在唐代以前,民间活动只限白天,夜里常宵禁,闷得很。唐末五代以来,直至今日,家室南渡后,夜市相当兴旺。坊巷市井,酒楼歌馆,常闹至四鼓后方靖,而到了五鼓,又有趁早市的人开张了,所以最热闹好玩的,便是在本朝。
但这些都不是我的娱乐。
三人仍是困团在一样的瓜皮小艇上,我百感丛生。
舱口亦两条木板作凳。
时移世易,这一回,轮到他俩共坐一条,我坐一条。
几天之间,我沦为了素贞的次选。真叫人坐不住,便跑到船头上去。
并没有谁造出来招呼我。
船慢慢地,慢慢地沿苏堤流去,荷叶刚长出来,还很嫩,因是初长,分外用心,神秘而新鲜,容不得分人惊扰。很自觉地细意暗展。
新月爬上中天,把黑色的湖照得冷冷亮亮,心意澄明。虫声如繁雨急落,发出它们也不了解的鸣叫。
我曾在西湖倘佯五百年,今天晚上,厌倦它的陌生。是我先厌倦它,抑它先厌倦我?一切都分不清了。我只忆从前的懒散,无法接受今日之忙通。
当我回过头去,便见素贞与许他喝喝细诉,她不知预备了什么措词,总之是甜言蜜语,这又不需要本钱,二人交换得密不透风。
自我姊姊的神情,阅读得她之快乐。她从没如此快乐过便是。
她说:〃你看,这景致多美满,这环境多清幽,只希望好的东西可以永久。……〃
他说:〃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
如此这般,又谈了一夜。仅仅是回忆,也足够一百年用。船过孤山,许仙指着桥头:
〃这是白堤最先的一道桥,叫断桥。〃
〃这名字不好,〃素贞惺惺作态,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本身就像一出悲剧。如果可以改……〃
我进了舱,接碴儿:
〃我祝你俩不断。桥断有什么相干?〃
素贞过来,握着我的手道:
〃小青,谢谢你。〃
不过一句祝福,引发她感动如斯,我一时之间,也说不上话来。当时,我不是不真心的。无论怎样,她是我姊姊。
要多少的机缘巧合,不相识的男女才可结成夫妇?
当我这样艳羡着时,游目于夜色,无意中见到堤岸上,有个小小的黑点,屹立如山。这个影儿,不知是谁。
他合什。只以目光紧随我们船儿,不动。船儿走远了,他没有动过。
我并无将之放在心上。
这晚过得特别慢。
回去后我送他们一些礼物,我手扶栏杆,脚踏胡梯,上了阁,取下一个布包地。亲手递与素贞,她打开一看,却是五十雨雪花银子。素贞朝我会心一笑。心知那是偷来的。一条蛇的操守会高到哪儿去?
〃相公,〃素贞对他说,〃这银子你尽管取去打点一切,向你姊姊姊夫说项,成就这头亲事。如果不够,再作打算。〃'
〃够了够了。〃他把银子藏于油中,起身告退。去了又再折回,依依眷恋。不得已,又提起忘了取伞,好多着姑娘一阵。终于我把伞塞向他手中。这伞,真是千古妙用的鹊桥。没有伞,哪有故事?——没有借口,哪有再会?一切都是原始而幼稚的,按捺不住的男欢女爱,心有灵犀。真是。把伞撑开,甚至幻见五彩天虹。把他俊脸映照得辉煌。
〃得了吧,你回去办好事,明儿再来便是。〃我推他一下,〃要不,你使莫走。〃
他又不敢。迟迟疑疑的,憨气逼人。
结果在小红门口道:
〃我明日再来。〃
——谁知明日再来的,不是许仙相公。只听得门外一声锣一声鼓,喧嚣嘈杂。一群老热闹的老百姓,指指点点,鬼鬼祟祟。
〃姊姊,不好了,发生什么事?〃我推窗一看。忽见一名英明神武的粗壮汉子正排众而出,向他底下人喝道:
〃就是这儿吗?〃
下站的是缉捕使。他向众人喝问。
〃谁住在这上面的?〃
老百姓纷纷细语,都说〃不知〃。——原来是一个废宅,什么时候变成白寓呢?公差威风凛凛地又来办什么案呢?很久没大事发生了,一时之间,甚是兴奋,左右忖恻。素贞道:
〃小青,许是你那五十两银子出事了。往哪儿偷来的?〃
〃随便一间库房吧,怎么记得清?〃
〃你看你——〃
〃妹姊,难道你不明白我是为你好?除开我,谁肯偷银子来让你贴补男人?〃
见我义正辞严,素贞也不答话。忽闻得人声鼎沸,那群器宇轩昂的公差也上楼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里头有人没有?〃缉捕使一壁哈喝,一壁推开房门。
他一推开房门,就呆住了。
他见到我。
是的,都是素贞足智多谋,她说:〃到了危急关头,女人谁有好好利用自己的色相。〃
我缓缓地上步,青绿裙子就无意地幻成细碎的轻浪,斜斜跟他一眼,装作不知如何开口。然后我索性不开口了。
像我们这般长舌的蛇,要隐瞒说话能力,原来并不难。我的胆子大起来,因为我的戏演得登样。
这个呆在原地的粗壮汉子,他的职位不低,他见过的场面不少,忽而英雄气短,我十分的得意——哼,许仙并没看得起我,一定有其他的男人看得起我。
这是一个考验吸引力的机会,我要玩这个游戏。
〃公差大哥,请问贵姓?〃永恒的开场白。
〃本人是何立。〃
〃何大哥为什么在我家楼下跑喝呀?吓得我们姑娘家心儿扑扑跳。〃
〃是这样的。〃这男人把声音放轻点,〃日前邵太尉库内平空不见了五十两银子,曾出榜缉捕,今早有一对夫妇到来出首,说是其弟不知如何,获得五十两赃银,为免牵连,带到官府去,我们奉命查案。〃
是许仙供出来的?
〃那许仙怎么说?〃
〃他说他对此事一概不知,只道是一位美丽女子相赠。这位姑娘——〃
〃什么?〃我做了个受冤无告的委屈表情,还伸手按按胸口,垂下头来:〃你说我是贼?〃
眼泪都要淌下来了。
〃何大哥,我们身家清白,书香世代,诗礼传家
〃当然,姑娘如花似玉——〃
〃谢谢何大哥的赞美。〃第一次动用色相,就有这般惑乱人心的成绩,我明白了。
我再施展一下,眼睛望走他,射出一点光彩,这游戏真好玩。〃如此,你就别来惊吓我们了。请进来见过我家姑娘。〃
踏进门,见一张床,床上挂了帐子,只把里头的人遮盖,影影绰绰。
我道:〃何大哥,我叫小青。我家姑娘是白素贞。你别粗暴盘问,冤枉好人。姑娘娇生惯养,她会哭的。〃
装强大难,扮弱小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官爷们拔一根毫毛,比我们腰粗,随意问一两句话,事情便过去了。〃
掀开了帐子,素贞现身了。何立惊艳,更是魂魄不全。忽然听得——
〃大爷你在上面查到什么没有?〃
底下人不耐烦了,眼看会接踵而来,事不宜迟,素贞召我过去耳语几句。
素贞又向何立说道:
〃请官爷吩咐底下人稍候片刻。〃
我出去一转。
回来时,素贞接过布包儿。纤纤素手递与他。何立不知就里。
〃何大哥,你接过了,来我这儿有话说。〃
〃本人奉命查案——〃
我牵着他袖角:〃世人都不外在名利中打滚。你缉捕到贼人,不过立点小功,但这里另有五十两银子,灿白灿白的,你接过去,马上花得快活。只要大哥诸事不提。〃
素贞向他微笑:〃放心花用吧,除开我俩,谁也不晓得。〃
我用全身簇拥他,推向门边:
〃大哥一定会得交代。说看错了便是。〃
看着他会意地下楼去了。
他一定会得交代。
本文出自 。。
第四节
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是窝囊废,也一定会得选择。名是虚幻,利才实在。说金钱万恶的人,只因他没有。
我打发他走了,他又打发底下人走了。
这场官司化作无形。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原形没有毕露,否则坏了素贞好事。
但,难道这场游戏中没有牺牲?我心中也有一点委屈,我并没有爱他,这不过是一个各行各路的男人,在色诱之际,难道不必动用精神气力?——我的〃得到〃是〃失去〃。银子给了,人走了,他也并没有爱我。想起来,不过是一个莽夫。
素贞换到的,我换不到。然而这许仙,都是这许仙,他竟自保:〃我一概不知……〃
〃姊姊,真猜不着许仙竟是那样的人,〃我把一腔委屈,都归罪于许仙,〃他不应该恩将仇报——〃
〃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