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生前是仇人,这么一烧,骨灰都散在一起了。
旭日东升,天上的火烧云,地上的火烧霍家庄,映得秦霜的脸通红。
热浪滚滚,秦霜又退了一步,见步惊云犹是眼睁睁地看着。火焰映在他幽黑的瞳孔中,静静地跃动。
他是不是在想,与其留着空宅慢慢腐烂,成为鸦雀所居,不如就一把火烧了,直做了那霍庄主的阴宅?还是个有心人。但若说他有感情,为何现在他的表情没有裂痕,连眼眶都不曾红过?
难道他真的是不哭的?
不对,他终究是肯出手救人的,虽然漠然,但不是完全视而不见。
“喂,云师弟。”
步惊云不答。
秦霜长出口气,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刚刚那个大姐,在院门外说过她谢谢你。”
步惊云走在前头,连脚步都没放慢一分。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有点想笑,就是为他有那么点高兴和欣慰。好像是什么沉冤昭雪的大事似的。
你既然不哭,笑一个也不行么?
“云师弟,”秦霜快步地跟上,追着步惊云的后脑勺,一本正经地安慰道:“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有的事情呢,大家都不想的,你问心无愧就好啦。饿不饿?等回天下会了,我请你吃汤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官道上走。天荫城在天下会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是神州西部的首个繁华大城,官道四通八达,白天的时候会有不少的商旅往来。秦霜无论长相还是装扮都是世家公子的模样,身上也还有两锭银子,问人搭个便车去天荫城没有问题。若是能碰上天下会的弟子外出归来,就更好了。
夏日昼长夜短,虽已天亮,还是大多数人睡梦的时候。路上无人,两人便等着。
只是这等待,也是磨人的。秦霜出门的那会连晚饭都不曾吃,一夜未睡,日头渐上,现在不免觉得口干舌燥,不禁后悔应该先在霍家庄取些干粮水袋来再上路。
步惊云是和秦霜一样的状况,但像是很习惯了,并不焦急。
等着等着,没等来人,倒等来了一匹马。
这匹马全身洁白,比普通的马要高大,只是身上光溜溜的没有任何装备。
秦霜惊喜交加:“是你,抖耳朵!”
白马对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打个响鼻,不屑地甩甩尾巴。
秦霜硬是把人家的脸抱住了:“你是英雄,你是救星,你就是那白龙马!”
懂人言的白马耳根有点软,听到夸奖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耳朵,特别是听到“白龙马”的时候。传说真正的好马就是龙的后裔,能够追风腾云。
秦霜脚下一蹬,就骑了上去,一手搂了马脖子,对步惊云道:“快上来!”
但步惊云却不动,不但不动,还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秦霜以为他是觉得这白马来得蹊跷,不肯信任,便道:“放心,我来霍家庄也是抖耳朵带我来的,它认得路,脚程也快,比在这干等的好……”
说着抖耳朵以为秦霜已坐好,举起前腿要跑,秦霜忙扭动身体,急道:“步惊云,你还不上来,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幸好步惊云还是上来了,身形一翻,稳稳地落在了秦霜后面。
这时秦霜突然明白了步惊云可能在犹豫什么。
他在电视上看到的两人共骑有一种是后面的人拉着缰绳,前面的人抱着马脖子,各不相干,但是他忽略了一点——抖耳朵是不自带任何装备的!
没有马鞍,没有缰绳,没有笼头,这意味着步惊云能抓着维持身体平衡的也只有马脖子。
然后他就感觉到步惊云从背后抱了上来,肌肉漂亮的双臂穿过自己的腋下,抓住了马脖子。前胸贴着后背,肌肤隔着薄薄的夏衣交叠,卷毛钻进了自己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则落在了耳根上。
这人冷得跟兵器一样,体温却是滚烫的。和自己一样是个少年,姿势动作则稳定得多。
正是这样的矛盾,让自己更为清醒而深刻地感觉得到:身后的人是步惊云,是长大了要变成无敌主角的少年。
顿时就觉得心跳如鼓。
而这心跳,对方一定听得到!
喂!很不对啊!
秦霜正要处理一下这过分亲昵的状况,但是抖耳朵已经欢快地跑了起来。
步惊云瞬间抓住秦霜放开了马脖子的左手,手心按着手背,按牢在马脖子上:“别乱动!”
秦霜只觉得脸上的血管要爆掉了。
马一跑,他就更加深刻地明白步惊云的犹豫绝对是具有前瞻性的。
因为两个人不但要紧密地贴着,贴着的部分还会随着马的动作不断起伏。
胡思乱想间,似乎真的觉得腰后眼有个什么东西硌着,硬硬的,一顶一顶。整个脊背都麻木了。
秦霜欲哭无泪,默默地把脑袋埋进了马鬃里。
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抬头喘息。
顿时觉得更像在那什么了……
若是可以重新选择,秦霜情愿在官道上接着等,因为很明显,这么骑着马,自己更加口干舌燥了……
就这么一路火热煎熬着,终于看到了天荫城的南门。
秦霜立即喊了声“停下”,抖耳朵就慢慢停了,但也不离开。
秦霜问道:“你要把我们送到北门再走?”
抖耳朵就抖抖耳朵。
天荫城是个大城,吃饱了也要走上一天才能穿过。抖耳朵肯留下是最好不过的了。
秦霜走到一家面摊,要了两碗汤面,自己端了一碗,把脸埋在海碗里吃了起来。
下马的时候有点腿软,更加尴尬,都不敢去看步惊云的表情。
步惊云还是一言不发,端着另一碗面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来。等秦霜文雅地吃完,步惊云的手边已经叠了四个海碗。
秦霜掏了掏,摸出个银锭子。面摊老板笑着摆手:“我说这位公子,我就是把这摊子都给你了也找不完您的钱啊!您就没有点零的?”
步惊云伸手在腰间摸出半吊穿线的铜板,数出二十个递给那老板。
只见他衣服粗旧,打着补丁,熟练地将那线头系紧,把钱放回了腰间。就这位置,应该就是刚刚在马上顶着自己的东西。
秦霜:“……”
步惊云放完了铜板,抬眼见秦霜手握着那锭银子,颇尴尬地看自己,难得地露出点询问的表情。
秦霜咳嗽了一下,正色道:“云师弟,是这样的……我们待会在马上能不能换个位置?”
见步惊云疑惑,秦霜连忙解释:“我……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所以想换一下,可能我压着你,你也会不舒服,但这样也很公平的对不对?”
步惊云直视着秦霜,又渐渐露出刚刚上马时那种古怪的眼神。
秦霜简直就要悲愤了,以后就是同门的师兄弟了,多少还有六年的时光,看这步惊云是个颇懂事的,怎么这么点谦让的精神都没有。
总不能自己一直被他压着吧?
想要再义正辞严地说些什么,步惊云却不听了,伸手拿了秦霜的那锭银子,走到面摊老板那说了句什么。
过了一会,只见那老板手牵着一匹马走到步惊云身边,笑道:“这是您要的马,这还有找的银子。”
步惊云接了银子,放到了秦霜手里。
秦霜:“……”
他好像又明白步惊云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那应该是在问:你不知道在城里是可以买到马的吗?
秦霜把头埋到自己手臂里,刚刚在马上欲哭无泪的感觉又回来了。
以前以为对着雄霸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说话是顶艰难的,如今觉得师父无论如何都还是能够言语交流的。步惊云用那古怪的眼神默默地看你,那才是人间的大杀器。
吃了面,各自骑了马到北门,目送着抖耳朵离开,一路默默地上山。
在看到解剑碑的那一刻,秦霜心想,我终于将步惊云——风云之云——人间大杀器——失语面瘫症患者带回天下会了……
15、云不肯从龙 。。。
到了解剑碑,那里正站了个白色的身影,无常高帽,脸也是粉白的,正是文丑丑。只见他在那往山下张望,分明是等人的模样,见了秦霜,立即眉开眼笑。
秦霜奇道:“文总管怎么在这?”
文丑丑开心地跳了过来:“丑丑是在等霜少爷呢,霜少爷怎么不和麻鹰他们一起回来?”
秦霜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和他们下的山?”
文丑丑眼睛一眯:“嘻嘻,霜少爷别装了,昨天日落时分,走得那叫一个光明正大,多少双眼睛见着了?”
秦霜苦笑道:“那不必说,你既知道了,师父肯定也知道了。师父可生气了?”
文丑丑道:“这倒看不出,只说让你来了即刻去见。”他一边说着,一双弯月般的笑眼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霜身边的步惊云。
秦霜笑着介绍道:“这位可是贵人,要师父不生气可全在他了。文总管,他便是风云之云——步惊云。”
文丑丑睁大了一双眼角微挑的笑眼:“风云之云?”回过神来笑得连粉都抖下来了,“那还真是天大的贵人了,恭喜霜少爷,恭喜云少爷……”
他向步惊云连连拱了几次手,都不被理会,便停了动作,看着秦霜,露出一副迷茫又委屈的样子:“丑丑哪里说错话了么?”
事实上,步惊云只是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扫过一遍文丑丑,之后就当他不存在了。
秦霜被文丑丑的委屈眼神弄得无奈,只得自己开口帮他解释。他本是想说“云师弟刚刚经历家变”,毕竟这一夜霍家庄之变,在步惊云心里不管有多少分量,总归不是好事。
但是转念一想,从电影中来看,他就是成年了,吩咐属下给孔慈送点东西都是语气冰凉,只能说对于他这样的面瘫失语症患者,这样是一种常态。若是今天解释为“家变”,人家日后见了他,还以为天下会天天在闹革命。
于是便含混地安慰道:“文总管没说错什么。云师弟他……呃,常常心情不好,伤春悲秋来着……”
文丑丑被这个理由弄得错愕:“如今是夏天……”
秦霜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步惊云朝自己扫了一眼,感觉……呃,非常地不夏天。
咳嗽了声道:“我可不能教师父等久了,罪加一等,师父在天下第一楼吧?我带着云师弟现在就上去。”
正大步踏出,却被文丑丑叫住了:“霜少爷,霜少爷,你怎么能这样上去?”对着秦霜疑惑的表情,文丑丑向着自己的颈项一指,眨了眨眼。
秦霜领悟,脖子间被步惊云刺了个小口,都让自己给忘了。伤是小伤,但有血迹凝结其上,让雄霸见了多半问起,总不是好事。
四下一望,三分校场上的四周角落都放了大水缸,供弟子们夏日练武时口渴了喝,当即便过去舀了些水,泼在脖子上,用汗巾抹了。到文丑丑跟前道:“这样如何?”文丑丑仔细地贴上来看个不住。
秦霜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了,笑道:“文总管也太小题大做了。”
文丑丑却正色道:“霜少爷的周全,怎么会是小题大作呢?”说着将秦霜的里衣拉高了些遮挡。
别过文丑丑,秦霜就带着步惊云往天下第一楼去。他这半年来轻功又有所进益,主要是存了日后要借着轻功逃出生天的心,谁知步惊云全不要他等,也能跟上。看他如今还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且还是被放养的状态,其武力、耐力各方面都已经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