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房内传来了回答。出人意料的是,这是一个女子略显沙哑的声音:“男女授受不亲,又逢更深露重,奴家弱质女流不愿出门,也是为了避嫌,不知公子为何要苦苦相逼?”
秦霜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很快。若要不见面而对话,扮作女子说要避嫌是唯一的办法,且从独孤鸣的一些言行来看,颇有些怜香惜玉的做派,只要不露马脚,他应当不会硬闯。可惜秦楼楚馆中那种婉媚的女子之声自己是做不到的了,只能带点沙哑,如今只盼望能在言语上圆过去。
门外安静了好一会,直到独孤鸣的声音再度响起:“敢问夫人是谁?又如何会在这里?”声音带着点困惑,却与方才的张扬有所不同了。
秦霜暗暗松了口气。
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料到独孤鸣会问这些,心里早已备下了诗句:“自言本是京城女……十三学得琵琶成……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行》是高中语文课本的重点背诵篇目,当年自己被逼着背了又背,故而过了这么久还有些印象。如今翻译出来,最后一句“老大嫁作商人妇”正好能说明自己为何会在商船上。
独孤鸣的声音温柔了下来:“那可否请教,尊夫现在何处,为何不曾陪伴在夫人身边?”
秦霜故意叹息了一声,悠悠不绝,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他一去不回,奴家也只能在此船上等着。”
独孤鸣的声音又柔和了许多,道:“可惜所托非人了。恕在下冒昧,夫人短短数语,便见出言谈不俗,可否屈尊让在下见一面?”
秦霜听到“言谈不俗”时还想着“千古名篇,自然如此”,结果下一刻就差点呛到,忙作出一副幽远而沧桑的语气道:“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奴家妆容破碎,只想闭门自处,只能辜负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等了一会,终于听到独孤鸣在门外道:“是在下唐突了,夫人请好生休息,在下告辞。不过,日后有缘……自会见到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极小,想是他身负轻功,已经在十几米开外了。
“可惜不是什么善缘。”秦霜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走回床前,被自己推倒的聂风已然坐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过来。
“还好有惊无险,”秦霜笑道,“而且费的工夫也值得了,我们终于还是追上了他。”
聂风点头道:“我跟上去,看看现在他人在何处。”说罢就不见了人影。
次日,旭日东升,红烧一般的云彩渲染了整个海面,金红交错,景象壮阔奇丽。
秦霜和聂风并肩立于商船之首,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聂风一指远处正要扬帆起航的一艘巨大海船道:“霜师兄,独孤鸣就在那艘船上。等它走得远了,我们便可以跟上了。”
秦霜:“……”
聂风看看秦霜蹙眉的神情,想了想道:“确实,不知为何,那艘船的旗帜上写的不是‘无双’的城名,而是‘独孤’的姓氏……其中可能有缘故……”
秦霜:“……”
聂风又看看秦霜蹙眉的神情,又想了想道:“风昨夜已经看清,独孤鸣确实在那艘船上,不过若是霜师兄还有疑虑,风现在再去一次还来得及……”
说着又要人影一闪,秦霜忙拉住他的手道:“风师弟别去,师兄当然相信你。”
说着举目眺望,聂风所指的那个庞然大物,长度超过一百八十米,竖着二十余根高耸桅杆,船舷之高,犹如城墙,白帆被风鼓胀,仿佛垂天之云……
秦霜无言。问题不是独孤鸣在不在那上面啊……问题是,那真的是船吗,是船吗,是船吗?那根本就是哈尔的移动城堡吧!
67
那日独孤鸣的移动城堡破浪而去后;秦霜的商船便在后跟上。这一条航线上同行的商船不少;哪怕独孤鸣向后望,也不一定就会发现自己在追踪他;不过出于谨慎,秦霜还是命人将二者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远;只看得到那一点白得耀眼的帆影就好。
主桅顶部原设有一个看台,人称“乌鸦窠”;是专供人察看远方水域用的,这日秦霜便与聂风一起站在上方;一边盯着跟踪目标,一边欣赏海上的风光。
出海之后,一连半个月都是风和日丽。秦霜向下望去;平静的水面被如利刃一般的船首轻而易举地划开;仿佛丝绸一般轻盈地飘向两边,撞击到两边的桨橹之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雪白的泡沫。向四周张望,皆是不见边际的水面,绵邈弥茫,天高无限,视野开阔之际,胸怀也为之一畅。
秦霜穿越之前就是千万城市蜗居者中的一员,穿越之后,又多宅在天下会,此刻不禁感慨道:“早知道海上有此胜景,就应该早点来的。人这一生,若不见见这等风光,真的可惜了。”
聂风的乌黑长发与衣袂一同飞扬,听了秦霜的话,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便望了过来:“其实天下之大,各有风光无限。风自小在江南竹林间长大,那里有一种幽微曲折之美,很是赏心悦目。听说北方的极寒之地,终年冰雪,见者胆寒,西南的湿热之地,绿林绵密,又多珍禽异兽,可惜都不曾亲见。日后若有机会,正可以和霜师兄一起去游历一番呢。”
秦霜一笑,默默地低下头去。要说日后,自己这个要死的配角,大约也没有多少时候了。按照电影的剧情,待雄霸知道了下半生的批命是“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之后,就会想方设法要除掉风云,而自己,在此事上终究是不会对他尽忠的。日后……只望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聂风能与孔慈相守,大好山河,仙侣同游。
正想着,忽然感到船身一侧,抬头一望,看到前上方有一朵小小的黑云,正下着雨,向着船飘过来。底下掌舵的弟子便将船偏了个角度,避了开去。但这景象实在有趣,乌云之下,是绵绵细雨,而乌云四周,又是阳光和煦。东边日出西边雨,方寸之间,就是不同的天气。秦霜忍不住笑道:“这乌云还挺可爱的。”
却突然被聂风捏紧了手腕。不解道:“风师弟,怎么了?”聂风正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眉间蹙起,神色凝重道:“霜师兄,不可爱的……在后面。”
秦霜跟着举目远望,起初只是茫然一片海水,过了一会,只见前方渐渐地汹涌起一点乌黑颜色,很快便如泼墨入水一般化开,弥漫了大半条水天交接之线。船行得越近,便越看得到那乌黑颜色升腾翻滚,像是一条巨大的毯子覆盖在水面上,又像是一只巨人的手,在空中等着择人而噬。
那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黑云!一小片黑云带来的雨水只是个有趣可爱的景象,但是一大片黑云将要带来的则是咆哮的狂风,倾泻的暴雨,还有滔天的巨浪!
秦霜顿时变了脸色,忙提气向桅杆下方的弟子喊道:“前方危险!快去告诉掌舵的,尽力避让!还有,配合主舵,改变篷帆方向!”
秦霜心里焦急,正要自己下乌鸦窠,只听到聂风喊了一声“霜师兄”,回头看他,他还是方才凝目前方的姿势,风拂过眉眼,凝重之色比方才更甚:“来势太快,只怕避让也还是会被波及的。而且霜师兄……独孤鸣的船,并没有转向……”
秦霜闻言去看,果然见黑云之前,独孤鸣所乘的那一艘庞然大物犹在。它已然降下了耀眼的白帆,暗沉颜色的船身在那片巨大的墨色之前分外地不起眼,使得这本来看起来极大的船就好像只是一片肆虐秋风中的落叶,微小而孤单。但是……这片落叶在大自然的威势之前,竟没有躲避和退让的情态,而是向着可见的风暴中心行驶而去!
桅杆底下的弟子也纷纷提气回话:“大师兄,既然无双城的船是向着风暴中心而去,我们若要转向,就势必会跟丢……”“大师兄,现在是要尽力避让风暴,还是继续追踪?”“追有风险,避也有风险,请大师兄示下!”
一双双等待的眼睛都望上来,秦霜的手捏紧了拳头,一船一百零一人,都在等自己做主。
一时间,肩上仿佛压上了无形的重物,沉得人呼吸都粗重了。穿越过来后,屈指可数的几次出门的任务,只有这一次,自己抛却了以往旁观者的心态,是自己执意要来,只有这一次,看过电影都对剧情一无所知,有着太多的怀疑和困惑,也只有这一次,旅途上的每一次选择,包括聂风的行动,都掌握在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配角手里。
耳边是聂风的话,如往日一般温柔,也如往日一般值得信赖:“不管霜师兄做什么决定,风都全力以赴。”
秦霜皱眉摇头,看着聂风道:“但是狂风大作的话,风师弟站在这高处,就是首当其冲……”
聂风目光一亮,已经知道了秦霜的选择,微笑道:“霜师兄不必担心,心若冰清,天塌不惊,风一定会盯紧独孤鸣的船。”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这是聂风祖传的冰心诀的口诀。秦霜一听便知道,自己想做的,聂风已经心知肚明。再看他,长身玉立,任乌黑的长发飞扬,一双长腿立在乌鸦窠上,仿佛能扎下根去。
心若不动,风也不动,帆也不动。
秦霜用力一点头,心底的热血翻涌而上,提气向满船弟子大声道:“舵向保持,继续向前!追踪独孤鸣不变!传我的令,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在真正的暴雨降下之前,尾随独孤鸣,冲出这黑云的势力范围。
底下的人齐刷刷地爆出一声响亮的“是!大师兄”,各自飞快地分头行动起来,有一个跑去吩咐掌舵的弟子秦霜的决定,有的清理甲板上的物品,进舱去固定贵重的货物,有的已经解了帆绳,准备降帆。
手臂强健,最有力气的一群弟子则被组织起来,到甲板的下层去摇桨橹。平日风和日丽的时候,船仅靠几个弟子根据风向调节风帆就能顺利前行,跟上独孤鸣,但一旦进入了暴风圈,狂风肆虐,不但会把张开的帆撕成碎片,更会将顺势将整只船摇摆拉扯,直到按入深渊。降下帆后,就需要依靠人力摇橹,继续给船提供前进的动力。
一个带头摇橹的弟子临走问秦霜道:“大师兄,我们的船叫什么名字?”看看秦霜不解的神情,解释道:“一会我要给唱个什么,大家划起来才能又整齐又出力,要是我们的船有个名字就好了,更能让人齐心协力!”
那便是要唱劳动号子了。秦霜点点头,严肃道:“你告诉大家,我们的船叫做‘黑珍珠’,它一定能够驰骋加勒比……呃不,黄海。”
那弟子领命道:“好,那我便给大家唱‘黑珍珠力追独孤号’。”独孤鸣的大船旗帜上所写不是“无双”的城名,而是他自己的姓氏“独孤”。
秦霜摇头道:“不,给他们换一个名字。”
那弟子:“请大师兄示下!”
秦霜的目光很幽远:“泰坦尼克号。”
各人奔忙之间,船行云动,二者已经越来越近。近距离地看着那片黑云,更是教人心惊胆寒。只见墨色翻滚,绝看不到一丝光从空中透下,虽还未下起雨,但已是蓄势待发。还未驶入其下,狂啸的风便扑面而来,几乎睁不开眼睛。
站在最高处的聂风身影模糊,他的声音却清晰地透下来:“保持方向!加快速度!”
“加快速度!”聂风的话很快就被一层层地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