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进,或避雨或等候的客人把小小的店面挤得满满当当。耗子一眼就看到了忙碌的阿绿。站在理发椅后为客人洗头的少年穿着店内统一的碎花衬衣,细胳膊细腿小细腰,比起店内其他伙计,总显得有几分瘦小。他袖子高高挽起,脸庞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憋得通红。阿绿瘦瘦小小的,脸上却有肉,圆圆的娃娃脸还留着几分稚气。耗子抱着臂膀站在一边看,心里冒出一个俗到烂大街的形容——红扑扑的脸庞,好似熟透的苹果。甜不甜周天昊不知道,不过周天昊很清楚,捏起来的手感还是很不错的,想来口感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忙乎大半天,中午的盒饭早就消化完了,肚子“咕咕”地叫。耗子倚着玻璃门,门外风雨大作,看着那张浑然不觉的苹果脸,垂涎三尺。
口水滴到地板的时候,阿绿回头,耗子敛起嘴角,偏过脸,留给他一张英挺帅气的侧脸。
模糊朦胧的雨景,雨景中短发白衣的青年。瑜姐说,衡量一个男人帅气与否只需要一件白衬衫就够了。单薄的衬衣紧紧贴着精瘦的胸膛,青年悠然地倚在门边,身形颀长,五官俊朗。水汽蒙蒙的玻璃门宛似结界,隔绝了室外的风雨,也越发显现出门前的他,神情静雅,目光灵动,漂亮得仿佛一幅油画。
阿绿笑得灿烂,兴高采烈地走过来:“端端,你来了。”
“轰隆”一道雷声,炸在耗子心口。
第六章
阿绿接过耗子递来的伞小声说:“谢谢。”
阿绿热情地引着活泼的女孩坐下:“外面下大雨,没淋湿吧?”
叫端端的女孩夸张地拧着衣摆,指给他看滴落的水珠:“怎么没有?你看,全湿了。”
“那我拿条毛巾给你擦擦。”小笨蛋这时候倒会体贴人了,又是拿毛巾又是倒水,乐颠颠地奔来跑去,也不怕被地上的电线绊倒。
“不用,空调底下吹吹就干了。”端端头发长长的,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两道月牙。
阿绿坚持说不行,拉着她换了个最靠里的位置:“会着凉的。”
女孩笑着说:“这么好。我请你吃饭吧。”
阿绿也跟着笑:“好啊,我要挑最贵的。”
镜里镜外相视一笑,小笨蛋乐得连被揉乱的发梢都透着那么一股活泼。
耗子歪在门边臭着脸看,隐隐觉得牙疼。
“没问题。”豪气地一口应下,端端从包里抓出一把零食,小山似地堆满镜台,“尝尝我刚买的牛肉干。”
阿绿还没说话,冷不防嘴里被她塞进了一大片。浸饱了辣油的肉片一入口就呛得嗓子冒烟,阿绿被辣得快哭了。端端笑得越发愉悦,眼睛眯得快要看不见:“我去四川写生了。这是给你带的礼物。好吃吧?”
“哪有你这样的?”嗓子都要咳哑了,阿绿红着眼委屈地指控,眼角不经意地撇过门边,不禁又吓了一大跳,“耗子,你怎么还没走?”
“正要走,你急什么?”瞅着阿绿嘴边的辣油,耗子整张脸都是冷的,一双眼锐利得像小刀子,往哪边看哪边就是一片人头落地。
“哦。”被刀子割得体无完肤的小笨蛋还没察觉,好心地提醒他,“那趁现在雨小,你赶紧走吧。否则……”
否则等雨大了,又要被浇得湿透。呐呐地,阿绿莫名地望着着耗子夺门而去的背影,硬生生地吞下后边的话语:“又怎么了?走这么急,没人跟你抢。”
“怎么了?”端端好奇地问。
“没事。”不放心地往外看了一眼,耗子已经走远了,穿着白衬衫的背影气咻咻地在阿绿眼前晃了一下,就消失在了街口。阿绿摸摸头,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这么爱生气?”
“别管了,来,吃这个,麻辣兔肉。”
“啊?不要了吧……”
“很好吃的。”
“唔……咳咳咳咳咳……”
“来来来,喝水。哈哈哈哈,爽吧?我爱死这个了,特意带来给你吃的。”
阿绿都快哭了:“哦,谢谢。咳咳咳……”
小笨蛋天生比别人慢半拍,打他一巴掌都要比别人晚三刻钟喊疼。念书的时候,老师讲沸水煮青蛙的道理,耗子听着听着,深刻得觉得,这说的就是阿绿:“青蛙到最后还记得挣扎一下,如果是你,等发觉的时候大概都熟透了。”
阿绿抿着嘴想了又想,想通了,耗子早走远了。赶紧追上去据理力争:“你胡说。我才不这样。”
耗子哈哈地笑,抬手在他脸上重重地捏。
耗子连续几天没找他,阿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时不时发条短信来跟耗子扯闲话:“老板娘回老家安胎,宽叔天天在店里,再也没有机会偷懒了。”
“对面开了小饭馆,里面的老板娘好漂亮。”
“原来瘦身按摩店里的小豆和我们是同乡,还是我二姐的初中同学,呵呵,我刚知道。”
每条短信后面还跟着个或郁闷或脸红的可爱表情,哭的,笑的,发傻的,应该都是端端教的。阿绿给端端洗个头的时间,旁人能洗三四遍。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窸窸窣窣的,夏天田里的蟋蟀似的。
耗子瞪着手机,生生咬碎一口白牙。
被骂怕了的小助理心惊胆战地蹭到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昊哥,那边税务局的老师说,这笔交易材料不齐,今天办不了。”
“怎么办不了?你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不能应付!”满腹怒气冲口而出,耗子眼睛血红,狠得像条狼。
小助理吓得说话都打着颤,战战兢兢地递过文件袋:“昊哥,要不,你再看看?”
“看什么看!一群饭桶!”挥手打开面前的材料,耗子把手里的烟头扔在脚下狠狠踩过,扒开人群往受理台挤,“谁说交易材料有问题?给老子站出来!”
平地一声吼,众人侧目。
这天的交易中心挺热闹,耗子畅快淋漓地在受理柜台闹了一通,受到耗子的鼓舞,不明所以的客户也跟着吵开,两个人把大理石台面的受理台拍得山响。交易流程一度被迫中断,等了大半天的人们怨声载道。里头的工作人员拿起电话要报警。
小白赶紧上来抱着耗子往后拖:“你干什么?以后还想不想在这里办交易了?”
“我才不管!”耗子喘着粗气,胡言乱语地骂,挥着手还想往前扑。
眼前突然一道黑影,瑜姐板着脸,眼神冻得拿三千万现钞放在她跟前都化不开。耗子顿时醒了,灰溜溜地夹起尾巴跟在她身后:“瑜姐,对不起。”
瑜姐不说话,踩着高跟鞋往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间走。闲着的经纪人们都跑去看耗子的热闹了。瑜姐“哐”一下砸上门,耗子脖子一缩,劈头盖脸的痛骂迎面而来:“比别人多干了两年就拽了是吧?资历深敢无理取闹了!这是你干的事情吗?还怂恿客户!以后谁还来找我们公司?我们店的业绩怎么办?业绩!脸都被你丢光了!”
业绩就是她的命,没有业绩就没有钱。掉进钱眼里的女人心疼得连妆花了都顾不上。
耗子缩着头默默地想,重点是最后一句吧?
前些天刚看完韩店长的笑话,一转眼丢人丢得比韩店长还现眼。打死瑜姐也咽不下这口气。
“真的很抱歉。”小声地再重复一遍。
瑜姐抖着不停掉粉的脸,还想说什么。小白推门进来:“瑜姐,还有客户在等着过户。”
飞快地抬起头,耗子感激地看了小白一眼。小白很客气,瑜姐走了后,拍着耗子的肩膀耐心鼓励:“没事。把你手里的客户分我一半就行了。”
耗子一肘子捅上他的胸膛:“滚,老子还得攒钱买房子。”
“买房子干什么?讨老婆?”
“要你管。”
地主婆投胎的女人才没这么容易放过他。
“钱就不扣你了。今天起,每天下班,再到店里打三百个推广电话,少一个都不行。什么时候结束看你表现。”她说得宽宏大量,临末了幽幽叹一口气,“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心软,太好说话了。”
“谢谢瑜姐。”耗子灰头土脸地垂着头,心里暗暗盘算,是没扣钱,但是等于不花钱白雇一个业务员。一个人当两个人使,瑜姐上辈子在旧社会放过高利贷。
放下电话,耗子已经傻了。街上路灯明亮,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漫天星斗。一个人晃晃悠悠往家里走,手机揣在口袋里,连个动静都没有。这些天阿绿发给他的短信,他都赌气没回。于是后知后觉的小笨蛋渐渐地也不来找他了。
笨蛋,也不来看他一眼,万一他死了呢?
“呸。”赶紧往边上吐一口口水。耗子拍拍头,一定是打电话打傻了才这么咒自己。
租住的房子位于小区深处,夜色已经深了,聚在路旁纳凉的人们也散了。快入秋了,早起晚间的风带着寒意,树叶子“沙沙”作响。也许是下过雨的关系,走过绿化带会闻到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耗子看着自己印在地上的影子,孤孤单单的,抬手紧一紧衣领,它也跟着动一动。天气要转凉了,阿绿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就是提醒他要多穿衣服。咸吃萝卜淡操心,谁冷了不知道要穿衣服。
又把手机掏出来看,还是没有动静,伸长脖子的小乌龟傻傻地爬在屏幕里头,表情无辜。耗子丧气地低下头,脚下的影子却变成了两个。阿绿抱着膝盖坐在门前,耗子从他清澈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黑乎乎的影子。
“天昊,你回来了。”神情乖巧的少年笑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嗯。”含糊地应了一声,耗子沉着脸,掏出钥匙开门。
脚步声依次点亮了沉睡的灯光,耗子一眼不发地上楼梯,阿绿识趣地不说话,乖乖跟在他身后。
“来找我干什么?又被房东赶出来了?”没好气地把阿绿晾在门边,耗子径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瑜姐那个吝啬鬼,店里的纯净水喝光了也舍不得再买。
“这个……”阿绿踌躇,“好几天没看见你……”
耗子截断他的话:“也就两星期,十四天。”
阿绿眨着眼睛疑惑地看他。耗子别扭地别开脸:“我忙。”
是挺忙的,天天蹲在交易中心的楼梯间里数手指头。
“发你短信,你也没回。”阿绿续道。
“跟你说了,我忙。”
“我……”
“干嘛?有事快说。”最讨厌他这副吞吞吐吐的窝囊样,耗子忍不住提高声调。
阿绿的声音很低:“我担心你。”
站在门边的少年神情尴尬,墨色的眼瞳被一汪水色罩着,面色微红,口中还因为刚刚爬过楼梯而微微喘气。他看着耗子,目光清纯而真诚:“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担心……”
耗子气不起来了,一直盘桓在胸口的那股怒气被阿绿如此这般看着看着,就慢慢看没了:“我没事,瑜姐让我加班,忙得没工夫找你。”
“哦。”阿绿如释重负,“那我没事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小笨蛋开门要走的情形怎么看怎么碍眼,耗子扬声叫住他:“站住。”
“嗯?”
“给我做饭。”
“啊?”
“我饿了。”当家大爷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嘴里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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