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翼宏不忍让年迈的父王担忧,只得上了马车。
林顺过了这么些年,看梁君倾总算比前些年要顺眼一些,此时微微笑着对梁君倾说道:“梁公子,要不要送您?”
林顺发誓,这绝对只是一句客套话!
可是梁君倾丝毫不觉得这是客套,她觉得林顺的表情很真心,于是点点头,一撩衣摆,也上了马车,还不忘客气地朝林顺道:“送我到街尾岔口就可以了!”
林顺脸色怪异地看着她一眼,点了点头,背过身啪地打了自己一大嘴巴。
什翼宏喝了酒有些乏了,靠在车里闭上眼咕囔道:“很快就是三年一次的选秀了,这一次,皇叔说不要男子,全选女子上来!”
梁君倾闻言咯咯地笑:“你皇叔他老人家是要抚慰你受伤的心灵啊!”
什翼宏刷地睁开眼睛,颇为苦恼地看了看梁君倾,最终还是闭上了眼:“怎么我的婚事我都不着急,你们这些人这么着急……”
梁君倾知道他又犯别扭不高兴了,暗暗吐了吐舌头,扭过头不敢再说了。
“君倾,你爹什么时候会给你定亲?”
梁君倾无奈地摇头:“不知道!”
“你想过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吗?”什翼宏再次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梁君倾的侧脸,那样柔美的侧脸,怎么看都不似男子。
梁君倾浑然不觉,只沉浸在对未来的失控感中,她忽然攥起拳头捶了一下车壁,骂道:“格老子的,老子连娶媳妇都自己做不了主!”
什翼宏看着她说粗话,直觉想笑,想起日前刺侯打探回来的消息,其实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他一直万分信任她,也就没有去怀疑。
她,竟是个女子!
整整六年,除了上茅房和洗澡她不和他们在一处,几乎日日都与他们厮混在一起,他竟一直没发现!
此时知道了,不知为何,他心底竟像是有一朵花,花骨朵长在那里不知道有多久了,忽然间,这花就开了,让他满心欢喜,浑身芳香。
以至于,连自己的准媳妇看上别的男人这样丢人的事,他都觉得万分的高兴!没错,他自由了,他不用娶别的女人,他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了!
他还记得,两年前,梁五因为家资渐渐丰厚起来,就生出了纳妾的心思,后来梁君倾带着一众兄弟姐妹,扮作拦路打劫的泼皮,将那新娘打回去了,这才让秀河免了一场伤心。
就是那一日,看着那小妾被人扶着屁滚尿流地滚回乡下,梁君倾坐在高高的城楼上,低声地说了句:“咱们男人,如果不能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不要娶妻,免得祸害人家!”
她的心里是盼着得到一个一心人的吧?
什翼宏将右手缓缓抚上左胸,那里,一颗温热的心,正在强劲有力地跳动,可是那颗心里,能一辈子只装一个人吗?他问自己,能吗?
答案是,他不知道!
所以,尊贵的宁王世子害怕了,他不敢问梁君倾,你是女子是吗?
他也不敢问,如果我要娶你,你愿意吗?
他甚至此时也不敢去看她的侧影,哪怕只是一眼,都灼疼了他的心!
马车缓缓前行,马车里的人,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渐渐难以自拔……
☆、014 卿本红妆2
什翼宏回到王府,什翼犍正坐在书房里等他,见他回来,立即沉了脸:“宏儿,又去和那些人喝酒了?”
什翼犍自当日知晓什翼宏将感业寺众乞丐纳入皇室一脉时,就对那群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那个泼皮似的梁君倾,他只见过一面,却隐隐有种感觉,自己的儿子,日后有可能会被那人带坏的。
果不其然,从没去过青楼的宁王世子被梁君倾带进了康城最大的妓院百花林,要不是自己得了林顺的消息赶过去把他带回来,高贵的皇室继承人,就要被那些肮脏的风尘女子玷污了!
今日他派人在康城找了这宝贝儿子整整一天,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和那些人在一起,还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
什翼宏看自家父王面色不好,眼珠一转,捂着头哼哼,跟自家父王抱怨道:“父王,孩儿心里苦啊!”
只这一句话,宁王殿下的态度立即软了下来,抚了抚椅背上,终于还是摆摆手:“罢了!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什翼宏乖乖坐下。
“你皇叔也知道,阳平公主这件事,叫你失了面子,受了委屈了。”
什翼宏面色痛苦地看了自家父王一眼,眼神深沉而哀怨。
宁王心里一抖,赶紧笑着说道:“所以你皇叔又给你指了一门婚事,对方是林大将军的嫡女,今年十六岁了,是康城有名的才女,文武双全的女子。择日就要为你们指婚了!”
什翼宏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我不娶!”
什翼犍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立即被气得昏了一昏,眼前一花就往前倒去。什翼宏被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好不容易让他缓过这口气来。
什翼犍哆哆嗦嗦地拉着宝贝儿子,问:“宏儿,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什么无尘了?”
什翼宏气得俏脸通红,跺脚否认:“没有!父王别瞎想了!”
什翼犍不仅没松口气,反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又差点没上来,他只觉得五雷轰顶:“那你是看上姓梁的小子了?”
什翼宏想要否认,可是忽然发现,自己能否认的,似乎只剩下“小子”这两个字:“父王,她…其实是个女子…”
什翼犍不敢置信地瞪他:“休想糊弄我!”
“孩儿没说假话,她真的是个女孩子,只是家境艰难需要抛头露面,这才一直做女子装扮!”
什翼犍呼哧呼哧喘气,瞪着他不说话。
什翼宏扑通跪在了他面前:“孩儿要娶她,求父王成全!”
什翼犍又不自觉地磨挲着椅子的把手,看着这个刚刚十九岁的宝贝儿子,终于叹了口气,只这一口气,似乎呼出了他大半的精气神,刹那间,他变得老太龙钟起来,第一次看着儿子/跪下而没有立即将他扶起,也是第一次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宏儿,你可知,我们代国既有矿产又有粮食,为何还是三国中国力最弱的?”
什翼宏心头一震,正色答道:“皇权旁落,律令难行!”
什翼犍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如今朝中百官,均以辅国将军林儒马首是瞻!他手握八十万代国边防大军,一旦他有异心,焉有什翼家活命的机会?”
什翼宏如何不知这些道理,只是不愿去想!
“好在苍天有眼,叫他林儒唯一的儿子也战死沙场,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
什翼宏却还是不愿意,他根本不知道那林家大小姐是圆是扁,就要他娶她?
不可能!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林大将军为人正直,不会有反叛之心的!再说了,康城这五万禁军,也不是风一吹就倒的纸人!”
什翼犍啪地一拍椅背,怒道:“胡闹,五万对八十万,你当这是下棋吗?你不想辜负那女子,也不是不可以,林大学士之女做正妃,侧妃之位谁来做,为父和你皇叔都随你!再过就好,就是你皇祖母寿辰,到时候,你皇叔会亲口为你们赐婚。”
什翼宏又惊又怒,原来急着找他回来,只是想通知他这件事,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他刷地站起身子来,怒哼哼地说道:“我不会答应的,要娶您娶,反正我不娶!”
什翼犍头又昏了昏,指着他训斥道:“是不是为父将你宠得太过了,竟让你连是非轻重都不分了!”
什翼宏自小到大哪里受过今日这么多的训斥,少爷脾气也上来了,直着脖子吼道:“孩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为了一些眼前的利益,就委屈自己娶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人,孩儿说什么也不答应!”
什翼犍被气得眼前一片金星,突然伸出脚来朝什翼宏踹去:“你这个逆子!作为皇储,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不顾家国的混账话来?什么叫眼前的利益?叫你去娶一个女子就是委屈你了?一旦代国动荡,那些受苦的黎民百姓,他们的委屈对谁说去?”
什翼宏站在原地未动,生生受了这一脚,听着什翼犍的怒骂,如遭雷击!潜意识里想要反驳,可是想了又想,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
是啊,他是皇储!
是从小到大享受着百姓供养的皇储,如果为了一己私欲,置举国百姓于不顾,又怎么对得起百年前浴血打下这片江山的祖辈先人!
什翼犍眼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前一刻还桀骜不驯的儿子此时渐渐驯服下来,微带惭愧地受了他那重重的一脚,已经足以抵消方才对他的不敬了!
“好了,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今日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回去好好想一想,是代国那六百万的百姓重要,还是你那一点点的委屈重要!”说完头疼地摆摆手,“下去吧!准备一下,明日与我一起进宫见你皇叔!”
什翼宏面色苍白地转身,失魂落魄地往门口走去。
“宏儿,若是那女子真与你心意相通,定会理解你的难处,她那样的家世,做个太子侧妃,未来的皇帝宠妃,也不委屈她!”
什翼宏忽然站住了脚,他很想回过头来跟自己年迈的父王说,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你怎知她不会觉得委屈?皇帝宠妃?!天下女子也许大多会趋之若鹜,她却是不屑的!
可是最终,他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苦笑着,低下头离开了。
第二日,到了傍晚,梁君倾在店里,与母亲一起准备着梁思雨的嫁妆。吴品卓死后,梁思雨顶着未亡人的身份,方圆几十里没人愿意上前提亲,生生耽误了这许多年,直到梁君倾与什翼宏说了,在什翼宏的介入下,梁思雨与一名叫做林宇的青年“巧遇”了,两人一见钟情,或许可以说是,那林宇对梁思雨一见钟情。
这林宇,说起来在康城没几个人知道,可是他的父亲,却是康城有名的“铁头御史”林致远,据说他曾有一次上书进言孝文帝,状告林大将军之子霸占田产致无辜佃农惨死,被林大将军半道里拦住,想要威逼他收回奏折,哪知,这人威武不屈,竟当着大家的面就撞了墙,引得孝文帝什翼康大怒,下旨驳斥林大将军教子无方……
自那以后,这林致远就得了个“铁头御史”的称号,颇受康城百姓爱戴。
梁思雨被那林宇看上,自然也是心花怒放,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当下就议了亲。本来以梁家的家世,梁思雨嫁过去也至多做个妾室,可是有某个爱管闲事的世子,找到那“铁头御史”,将梁思雨大肆夸赞了一番,那林致远暗暗观察了梁思雨几次,见她是个温柔贤惠落落大方的女子,也很是满意,于是,当下拍板写了婚书,将她聘为林家幼子林宇的正妻,婚期就定在八月初八。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准备嫁妆,梁思雨也不着急,只每日里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今日绣一只袖子,明日绣一只手帕,满心欢喜地等着嫁作人妇。
却说梁君倾,正帮着母亲一起为梁思雨裁制冬衣,冷不防门口有人进来,走到她们面前,朝梁君倾客客气气地行礼道:“是梁君倾公子吗?”
梁君倾奇怪地抬起头来:“我是,您找我何事?”
那人忙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一张帖子递给梁君倾:“我们世子派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