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背着燕狂徒,在峻陡险急的山崖间提起飞纵,丝毫不见滞塞,燕狂徒忍不住赞道:
“好!快连我都赶过了!”说完了才想起自己双腿近乎全废,单在轻功一技上,肩己已不及对方了,心中不禁一阵黯然,但他是何许人物,一生直不知“气馁”为何物,即道:
“待会见朱大天王时,你可要应诺,不得出手。”
萧秋水应:“是。”这时已上得山头。这时气压甚低,乌云密涌,坦荡而壮厉的山头,就只有一张石桌,三张石凳,两个人在下棋,一个人在观棋。
这棋局很奇怪,显然是残局,但又不同于一般残局。
黑子方面,只剩下一只车,一只将,其余三只子,皆是过河卒子;红子方面,居然没有帅,只有一只车,一只马,如此而已。
燕狂徒看了一会儿局势,偏头问萧秋水道:“里头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免得我又杀了你的朋友。”
萧秋水正想摇头,忽瞥见这三人都有一种特殊的地方。
这特殊的地方就是他们三人都把手搭在石桌沿上,好象小孩子在等吃饭时,把手整齐地搭在餐桌上一样。
但是他们的手,可一点也不“整齐”。
有一双手,简直就似鹰爪一般,结了厚厚的茧子,而且手上肤色,如桐油一般,加上指爪,又利又尖,而这人的脸容,凸鼻三角眼,正恰似一张鹰脸。
另外两个却斯文得多了。一人道骨仙风,但一双手指,骨节凸露,两颗拳眼,又黑又厚,足有杯口大;另一人温丈儒雅,简直近乎秀美,但一双手,微微曲起,手指比人长,也显得甚为有力,指甲却修得干干净净,到指尖的地方,指尖的形状忽成方形,似给人削平了一般。但他的左手,只有两只手指。
这三人瞧年岁皆不小了,而且一看便可以知道,这三人手上功夫,是非同小可的。
江湖上有哪三个手上功夫如此了得的,而又聚在一起的高手呢?
——萧秋水心里灵光一闪。。
所以他终于没把头摇成,反而点了点头。
燕狂徒只好叹了一口气,道:“好,这些我让给你。”但又接着道:“只是待会儿遇着朱大天王时,那一份是我的,你也不要理。”
这时山间忽然走上九个人来。
燕狂徒淡淡笑道:“若是下毒作第一关,那八阵图就是第二关,这里便是第三关了;”
燕狂徒笑笑又道:
“毋论它布下几道关,待到得了实地上,这些关卡对我们来说,都不管用了。”
那三人径自坐着,似未听到一般。
只见那九人走了上来,山凤猎猎,已渐飘下几叶小雪,那些人径自走来,不慌不忙。
而这九人的手,都特别肿大,象爪瘤一般,简直不象人的手,有的骨节凸露,有的肉厚指粗,有的指短拳巨,总而言之,就象是野兽的爪。
这九人一直走过来,向着燕狂徒和萧秋水。
忽然桌上的那三人中的鹰脸人道:“慢。”
那九人一齐停止,几乎是同时停止,所以他们的身姿,都是一样:左脚正跨出,右臂摆,象在刹那间,都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停止;然后九人,一齐偏首向鹰脸人望去,脸无一丝表情。
只听那个道骨仙风的人说:“你们不必多走了,这里就是你们的终点。”
那看来淳淳儒雅的人,一开口,反而最绝:“你们死吧。”
那九个人顿时变了脸色,他们九个人,一个接一个,就似心意相通一般,把话传了下去:
“凭你们三人想叛天王?”
这九个字,每人都启口,只说了一个字,但因为接得极快,又声调高低一样,几乎让人以为是从一个嘴里说出来的话。
燕狂徒笑了,亮了眼睛:
“原来是‘天下第九流’,怎么也给朱大天王收服了?”
原来星宿海一带,有九兄弟,这九兄弟姓钮,未长大时,就扭死了他们的母亲,七岁的时候,五个小娃娃居然合力扭死了一头牛。
于是当地的人,视这九个婴为恶鬼,把他们弃置在原野上。
偏偏这九兄弟不死,而且学得了第一流的擒拿手,以及天竺瑜咖术与自豪古传来的相扑技术,待长大后,九兄弟联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光了从前把他们赶出来的那小村落的人。
这九兄弟以后做的恶事更多,所以在江湖上有个极难听的名号:
“天下第九扭”。
这个“扭”字,便是“流”的谐音。
那九个人开始说话了,一个接一个他说下去。
“凭你们也敢反叛?”
“天王擒下你们,不下杀手,是看得起你们。”
“否则你们连骨头都让鱼给吃了。”
“你们居然还不知悔改?”
“你们的唯一传人,还落在天王手中。”
“只要天王下令,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天王命你们来擒这两人,是给你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们竟然临阵作乱!”
“可知道反叛天王的代价!”
这九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就似一人说话一般,接得紧凑无误,那三人也说了:
“超然已经死了。”
“要是他不死,萧秋水没有理由认不出我们。”
“因为他若知道萧秋水要来,一定不惜一切阻止,或者先通知我们,甚至恳求萧秋本不要杀我们。”
三人的声音里都溢满了一种沉寂的悲哀。然后他们三人一起说话,配合之无间绝不在“天下第九流”之下:
“既然我们投鼠忌器的东西已经没了,也无所顾忌;反叛的结果,大不了一条命。讲到送命,你们怎么说都比我们先走了一步。”
萧秋水听到这里,才能断定这三老人是谁,便叫了出来:“左丘伯伯!项先生!雷大侠!”
这三人便是萧秋水从前结拜兄弟左丘超然的父亲“插翅难飞”左丘道亭、授业恩师“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以及义父“鹰爪王”雷锋三人!
萧秋水想起往事,不禁慨叹无穷。“锦江四兄弟”,首次在长江上攻杀“长江三英”,而今邓玉函、唐柔、左丘超然安在?想左丘超然在嵩山暗算自己,为的便是项释儒、左丘道亭、雷锋陷于朱大天王手中,因而被自己内力震伤,死于娄小叶暗器之下。
这时云飞风起,北风猛烈,吹得人几乎站立不住。
“天下第九流”这时已经出了手。
“天下第九流”的手里,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经得起他们一扭。就是刀剑,在他一扭之下,也成了废铁;就算钢铁,给他们扭了一下,亦要变形。
事实上,他们在九岁的时候,就能空手扭断一双野牛的角。
他们长大后,扭的都是人头和脖子,一扭就断!
他们现在要扭的是武林中三个以手功最著名的人!
这一战将是武林中擒拿界著名的一战。
这一战很快便有了结果。
石桌非常宽敞。
雷锋、左丘道亭、项释儒三个人都没有站起来。
他们就这样坐着应战。
他们的一双手,各找到了六只手,以一敌六。
六只手,攻袭、拿扣、压杀,但一双手稳然应付。
他们始终没站起来过。
但胜负已分。
跟左丘道亭对敌的那三人,三人的字指,一人被捏碎,一人被震碎,一人被夹碎。
没有了手指,那三人几乎就等于没有了手。
跟雷锋交战的三只手,全被震得手脱臼、时脱节,手指变形。
这三人更惨,连手臂都不复完整。
与项释儒交手的那三人最幸运,但败得也最为巧妙。
他们三双六只手,都交叉在一起,交缠在一起,交揉在一起,竞被项释儒以高妙的擒拿手法,将他们的手,互相“绑”在一起,而挣脱不出来。项释儒曾对“暗杀天魔”一念之仁,而失去三根手指,但他此刻居然以七根手指,制住了三十只手指的手。
三人胜了。
他们三人坐着胜了这一仗。
甚至连桌面上的棋局部未曾乱。
燕狂徒大笑道:“天下第九流,果然是武功第九流!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说着一掌扫出去,将九人都扫落悬崖去,然后侧首向萧秋水笑道。
“怎么?这里面没你的朋友了吧?”
项释儒、雷锋、左丘道亭三人脸上,变了脸色!
因为燕狂徒这毫不在意的一扫,竟一扫扫走了九个人,这九人虽然败在三人手里,但毕竟是三人合击,才能挫之,燕狂徒却一扫似扫垃圾一般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九个人!
而且掌风只扫走九人,就连左丘道亭、项释儒、雷锋的衣袂都未曾催动一下。
——这是何等盖世神功!
雷锋、项释儒、左丘道亭心里同时都有一个想法:
幸好不是与此人为敌!
萧秋水上前拜揖道:“在下萧秋水,拜见三位前辈。”
左丘道亭笑道:“足下能从‘八阵图’闯得上来,就已不是什么后辈,我们因没能力闯得下去,所以只有替朱大天王做事的份儿。”
雷锋接道:“现在我们已不想闯出去了,而是要闯进去。”
项释儒道:“少侠武功已比我们三个老头子高,不要叫我们做前辈了吧。”
萧秋水恭声道:“在下称三位为前辈,由衷尊仰,三位造福武林,替天行道,在下应当这样称呼三位前辈。”
三人还要推辞,燕狂徒在萧秋水背上叫道:“你们还客套什么?还不去找朱大天王去!”
萧秋水省起道:“是了,这儿还要前辈指引。这次来攻,得三位强助,何愁事有不成!”
项释儒笑道:“少侠客气了,这儿我们上上下下,已摸得一清二楚,打先锋没有本事,但带路还自信不致有失。”
雷锋嘀咕道:“就是因为打不过,所以才被人强留下来。”
左丘道亭道:“朱大天王的人,十去其九,而今只剩杭八等几人,不足以为敌。”
燕狂徒大笑道:“瞧气象便已觑出,朱顺水气势弱矣。第一关就用毒,哪是大气魄的手腕!第二关居然仗了诸葛孔明的声威,欺我们不懂水性,结果也不是去其首脑而全军尽没!
第三关根本就起内哄,如不是内部极弱,朱顺水又何致在这把稳咽喉的一关上用不能完全信任的人?”
这时左丘道亭、项释儒、雷锋三人已领先而行,天急云涌,渐在翻云覆雨后,云朵又似凝结了一般,慢慢飘下雪来。
这时朱大天王的大寨已在望了。
一面白色大旗,上书红色大“朱”字,在残云凄风中卷折不已。
大寨全是黄色木柱,结扎营帐,绵延数里,气派非凡。
但寨里没有人。
人都撤走了?
项释儒、雷锋、左丘道亭三人带燕狂徒和萧秋水,往最大的一所白色帐篷掠去。
这白色的帐篷极大,大得就似里面住着五万个人。
他们开始看见了人。
两个人,一左一左,立在帐篷前。
两个老人。
这两个人,只要一看他们的样子,便可以知道,他们把这帐篷当作他们的生命,无论如何,也不会弃它而去的。
萧秋水认识这两个人。
断了一臂的是腾雷剑皇,另一人便是断门剑叟。
朱大无王麾下“五剑”仅存的两个老人。
萧秋水心中,不禁闪过一阵恻然。
燕狂徒俯下脸来望望,道:“唉,又是不忍杀了,是不是?”
“五剑叟”跟萧秋水在广东共过患难,萧秋水是个易念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