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拽下来,放到了小浮生的眼前晃动:“小浮生乖,看看这是什么,这可是父皇的玉佩,来,你叫一声父皇,父皇就给你哟,小浮生不哭……”
可是谁知道小浮生看着那玉佩,乌溜溜的大眼珠跟着转了几圈,伸手去抓,可是没抓到,顿时脸一皱又大哭起来,
刘彻刚刚还觉得自己有本事,可是这小家伙一转脸就又哭了起来,他顿时垮下了脸来:“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给父皇点面子成不?”
他这话一出,小浮生就像是听懂了一般,竟然哭闹得更加厉害了。
刘彻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天,这孩子简直……是个小人精啊……
他只好连声带哄,“小浮生乖,父皇不是说你,父皇是说自己呢……”
主父偃那脸色简直黑得跟锅底一样,弱智的小娃娃……你这么能哭,当心你娘醒来了直接把你拍晕……
他是知道陈阿娇那德性的,看着温婉贤淑,其实内里暴躁得很,尤其是讨厌别人吵,能够笑盈盈地把人吓个半死。
主父偃相信,这种本性可以让陈阿娇一巴掌拍死眼前这碍事的小娃娃。
只是跟主父偃不同的是,张汤在看到小浮生的时候,眼神却不自觉地柔和了那么几分。
李氏听到声音,在外面探头道:“陛下,公子怕是饿了,外面请了乳母,不如让老身抱出去请乳母喂奶吧?”
刘彻看着小浮生那乱挥舞的小手臂,将团龙玉佩放进了,给他抓住,这小子的哭声立刻就小了,他嘴角不由得一阵抽搐——别人说孩子都是来向着父母讨债的,以前他不信,现在却由不得他不信了。
小浮生小小的手抓不稳那巴掌大的玉佩,只好两手一圈,将那玉佩抱在了怀里,笑嘻嘻地被李氏抱出去喂奶了。
于是刘彻终于黑了脸,他转过头,看向主父偃:“你继续说。”
——陛下,您转折这样突兀,真的没什么问题么?
主父偃嘴角也抽动了一下,可是对着皇帝,谁敢这样说?
他瞥了张汤一眼,这家伙倒是老神在在地站在这里。
“这个人,便是淮南王郡主——刘陵。”
刘彻一挑眉,却勾起了唇角,看着这漆案上的茶具,“刘陵么……”
张汤巍然不动。
刘彻头也不抬,对主父偃道:“你是主父偃吧?朕记住你了,出去吧。”
主父偃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了刘彻许久。
刘彻轻笑:“怎么,听不懂?”
当然听不懂了,不过皇帝的命令谁敢违抗?
他躬身一拜,最终还是出去了。
只是他一出去,刘彻的脸色便变了,狠狠地将那漆碗摔在地上,刘彻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刘陵……刘陵……”
竟然差点害了他的孩子,害了他的阿娇,必要此女此生此世,后悔自己鲁莽的行径!
张汤却淡淡道:“推恩令的事情,已经告知刘陵了。”
☆、第五十九章 两盏灯【三更】
陈阿娇是半夜的时候再次醒来的,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可是在她以为自己要回去的时候,一只小手拉住了她;耳朵里是咿咿呀呀的声音,她眼看着就要跨过了那道门,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跨过去。
那一只小手,力量虽然很小,可是具有魔力,就那样牵住了她的手指,她再也走不动了。
一睁开眼,便是沉沉的黑暗,有些模糊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乔宅,她发现自己就算是想要将胳膊抬起来都很费力,就那样略略地一按自己的额头,陈阿娇将之前的一切事情都回忆起来,这个时候才发现世界不是完全黑沉的。
在那前面的屏风后面,一道竹帘没有遮挡视线,却恰恰遮住了外面灯光,那并不明亮的烛火,在黑暗里跳跃着,活灵活现地。
那烛火边的漆案旁边,坐着一名男子,披着外袍,却执着笔,在一封竹简上写着什么,他神情严肃,眼底带着经年积累起来的威势,像是锋锐,又像是圆滑。
那轮廓在黑暗和光明的交错之中,一半模糊,一半清晰。暖黄的光,照着他原本冷峻的眉眼,竟然也在这无边的长夜里,生出了几分让人震颤的温情来。
手指轻轻地抚过这竹简,却将它慢慢地卷回去,然后放到一边,动作很小心翼翼,像是怕弄出声音,惊扰了什么一般。
刘彻低着头,将烛火移近了,重新翻出一封竹简来,继续看着,白日里的事情没处理完,还需要再整理一段时间才能够解决。
他伸出手指来,压了压自己的眉心,已经有些疲惫,却还是继续拿着毛笔,在竹简上写了什么东西。
匈奴那边的事情,长安最近的事情,各方的奏表,还是人事的变动,更重要的还有淮南王的事情……
白日里,主父偃说了张汤跟刘陵之间的事情,其实本来就在他的算计之中,是他让张汤将此事泄露出去的——推恩令是小事,只是这推恩令的圣旨,一旦颁下去了,别的诸侯王就要说刘彻是别有用心的。
刘彻正在权衡着得失,却忽然想起来一件很可疑的事情,张汤当时为什么不敢说刘陵?
将消息泄露给刘陵本来是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本身便知道,张汤如果说刘陵,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张汤到底在迟疑什么——
忽然就想起了在廷尉府狱中看到张汤的时候,便是连最能够相信的张汤,现在也不能相信了吗?
他抬头,凝视那灯火许久,最终还是埋了下去,抛开其余的心思,专心地批阅眼前的奏简。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房间里似乎一下就亮堂了许多,他埋着头还没在意,知道越来越亮,才觉出异常来。
扭过头,却怔然。
陈阿娇很缓慢地走过来,举着一盏灯,便在那模糊的黑暗里,明亮了。
他痴痴地看着,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阿娇走近了,将灯盏放到了他的案边,似乎满脸都是疲惫。
这个时候刘彻才猛然想起郎中的嘱咐,他急了,“你现在还不能下榻行走,回去躺下。”
说着,他将自己披着的外袍脱下来,搭在了陈阿娇的身上,却将她抱起来,放回到榻上,不由分说地直接扯过了锦被,压在了她的身上,仔仔细细地掖好,只是那手法跟小时候一样笨拙,没有什么长进。
灯盏在不远处的竹帘后面,却是照不到他们这里,只有隐约的光束,从竹帘的缝隙之中透过来,也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刘彻问:“是刘陵推你下去的吗?”
陈阿娇搭着眼皮,却有些沉默,她仔仔细细地将事情考虑了一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反问了一个:“你明知道推恩令不完全,为什么还要在向淮南王处行推恩令?”
他也沉默,却伸出手去,隔着被子抱住她:“你是在关心我吗?”
陈阿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自作多情。”
这话却一点没能够影响刘彻,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也心知她是厌恶他的,所以没什么感觉了,就算是自作多情也好,她只要还能想着他分毫,对他而言,也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东方朔留下的推恩令,有上篇无下篇,这是一份很好的化解王侯力量的方案,可是——缺少推行的契机,而不管东方朔是怎么说的,朕却认为——无论什么契机,都应该出自朕手。”
他缓慢地说着,称呼从“我”变成了“朕”。
他说“我”的时候,心底觉得自己是陈阿娇的那个彻儿,他说“朕”的时候,面上却表现出了一名君主应有的威严和尊贵。
“你的契机,在哪里?”
陈阿娇拥着被子,只露出了一张脸来,秀发铺在枕上,像是一匹绸缎,她问话的时候,眼底带着几分冷光,锋锐极了。
这是他喜欢的那种眼神,睥睨的,睿智的,像是要将人看透的那种——犀利的眼神。
刘彻无声一笑,却很自然而亲昵地用自己的额头蹭着她的额头,“难道我便真的那么蠢吗?在有的事情上已经蠢透了,这种事情上再犯傻的话……”
陈阿娇无情道:“你还真就是那么蠢。”
刘彻被她一句话给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看了她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可是浮生很聪明。”
浮生。
她一下就怔住了,精神游离于意识之外,竟然没有注意到刘彻的唇已经印在了她的嘴唇上。
陈阿娇的嘴唇有些干,不薄不厚,被他含住的时候带着几分温凉,他垂着眼,那眼睫也投落下来,眼底是一片幽暗,浅浅地,细碎地,轻吻,亲吻。
她在出神。
而他不自觉地就那么勾起唇角,像是狡猾的狐狸,舌头滑出去,舔吻着她的唇形,美好的菱形,即便是带着几分干涩,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又逐渐丰润了起来。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萌动着的,也懵懂着的。
以前不是没有更亲密的时候,然而那个时候的阿娇,不是现在的阿娇,他此刻对待着她,便是小心翼翼地,像是呵护着已碎的琉璃,然而他错了——她永远不是琉璃。
陈阿娇不是那种已碎的东西。
她忽然就回过了神来,浮生呢?
这个时候才感知到某人的偷吻,他正用幽深的眼,注视着她,神情专注极了。
陈阿娇一巴掌拍开了他:“没事儿离我远点,浮生呢?”
刘彻不得已退开了,他却没觉得有什么,还是那自然到极点的表情,尽管陈阿娇的目光已经如刀剑一般锐利,然而那又怎样呢?
他略略扬起笑来,“那小子估计还在睡呢,你不能下榻,我去抱他来给你看,好不好?”
陈阿娇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她沉吟了一下,却冷淡地点了点头。
赵婉画害怕小浮生吵到陈阿娇的休息,便将他抱到了偏房那边,现下估计正自己陪着小浮生睡着呢。
刘彻将方才落在榻边的衣袍捡起来披上,这四周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坐月子的人吹不得风,不然以后会头疼,他正待要走,却又停下来,说道:“契机一直在我的手中。推恩令颁下去的时候,稍微有点眼色的人便能够看出诡异来。我若是将这推恩令先颁给淮南王,他领了旨不尊,然后这推恩令的事情传到了其余诸侯王那里,便会联合起来,那时候——大汉不利。”
陈阿娇几乎一下就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了。
果然,刘彻站在那竹帘边一笑:“先将推恩令的消息透露给刘陵,再由她转给淮南王刘安,又因为之前有说淮南王有不臣之心的公文作为挡箭牌,张汤的话,刘陵深信不疑。她若是回到了淮南,必定会对淮南王一番谋划,然后起兵造反。直到这个时候,推恩令还没有颁布,他无由造反,朕解决了他,他便是乱臣贼子,无论如何也不敢说——是朕,逼他反。”
可是事实就是,刘彻,要逼迫淮南王刘安造反。
陈阿娇侧卧着,看着那竹帘灯火旁的刘彻,他那背着手,披着衣,却还睥睨天下的神态……
她缓缓道:“刘安反了,你就有借口真正地将推恩令全部颁布出来,谁也不能拒绝,因为他们一旦拒绝,便是跟刘安一样——是不忠君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