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了我国还不够文明。在这种没有具备其他条件的情况下,企图单独充实军备,就会违反事物的适当配合原则因而不起作用。所以,今天的对外关系,并不是单靠充实军备就能维持得好的。
如上所述,暗杀攘夷之论,固然不足挂齿,而进一步扩张军备的办法,也不起作用。再如前述的国体论、耶稣论、汉儒论也不足以维系人心。那末,到底怎样才对呢?唯一办法只有确定目标,向文明前进。那末这个目标是什么呢?这就是划清内外的界限,保卫我们国家的独立。保卫国家独立的办法,除争取文明之外没有别的出路。今天号召日本人向文明进军,就是为了保卫我国的独立。所以说,国家的独立就是目的,国民的文明就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如果把社会上的一切事物的目的和达到目的的手段计数一下,就会有无数的层次。譬如,纺棉是制纱的手段,制纱是织布的手段,织布是做衣服的手段,衣服是防风御寒的手段。这几个层次的各个手段,既为手段又为目的,归根结蒂,是为了保持人的体温,以达到身体健康的目的。我在本章里的议论,归根结底,是以确保我国的独立为目的的。在本书的一开始就说过:“凡讨论事物的利害得失,如不确定其目标,就无法谈论”,这句话,对于了解这段议论可作参考。也许有人认为,人类不应该仅仅以本国的独立为目的,而要看到更远大而高尚的境界。不错,人类智德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当然应该是崇高的,不应计较国家的独立这样的事;不应仅仅以免于受外国的侵凌称为文明。但在目前世界的情况下,在国际关系上,还谈不到这样高远的问题。如果有人谈这个问题,就不免陷于迂阔和不切实际。尤其俯察日本目前的景况,就越发感到事态的严重,更无暇顾及其他。首先要确保日本的国家和人民的生存,然后才能谈到文明的问题;没有国家,没有人民,就谈不到日本的文明。这就是我所以将讨论的范围缩小,只以本国的独立作为文明的目的的缘故。因此,我的议论是考虑目前的世界形势和目前日本的切身利益,并适应日本的急需而提出的,这些议论当然没有高深奥妙之处,希望学者不要遽然根据这个,而误解文明的本义,以致轻视文明和污蔑文明这两个字。同时,我虽然以独立为目的,但并不是要全国人民都成为政论家,每天都从事这项工作。人们的工作各有不同,并且也必须不同。或有的人致力于高深的学术,埋头于谈天雕龙,越研究越深入以至于乐而忘食;也有的人从大搞企业,终日无片刻闲暇,东奔西走甚至忘掉家务;对这些人不但不应加以责难,而且应该当作文明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加以赞扬。不过,希望这些人:在其废食忘家当中,一旦遭遇关系到国家独立的问题,能够象被马蜂螫了那样,感到切身的痛痒!
或许有人说:“如果象上面所述只是希望本国的独立的话,就莫如同外国断绝关系,在西洋人未来日本以前的时代,我国虽然不文明,但总是一个纯粹的独立国家,如果现在以独立为目的,最好是恢复古代的闭关自守,只是在今天才忧虑独立的问题,但在嘉永年间以前人们并不知有这件事。自己开放了国家而又忧虑国家的独立,这等于自己找病而又愁病一样,既知患病之可忧,则莫如恢复原来的无病状态”。对此,我说不然。所谓独立,是指应该有独立的实力,并不是指偶然独立的外表而言,我们日本在外国人来到以前的所谓独立,不是真正具备实力的独立,只是没和外国人接触因而偶然具有独立的形式而已。譬如,未曾经受过风雨的房屋,究竟是否经得起风雨,如不经过实际的考验就无法证实。风雨来否是外界的事,房屋坚固与否是内部的问题,在风雨未来以前,不能证实房屋是否坚固。不但无风无雨时房屋安然无恙,即使遭受任何大风大雨,仍能屹立不动,这才能称得起真正坚固的房屋。我所说的国家的独立是这种意思:使我国国民,广泛地与外国人接触,经过千锤百炼而仍能保持其实力,如同经得起大风大雨的坚固房屋那样。怎能自行退缩而企图复古,以侥幸求得偶然独立为满足呢?况且现在的对外关系如能处理得当,对于振奋日本人心,正是绝好的刺激,所以正应该利用它来大大促进我国的文明。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进而争取真正的独立,反对退而保守独立的虚名。
兹再重申前言,国家的独立是目的。现阶段我们的文明就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这里所说的“现阶段”一语具有重要意义,切盼学者不要等闲视之。本书第三章已经论述过,“文明是宏大无比,人间万事莫不以此为目的”,而将人类所应达到的文明的实质作为目的提出来进行了讨论,在这里,我是站在当前日本的立场,自然要把议论的范围也加以缩小,只是把有助于本国独立的东西,姑且定名为文明。所以所谓现阶段我国的文明,并不是文明的终极目的,而仅仅是作为事物发展过程的第一步,首先求得本国的独立,其他问题则留待第二步,将来再去解决。因为在这样限定讨论范围的情况下,国家的独立也就是文明,没有文明就不能保持国家的独立。这样,文明与独立二者,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用独立二字,能使人在认识上,界限明确容易了解。如果单提文明,就可能意味着存在某种与国家独立和文明不相干的文明,甚至存在某种危害国家独立和文明的似是而非的文明。举例来说,现在日本各港口停泊着西洋各国的船只,陆上建有雄伟的贸易大楼,俨然象西洋各国的港口那样繁华。然而不明事理的愚人,看到这种繁华景象,有的认为,如今全世界的人民,莫不仰慕我国法律宽宏,争相麕集皇国,从各港口的情况可以看出,我国贸易日臻繁荣,我国文明日益进步,从而沾沾自喜。这岂不是莫大的误解吗?其实这并不是外国人麕集于皇国,而是热衷于日本的茶叶和绢丝。各港口的繁荣虽然是文明的景象,但停泊在港口的船都是外国的船只,陆上的贸易大楼也是外国人的房屋,与我国的独立和文明毫不相干。一文不名的投机者利用外国人的资金,在国内广泛兜揽生意,最后将所得利润全部交还外国东家,却伪装着生意兴隆;又有人向外国借款,用该款购买外国东西,把它运到国内陈列起来,以显耀文明的景象。其他如洋楼、铁桥、舰船、枪炮之类也是如此。我们日本并不是文明的诞生地,只能说是文明的侨居地。总之,这种商业的繁荣和文明的外观,只能招致国家的贫困,长久下去,必然要危害我国的独立。因此,我在这里所以不用文明一词,而用独立一词,就是为了避免这些误解。
这样,把我国的独立作为终极目的。就好象把今天的人世间一切事物溶化成一个东西,而把所有这一切都作为达到最终目的的手段,这样,这种手段就会多至不可胜数。举凡制度、学问、商业和工业等等无一不属于这种手段。不仅制度学问是这样,就是世俗无聊之事,奕棋游嬉之物,如果细察其内容和效用,也有许多可以列入文明这个范畴之内的。所以,研究人间一切事物的得失利弊时,如果仅仅进行片面的观察,是不容易得出结论的。自古以来学者有许许多多议论,有主张节俭朴素的,有喜欢优美雅致的,有歌颂专制独裁的,也有赞成放任自由的,意见纷纭,你说东我说西,你说左我反驳说右,几乎是无尽无休;甚至有的人毫无定见,只从个人立场而随便云云,其议论完全随其本身的地位出处盛衰为转移。还有更严重的是,利用政府的地位作掩护,凭借区区政权,来贯彻自己的主张,至于他的主张的得失利弊似乎毫不介意,这可谓恶劣已极。这些情况犹如无的放矢,或无法庭而诉讼,谁是谁非,如同儿戏。试看天下事物,若片面地去看,也就无一不是,无一不非。节俭朴素近于简陋粗野,但对每个人来说,还要劝导他学习这种思想作风;优美雅致近于奢侈浪费,但对于全国人民的生活,却不能不希望其日进于优美。国体论顽固保守,虽然对民权极不利,但对稳定目前的政局,维持行政秩序却大为有利;鼓吹民权的过激论调,虽然大大有害于君主政治,但作为革除人民的卑屈恶习的手段却很有用处。忠臣义士之论、耶稣圣教之说、以及儒家、佛家的学说等等,说它是愚就是愚,说它是智也是智,根据其所施用的地方,可以成为愚,也可以成为智。不仅如此,即使那些进行暗杀攘夷之辈,虽然其行为是错误的,但仔细分析其内心,则可以看出确是出于一片爱国心。所以,本章最初所说的君臣之义,祖先的传统,上下的名分和贵贱的差别等等,在人类的思想品质中也是可贵的东西,也就是促进文明的一种工具,因而没有理由一概加以排斥。这些工具,能否裨益于社会,只看如何运用而已。凡是一个人只要不是丧心卖国者,没有不愿意为国家谋利益的。假使有了误国的行为,那是因为他辨不清方向,以致偶然犯了错误。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是通过采取各种方法手段才能成功的,所以方法手段越多越好,同时也非多不可。不过在运用千百种手段时,方法上不要发生错误,应该深思熟虑,研究一定的手段是否和一定的目的有联系,如果有联系,究应怎样来达到目的,是直接达到呢,还是间接通过另一种手段然后达到。或者同时有两种手段时,就应考虑哪一方面重而应先用,哪一方面轻而应后用等等。总之,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记最终和最大目的。如同下象棋,步法虽然千变万化,但最终目的,是保护住自己的老将而把对方的老将将死。如果只重视车而不重视老将,就是象棋的拙手。所以,我提出“我国独立”四个字,作为本章的标题来划清内外的界限,指出群众应遵循的方向。只有这样,方能衡量事物的轻重,确定事物的缓急。轻重缓急已经明确,昨天所恼火的事情,今天就变成可喜的现象,去年所喜欢的事情,今年则变成可忧的事,得意变为忧虑,乐园变为苦境,仇敌变成朋友,外人变成兄弟,共喜怒同忧乐,而走向同一目标。依我个人所见,维系目前日本的人心,唯此一法而已。
附:福泽谕吉《脱亚论》白话版
随着世界交通的手段便利起来,西洋文明之风逐日东渐。其所到之处,就连青草和空气也被此风所披靡。大致说来,虽说古代和今天的西洋人没有多大不同,但他们的举动在古代较为迟钝,而今天变得活跃起来,无非是利用交通这个利器的缘故。对于东方国家的当务之急来说,此文明的东渐之势十分强劲,如果下定决心来阻止它的话,这样做倒也不是不行,但观察当今世界的现状,就会发现事实上是不可能的。莫不如与时俱进,共同在文明之海中浮沉,共同掀起文明的波浪,共同品尝文明的苦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文明就像麻疹的流行一样。眼下东京的麻疹最初是从西部的长崎地方向东传播,并随着春暖的气候逐渐蔓延开来。此时即便是痛恨该流行病的危害,想要防御它的话,又有可行的手段吗?我确信没有这样的手段。纯粹有害的流行病,其势力的激烈程度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利害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