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宜昌客栈里,卢作孚把自己构思的民生公司宣传画向黄云龙一一作了讲解。
黄云龙看着卢作孚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欣然道:“回去后我请人把它画出来。”
后来,卢作孚回到重庆,请曾经在成都通俗教育馆工作过的画家刘啸松按他的构思画成了一幅水彩画。这是民生公司唯一的宣传画。多年以后,这张画从川江贴到长江,从重庆贴到上海,从江南贴到江北,最后贴到日本、东南亚各国。
民生号轮船的处女航惊心动魄:狂风恶浪、湖匪劫船
宜昌码头不大,仅能容纳百十个人。卢作孚和黄云龙站在靠江一侧,身后是一些候船的旅客。一夜没合眼,卢作孚仍是精神抖擞,过分的激动导致他没胃口吃早饭——只喝了一壶茶,就和黄云龙来到江边码头,迎接“民生号”轮船的到来。
江水开始暴涨。浑浊的江水卷起一个个大浪,象台风掠过林带:狂野,连绵不绝。
长江上游的洪水仿佛魔术师帽中的彩带,无穷无尽。
1926年6月下旬的一天。接近晌午的时候,码头上出现了一阵骚动。不知是哪个突然喊了一声:“下游来了一条船!”
卢作孚循声望去。遥远辽阔的江面上,果然有个黑点。
“可能是‘民生’。”黄云龙说,“应该是这时候到。”
卢作孚点点头。
那黑点开始放大,像一块金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是我们的‘民生’!”
黄云龙高兴地喊了起来。
没错,是“民生”。只有“民生”的船体才是淡黄色。
近了,更近了。“民生”两个大字跃入了人们的视线。卢作孚和黄云龙忘情地挥着手,向船上打起了招呼。
陶建中在甲板上也看清了码头上的情形,挥着手喊了起来——
“卢总经理——”
一些船员也涌上甲板,跟着欢呼起来。
顿时,码头上、船上喊声连成了一片。
“民生号”轮船在喊声中靠上了码头,船未停稳,陶建中一个箭步跃上码头,一只手拉着一位经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卢作孚大声说:“走,上船看看!”
3个人一齐跳上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新鲜得很。
望着这只载重70。66吨,长75英尺,宽14英尺,深5英尺,80马力的小火轮,卢作孚连声道:“不错!不错!”
船体还散发着油漆的清香。陶建中得知卢总经理在宜昌接船后,途中还专门将甲板各处冲洗了一遍,像刚出厂一般。
“总经理,你和我们一起回合川吗?”一名船员兴奋地问道。
“对,我们一起来逆水行舟!”
卢作孚拍了拍这名小船员的肩膀。
“咦,我们的大领江呢?”黄云龙突然冒了一句,便用目光四下寻找。
大领江向银寿是卢作孚在宜昌聘请的。此时,他正在船尾蹲着,望着江水出神。
卢作孚和黄云龙走了过去。大领江回过头来,眉头紧锁。
“怎么啦?不舒服?”黄云龙问。
大领江摇摇头,说:“我们走不了,先让船在码头扎水。”
黄云龙问:“为什么?”
“江水太猛,等落一落才能走。”
卢作孚一听,着急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大领江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但必须等江水退了再说。”
卢作孚和“民生”轮在宜昌整整等了5天。第6天一早,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天一亮,就去敲向银寿的房门。
向银寿开门一看是卢总经理,忙将他让进屋。卢作孚开门见山地说:
“这江水看样子一时退不下去,我们启航吧?”
“这”向银寿面露难色,“我没把握,船太小。总经理既然已作决定,我就试试看吧!”
卢作孚不是一个蛮干、不讲科学的人。
“有几成把握?”他问。
“五成吧!”
有一半的把握。卢作孚果断地说:“那就开船吧!”
匆匆吃完早饭,卢作孚一行人就上了船。一声汽笛,“民生”轮从宜昌出发了。
一路逆流而上。
民生号轮船像喝多了酒的醉汉,晃晃荡荡地上行,一会儿被浪头高高举起,一会儿又被接了下去。江水翻腾怒吼,船头拍起一丈多高的浪花,将卢作孚一身溅了个透湿。民生号轮船本身吃水就浅,在风浪中很不稳定,跌跌撞撞地蹒跚而行。
卢作孚像一尊雕塑被牢牢地钉在甲板上,一动不动。他眉骨本来就有点突出,此时双眉紧锁,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刀刃,似乎在与疯狂的江水决斗、厮杀。他明白自己的决定,多少带有一点赌博的意味,一丝刚毅冷酷的微笑在他嘴角上流动。
他在决定民生号轮船启航的霎那间,即已将自己33年的人生押在了这艘船上。他的心已和民生号融为一体,与民生公司融为一体。
“泄滩!”一名船员提醒说。
大领江向银寿点点头,转身进了驾驶舱。泄滩是三峡著名的险滩,行船的人称它为“鬼门关”。向领江准备领船沿岸行驶,深入洄水,希望能凭借洄水之力冲上滩。
卢作孚屏住呼吸,望着凶猛的江水卷起一个又一个巨浪、漩涡。这一带暗礁密布,他早有耳闻。由于江水上涨,原先露在水面的礁石此时也已被洪水淹没。
突然,船身一晃,卢作孚在甲板上踉跄几步,刚站稳,忽见轮船被一股激流猛地推向南岸,向洪水中忽隐忽现的暗礁撞去。
“不好!”卢作孚冲进驾驶舱。这时,向银寿大喊:“倒车!倒车!”
舵工满头大汗。船失去控制。一船人吓得脸都变了色。
“轰”地一声,一个巨浪在船与暗礁之间炸响。船身突然向右倾斜,移向北岸。
像大风中的灯笼,民生号轮船猛烈地晃荡了几下。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船上的人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谁也不说话。卢作孚长舒了一口气:好险!
这时,从两岸上传来纤夫们的喊声。卢作孚循声望去,江边停泊着几条小船,正准备合棕。合棕是船家的用语。在长江上行的木船为了上滩,几条船的纤夫共同将一条条船分别拉上滩,叫合棕。
民生轮向北岸靠去。
“扑通”一声,一个人从船头飞身跃入江中。
是水手曾宗应。只见他拽着茶杯口粗的纤绳,奋力向岸边游去。
曾宗应很快就上了岸。他将手上的水珠一甩,往后拨了拨头发,朝人堆中一位领头模样的人笑着道。
“幺头,帮一把,拉上滩吃双份。”
一个赤着脚,光着上半个身子,只穿条灰不溜湫的短裤,头上扎条白色粗布毛巾的人站了起来,双手往胸前一抱:“老大,好说。”
幺头手一挥:“兄弟伙,先拉这条火轮。”他声音粗犷嘹亮,一听就知道是领呼号子的纤夫头。只要他一亮开嗓门,领呼起号子唱起纤条来,纤夫们才心齐力齐脚步齐。
曾宗应麻利地搭好纤绳。么头一挥手,那雄劲的号子在峡谷护卫的江面上回响起来,江面似乎一下子变得宽阔多了。
“兄弟伙,嗨——迈开步,嗨——往前走,嗨——”
民生号轮船在纤绳的牵引下,开始一点点向上游移动。
卢作孚和向银寿站在甲板上,望着此情此景,卢作孚心头一热,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
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这只船变得很渺小。岸上,只有在水流湍急最紧要的地段才用的抓抓号子被上头领吼了出来:
吆嘿哟哟嗬嗬嗬
哟哟哟嗬嗬嗬
这纤夫号子,在卢作孚听来突然变得坚硬。他忽然想起儿时父亲带他去看打铁的那个下午。那时的他不能说话,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用在看和听上。
纤夫的号子是铁与铁的撞击。不是那种烧得通红的铁,而是将要冷却时的铁,12磅的钢锤雨点般地砸下,砸下
几只水鸟惊起,射向江面。
上了滩,江水变得温顺多了,纤夫的号子也变得温柔起来,其间不乏风趣、幽默,还略带一丝桃色。
卢作孚忍不住笑了,刚才的惊恐情绪一扫而光。夕阳的余晖开始映照在江面,波涛中万点银光碎片在水底跳动,两岸群峰披上一层轻纱。黑夜降临了。
夜深沉。涛声依旧。
经历一整天的航行,民生号轮船上的人都感到特别的累,大多睡去,但是卢作孚睡不着,坐在甲板上——他对船甲板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偏爱,望着巴东,这鄂西的门户、古老的县城,想起李白的诗来:
我在巴东三峡时,
西看明月忆峨眉。
多情善感的诗人,总是将一种思恋、情愫揉入诗中,令人柔肠百结。卢作孚想着想着,思绪便回到了合川。他暗自思忖道:不知淑仪和孩子们在做什么?妻儿们是否也在惦念着自己?多年来,自己一直忙于事业,极少与家人团聚,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父亲,都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
江面很静,浪涛轻拍着船舷,犹如母亲怀抱着婴儿哄睡。
突然,江面上有轻微的溅水声,不注意根本听不出来。
守夜的船员在黑暗中敏捷地几步冲到了卢作孚身边,小声说:“江上有人!”
深更半夜的,这些人干什么?卢作孚警惕起来。
“八九成是土匪劫船来了。我去叫醒大伙!”守夜的船员黑暗中一闪,没了。
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两分钟,船上的人就全守在了各自的岗位上。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准备启航。
向银寿侧耳听了听:“没错,是土匪,奔我们来的。”他一声轻喝:“开船!”
民生号轮船加足马力,向上游冲去。借助微弱的光线,卢作孚看见有七八条小划子向民生号划来。
土匪头子见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气红了眼,“叭、叭、叭!”向着轮船放了一通乱枪,破口大骂:
“娘卖×的,给老子停下”
向银寿嘲笑着喊道:“有能耐你撵上来,哈哈哈!”
这是民生号第3次遇上土匪劫船。头两次靠警觉和机械性能摆脱了土匪,这次亦是如此。脱险后一船人都哈哈大笑,夸机械船就是好,连土匪也拿他没办法。
卢作孚的心里笼上了一层阴影,愈来愈浓重。川江乃四川唯一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故此,川江上的土匪出没无常,越来越多,成份也愈来愈杂。
专门在水上行劫的土匪,惯称湖匪。
湖匪,将是自己发展事业上的又一大敌。卢作孚想。
1926年7月初,民生号轮船抵达重庆。民生公司的部分人员、亲朋好友,都来到了重庆码头,迎接卢作孚和民生号轮船的归来。
1926年7月23日,民生号轮船张灯结彩,花枝招展地在重庆启航,满载着第一批旅客,向着嘉陵江上游驶去,当日下午顺利到达合川。
川江开始了它航运史上的新纪元——从未有过的定期客运航行。
船王卢作孚第7章 “水底碑林”
第7章 “水底碑林”
卢作孚望着日益瘦下去的嘉陵江水,感到自己仿佛走在钢丝上,突然
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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