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童不说。
庆春说:“你跟她呆了两个月,是不是觉得她还不错,还有不少优点,是吗?你们在一块儿呆长了,多少有了点感情了,是吗?你用不着说不出口,其实这是挺正常的事情,我能理解。和一只小猫处长了都有感情。”
肖童摇头,“不是,我跟她没有感情,一点没有,你不信就算了。”
“那为什么?”庆春抬高了声音。
“因为,她肚子里有孩子了。”
连那两位旁听的便衣,也面面相觑起来,整个船舱都愣了半天,庆春也半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她终于还是用了一种镇定的声态,直截了当地问:“是你的吗?”
肖童僵直地站着,没有回答,这显然是一种明确的默认。
庆春低头咬了一下牙,然后,抬起头,她想笑一下,脸上的肌肉却挤得十分难看。
“好的,我会通知武警部队,尽量不伤害她。”
肖童当然看到了她脸上那被极力掩饰的震惊。他因此而有些无措,也有些绝望。
因此而使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几乎让人听不见。
“谢谢。”
他说完这句就走了。
庆春站在原地,发着呆,几乎听不清两位同船的便衣如何跟她评论着这位年轻帅气的“特情”,他们问她这小伙子是不是跟欧阳天的女儿在谈恋爱呀?能这么大义灭亲还真是觉悟不低
庆春想,他对她没感情为什么有了孩子!
十分钟后她走进宾馆,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在路过肖童的房门时她留意地听了一下,里边没有一点动静。
进了房她先打电话向马处长汇报了刚才和肖童接头的情况。处长嘱咐她别让肖童离开房间,因为刚刚接到市局的报告,欧阳兰兰在省体育场外面动作明显地测梢甩梢。市局怕暴露了影响明天早晨海上的围捕,所以放弃了跟踪。那个出租车司机只知道欧阳兰兰在体育场下了车,不知道她具体去了哪里。估计她还会给肖童打电话的,也不排除她返回去找肖童的可能。庆春——点头,说我知道了处长。
处长是今天下午赶到广州参加此案最后一役的指挥工作的。李春强、杜长发来了,他们这会儿都在离广州六十多公里远的一个渔村里,对明天清晨的海上围捕做最后的检查部署。这次行动将动用十来条快艇和上百名武警,此时应已进入了各隐蔽点整装待发。不要说肖童,连庆春自己,作为6。16案的主办人之一,现在也已经算完成任务,只须静候佳音了,但她心里却突然黯淡下来,没有一点喜迎收获的兴奋,没有一点胜利在望的心情。
没感情可居然有了孩子!
她搞不清肖童是怎么回事,他对欧阳兰兰没感情是可信的,因为正是由于他的一次一次的情报,才将欧阳兰兰和她的父亲推上了灭亡的边缘。可他居然让她怀了他的孩子。庆春怎么也想不通,难道爱和性,灵与肉,真是可以这样截然分离的吗?也许像肖童这种二十岁出头的人,才可以并且乐于去和自己完全不爱的人睡觉,图个生理的快感。但这对于她来说,真是最最难以接受的行径。
电话铃响了。是肖童在隔壁打来的。他说,庆春我想和你谈谈,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给我机会。庆春说,现在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你马上把电话挂了,万一他们打进来你占着线他们会怀疑的。肖童还想说什么,庆春自己把电话挂了。
她想,也许事情就是这样,永远没有两全的结局,向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托以终身是最激情也是最不牢靠的事情。她想自己和肖童这半年多来的分分合合。她的所有的彷徨和苦闷,其实都是在激情与理智间的选择和犹豫。一方面她曾经几次试图甚至决心离开他,但最终还是离不开。另一方面她常常以为自己了解他了也适应他了,但又不断发现他的新的缺点和恶习,好像永远离不开他同时也永远适应不了他似的,永远永远。
她想不出肖童以后将怎么处理他的这个孩子。一想到这个孩子庆春便心情败坏。
明天早上,只要欧阳兰兰不是负隅顽抗自取灭亡,肖童就必然地,成了一个父亲。
即使欧阳兰兰被判死刑,按法律规定,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并度过哺乳期,才能执行。作为父亲,肖童对这孩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庆春自己,她能接受这个现实吗?
很晚的时候,电话的铃声又响了。又是肖童,他说欧阳兰兰来电话了,她现在在她父亲的一个朋友家和他们一块儿打麻将呢。庆春问,她说她还回来吗?肖童说,她说明天早上回来,庆春说,明天早上他们已经在六十公里以外的海上登船走了,看来她就没想带你走。这样更好,省得你搅在里面我们的人更不好下手。肖童说,庆春,我想过去和你当面谈谈,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庆春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关于这两个月来的情况我们会找机会认真听你说的,现在你应该好好休息。她用了一种非常事务性的口吻结束了他们的通话,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可过了没多久,肖童当当当地过来敲她的门。她问清楚是他以后,犹豫半天才打开了门。肖童一进屋她就先发制人,她说肖童,现在我们都是在工作,现在不是谈私事的时候。她没料到肖童居然说,我不想谈了,我只是想,抱抱你。
庆春愣了一下,还是拒绝:“我说了,现在我们是在工作”
肖童打断她,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知道,可这两个月来,我以为我不会活着再见你了。这两个月一直在支撑我的就是你,是你给了我坚持下去的信念。现在,我只想再抱一下你,然后我就走。”
庆春有些感动,她点点头,说:“好,肖童。”
他们两个抱在一起,肖童只是紧紧地,一动不动地抱住她。她感觉到他流泪了。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缘份了。”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开了她。她听见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住!
然后,她彻夜未眠。
她希望他还能再打电话来,她希望他能和她谈谈。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这个把他们俩连结在一起的案件就要胜利结束的时候,在他们久别重逢的时候,隔着一堵墙,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离散的凄凉?他为什么就不能再打个电话来,细说原委,商量商量?他真的绝望了吗?
凌晨,天还没有全亮,电话响了。静了一夜的电话在此时叫得异常尖锐。果然还是肖童。他的声音急促而慌乱:“庆春,是我,刚刚欧阳兰兰又给我来了电话,她没去海上,她说她现在在火车站附近。”
庆春心里一怔,问:“她在那儿干什么?”
“她说她要走了,向我告别。”
“她又在骗你,她一定和她爸爸在一起,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海上了。”
“也许吧,可我觉得,她没必要骗我。”
庆春想了一下,说:“你马上下楼,在宾馆大门口等我。”她放下电话,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持电话向省公安厅报告,请求支援。尽管她这时仍然认为这个突然的变化有百分之八十是虚惊一场。
省公安厅在宾馆的车库里给她留了一辆车。她把车开出来,在大门口接了等在那里的肖童和一直守在大堂的两位市局的便衣。他们向着破晓的霞光,穿过清晨冷清的街道,直奔火车站驶去。
他们赶到火车站时,站前的大钟刚刚敲了沉重的一响。他们几乎没顾上看是几点了便跑进了候车大厅。已经有几个线路的早班车开始检票了。市局的同志出示了工作证,检票员便让他们全都进了站台。庆春说,咱们得分开找,如果谁发现了他们,能抓就抓,不能抓就跟踪他们上车。注意别伤了群众,她又对肖童说,要是你发现了,你就缠上欧阳兰兰,要她带你一块儿走,然后你有机会还是打那个电话!肖童说好!
她和肖童分开了,他们分头在两个站台上寻找。提着大包小包操着各地方言的乘客从她身边争先恐后地跑过。因为是刚刚检票,列车上倒是空空的还没上去多少人。
这是开往柳州的车。
在这个站台上她没有找到欧阳兰兰,却在人群中找到了刚刚赶到的省厅和市局的同志。市局至少进来了十几个便衣。省厅的同志说,火车站的各个出口已经封锁,欧阳天只要进来了,就是瓮中之鳖。各出口的同志都看过通缉令上的照片,对他的相貌早就烂熟于胸。现在关键是别伤了群众。
车站派出所的同志也来了。介绍了情况:西边的站台是广州至湛江的“普快”,再往西那个站台还没有车,在那空着的站台的右邻,是广州至福州的特快,也已经开始检票放人了。
便衣们四散而去,庆春跳下站台,穿过路轨向西边的站台走。时间还早,大多数站台都还空着,发着寒光的铁轨静静地把躯干延伸进稀薄的朝阳和青白的晨雾中,越远越显得朦胧。
庆春这时还不知道,她和肖童等人一进站台就被欧阳天他们发现了。他们一直在站台的柱子。楼梯。货亭的掩护下,和便衣们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捉迷藏的游戏。欧阳天本来决定他们三个人分散开走,但由于欧阳兰兰撕心裂肺地目睹了肖童带着便衣警察追杀过来的一幕,精神已经崩溃,他只能和建军架着她往前走。去福州的站台上,便衣重重,要上车显然已不可能。于是他们就往天桥上走,因为在另一个站台上,刚刚有一列客车到站,天桥一端的出站口已经打开,他们显然是想从天桥走出车站。但他们刚刚走上空无一人的楼梯,身后突然传来肖童的喊声:“兰兰!”
欧庆春和另两个便衣这时恰从另一侧走上天桥,她一方面想站在高处向下看一看,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欧阳天会从这里往外走。肖童的喊声使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楼梯,她看见欧阳兰兰绊倒在楼梯上,回过头来与肖童四目相视。肖童的喊声也惊动了周围的便衣,空荡荡的楼梯上,三个被搜寻的目标立时暴露无遗。欧阳天和建军都张皇地没有动,反倒是欧阳兰兰从怀里拔出了一支手枪,凶恶地对准肖童。肖童躲都没躲,依旧坦然地向她走去。他面目平静地向她说了一句什么,但庆春听不见,因为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许动,把手举起来!”许多支手枪从不同方向对准了楼梯上的人。
庆春看到,欧阳天首先举起了双手,接着建军也举起了手。但这时她听见了枪声,像小孩子玩儿的那种麻雷子,那种在北京禁放烟花炮竹后就再也没有听见过的麻雷子,响得那么震耳,那么突然。连续的几声之后,她才看清欧阳兰兰手上还平端着一支枪,而肖童已经瘫在了天桥的楼梯上。庆春嘶声大喊,同时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像是离开了自己的躯壳。她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竭尽全力想挽留住那个东西。
这时便衣们的枪声也响了,欧阳兰兰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坐着,已被击毙。欧阳天和建军拔出枪向天桥上挣扎逃去。便衣警察们从上至下两个方向奋勇地追击拦截,喊声和枪声响成一片。欧庆春则反向地冲下去,她冲下去抱起了躺在台阶上的肖童,她哭喊着肖童肖童!肖童的面容一片宁静。他胸口上全是血,嘴巴动动,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把插在胸前衣服里的手拿出来,惨白的手上像花开一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