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杰对铁鹰集团是有印象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每天都能从电视里看到该公司的广告,而是因为每次听到“铁鹰”两个字就使人联想到纳粹德国的铁十字徽标。没想到,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此刻就站在她眼前。
高天海说:“我住在附近的饭店,下午四点以前一定能把稿子送还,我可以把身份证押在这里,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怀疑的话。坦率地说,我对这部作品很感兴趣,尤其是作品的主题、题材和独特的表现形式。”
“高先生能不能讲具体一点?”
高天海说:“我只是粗略翻了一下,谈不出具体的看法。总的感觉是大气、理性,有新面孔,而且快节奏。我个人认为,当今这个时代的文化艺术总是摆脱不了小感觉,过于琐碎和通俗,缺少一种豪迈,缺少一种有别于政治需要的英雄主义。而你的作品,恰恰在这一点上有所突破,至少从简介里看是这样。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认真读一下,以明确作品的价值。铁鹰集团既然要对文化艺术表示关注,就得突出铁鹰集团的独特眼力和层次。如果别人比较注重作者名气的话,我们则更注重通过文化活动的介人来体现铁鹰集团的特殊形象和创新意识。”
夏英杰觉得对方讲得有条有理,便说:“我相信你的诚意,你可以把稿子拿走了。”
站在高天海身后的两位青年马上走过来将稿子装进一只黑皮包里。高天海告辞的时候提醒夏英杰道:
“夏小姐,我希望能在下午四点我送还稿子时见到那位出价八十万元的客人,尽量节省时间。”
“没问题。”江薇及时插了一句。
夏英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问江薇:“你怎么看这件事?”
“说不准。也许你真的低估了自己?”江薇似答非答地说,“不过我总觉得,坤哥坚持这样做至少有他的道理,只是我们还看不透。”
“还是不要抱希望。”夏英杰摇摇头,自言自语劝慰自己,而后又对江薇说,“不过有一件事弄巧成拙了,如果找不到一个冒充的买主,我可怎么下台呢?”
“还用找吗?”江薇说、“请苏经理客串一下就行了,又不让他真买。”
过于热望要更加失望,夏英杰懂这个道理。然而,无论她怎么告诫自己,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期望发生奇迹,而且她隐隐感觉到,奇迹很可能真的会发生。
高天海的确住在附近的一家饭店。回到客房,他把两个下属支开了。自己关在卧室里有选择地将书稿看了一遍,连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凭心而论,这部书稿确实有它独到的艺术魅力,不失为上乘之作,与作品简介完全符合,并没有夸大之处。关于真实内容与艺术虚构方面,书中处理得合情合理,既找不出阴谋的痕迹,又随处可以引经据典。他完全相信了宋一坤的话:这本书三炒两炒,就是一团泥巴也会炒成黄金。而艺术与新闻的双重效应,决不会在八十万之下。
高天海暗自佩服对手的头脑,才学和胆识,尤其佩服他的原则性。这样一部充满艺术魁力和血腥气味的作品,作者本人竟对其中潜伏的杀机全然不知,这足以说明策划者对作者的身心健康爱护到何程度。
“真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他在心里这样感叹。
下午四点,以夏英杰、苏卫国、高天海为代表的三方人员准时在文稿展厅里见面了。彼此做过介绍之后,他们在桌子旁边站着进行文稿交易,这对高天海或许是决无仅有的一次谈判形式。
苏卫国虽是客串买家,却也假戏真做,他是显得很有自知之明,首先说道:“高先生,您是大企业的董事长,我只是一个普通书商,我们不是一个级别的竞争对手。八十万元是我能勉强接受的最高极限,这本身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和您相比,我充其量算个摆地摊的,如果您看中了这部作品,我是绝对没有能力竞争的。”
高天海心想,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何不顺水推舟,向宋一坤卖个人情呢?宋一坤是明白人,自然会理解我的用心,大家都拿出点君子风度,即使不成朋友,也求个长久安宁。于是说:
“我加五万,另外负责支付作者的个人所得税和主办单位的管理费。”
如此一来,书稿的实际身价就立刻变成一百多万了,在场的人听得真真切切,谁都能算得出来。而对夏英杰来说,原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竟在这一瞬间里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以至于她来不及感觉这种巨大的喜悦,而只有紧张。
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出乎苏卫国的意料,也使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但他是玩不起这种大游戏的,也不敢拖延时间,生怕节外生枝。他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
“那么,我只能放弃了。”
高天海对夏英杰说:“夏小姐,因为工作关系我不能在厦门久留,所以不能继续参与竞价。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希望今天就能签约。”
此时,夏英杰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她机械地回答:“我同意。”
他们按规定程序来到组委会交易办理处,与主办单位代表和公证机关代表一起履行法律手续。合同书和公证书都是事先印制好的,有统一的格式,只须在规定的空白处填写具体内容即可。
根据合同规定,夏英杰所得八十五万稿酬将自签约后四天内汇至海口。铁鹰集团公司当即付清了个人所得税、中介管理费和公证费。
公章和签字将一件似乎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无可更改的法定事实,而完成这一切仅仅用了二十分钟,就是这样简单。
当他们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几位记者和一些围观的人拥了上来。高天海从容地微笑着,在摄像机镜头前谈铁鹰集团的社会形象和社会责任,谈个人对作品的理解。夏英杰则想方设法从人群中摆脱出来,她不喜欢出风头,也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执著的记者根本不打算放过她。无奈,她诚恳地对记者们说:“说心里话,谁不想出风头露脸呢?但是我希望能给自己多留一点余地,以我的年龄和资历还远远不够谈体会、谈看法的资格,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当然,我希望将来能够具备这种资格,我会努力去做的。”
夏英杰实实在在的一番话,赢得了众人的赞许,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唱一首歌成名,演一部戏成星的浮夸作风,夏英杰的态度对那些素质低下的明星们无形中也是一种讽刺。尤其是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这种谦虚的品质就更加难能可贵。
苏卫国上前与夏英杰握手表示祝贺,那双曾经是居高临下的眼睛里此时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没人需要他出来收拾“残局”了,他只能以老朋友的口吻说:“看来今晚你又得破费了,这么大的成功,不请客我们可不答应。”
夏英杰客气地说:“多谢苏经理捧场,今天晚上我在宾馆餐厅恭候您。”
江薇一直伴在夏英杰身边,她很少说话,沉默之中也自有一番心绪。她意识到:今天将是一个特别需要记住的日子,她身边的这位女人已经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女友了,而是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升得越高,她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大,感情中朴素的成份就会越少,用不了多久,千万个读者都会知道夏英杰这个名字,夏英杰的作品也会越出越多,名声大噪。
夏英杰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她礼貌地谢绝记者采访后,随即出了展厅,乘出租车返回鹭江宾馆。
此时,她的心情十分复杂,有意外的惊喜;有无以明状的疑惑;有对小家庭未来生活的憧憬,也有失去安全感的隐隐忧虑。
她担心事业的成功会平衡宋一坤对她所负的责任,使他不自觉地走进漂浮不定的状态,而不再由她一个人所拥有。她对宋一坤的感情需要高于一切的,如果名利会影响到她的感情世界,那她宁肯放弃名利。
坐在车里,江薇将文件又重新看了一遍,似乎要再次确认事情的真实性,然后说:
“阿杰,我建议先不要打电话告诉坤哥,等回到海口震他一下,给他一个惊喜。”
夏英杰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江薇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傻话,文稿竟价既然是宋一坤意料之中的事,怎么会惊喜呢?她轻轻摇摇头,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可能,我真想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五
夏英杰结束了厦门文稿竞价之行,于黄昏时分返回海口。
文稿竞价的成功没有给夏英杰带来应有的激动和兴奋,她只是有分寸地去感受那种惊喜,更多的则是在意识深处为一种朦胧的忧虑去寻找根由。尽管她什么也没找到,一切都是人情人理的,可女人的独特感觉还是不能让她安静,厦门所发生的一幕幕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注定了,仅仅是在需要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重现了一次。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是夏英杰过于意外而宋一坤又过于自信,巨大的反差产生了负作用。
她想好了,今晚得和宋一坤认真谈一谈,她将努力使他们的生活纳入她所期望的那种模式。
一上楼梯,她的心便开始跳荡,离家门越近跳得越厉害,一个星期的分别是那样漫长,相思的滋味又是那样难耐。她轻轻摁响门铃,进门后一松手扔掉行李,一句话也没说,拦腰就把宋一坤抱住,头偎在他怀里,久久不肯松开,眼眶里泪盈盈的,正如很多女人一样,只有抓在手里的时候,她才相信自己的拥有是真的。
宋一坤被搂得喘不过气来,笑着说:“小姐,我缺氧,我申请自由。”
夏英杰伏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亲呢地问:“吃饭了吗?”
宋一坤说:“肚子早就饿了,知道你要回来,当然得等着吃你做的饭了。”
夏英杰这才放开他,说:“我做饭的时候你不许看电视,跟我一起在厨房呆着,我得看着你。”
她把行李收起,将文稿交易的法律文件交给宋一坤,然后洗洗手去厨房做饭了。宋一坤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了交易的结果,他把文件仔细看了遍,目光最后落在高天海的签字上,对于高天海多付的五万元和其它各种费用,其用心他完全能够理解。他收起文件,来到厨房倚门框站着,静静地看着夏英杰,看着她的美貌,看着她一身的青春气息,联想着她的温柔和刚烈、她的才气和朴实,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八十五万元,至少可以让她过上一种平稳的生活了,她再也不必为两个人的糊口而焦虑了。
“干嘛这样看我?”夏英杰揉着面问。
“你即将是名人了,当然得多看两眼。”宋一坤笑道。接着又说:“叶红军为你出国的事在这里等几天了,接到你的电话后,根据你的返回日期他马上订了回北京的机票,明天中午离开。你需要当面和他谈谈,关于办手续的程序,注意事项,以及你个人
的要求、打算。今天晚上你准备一下,明天你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
夏英杰没有做声。
西红柿汤面很快就做好了,夏英杰把饭端到客厅,看着宋一坤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心里暖暖的,眼看着面条进肚了。宋一坤站起来,摸摸圆圆的肚子,惬意地点上一支烟。
夏英杰收拾桌子,洗过碗筷,见宋一坤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便走过去从后面将他的头揽在怀里,温柔地说:“一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