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杰收拾桌子,洗过碗筷,见宋一坤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便走过去从后面将他的头揽在怀里,温柔地说:“一坤,我想和你谈谈。”
“我看出来了。”宋一坤用遥控器将电视机的音量关小了一些。
夏英杰沉默了片刻,以商量的口吻说:“一坤,咱们结婚吧。”
宋一坤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这才说:“为什么现在?为什么这种时候?你的路刚刚铺开,现在是你发展的最佳时机。”
“现在没什么能比你对我更重要了。”夏英杰结论性地说。
宋一坤说:“现在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存在,而且我感觉到了。”夏英杰语气十分肯定,分析道“我有两个担心。第一,事业太顺利了,还不到一年时间,那么多的钱,那么高的规格,像神话一样不正常,不正常得让人害怕,让人不敢承受。我说不出为什么,但我确实感到了恐惧,所以我不想让你谋略挣钱方面的事,我希望你能搞点学术研究,在文学创作方面指导我,你完全有这种实力。我会守着我们的家,守着你。只要有你,那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停了一下,接着说:“我还有一个担心,就是你的感情纯度,责任和道义的成份多,感情的成份少。过去你可能觉得欠我点什么,但随着事业的成功,你的负疚心理就会逐渐得到平衡,从而忽视我的存在。也许你现在还感觉不到,但这种意识潜伏在你的心里,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浮现出来。人常说居安思危,有警惕才会有安全,所以我想结婚,我想稳定,我想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我不奢望有多么大的事业,也不指望再有厦门那样的运气,我只想正常发展。”
“说完了?”宋一坤问。
夏英杰点点头。
“那就该轮到我说了。”宋一坤让她在桌子的另一侧坐下,以示郑重。说道:“我有责任让你正确认识自己,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你天资聪明,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和系统的专业教育,又有几年的工作实践。你青春美貌、坚强朴实,有高贵的气质和天然的风度,事业上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你自身更有深厚的潜力。多少人羡慕你,将来还会崇拜你。在这种背景下,你没有权力荒废自己,你不仅仅属于我,而是首先属于社会,属于千万个读者,属于文学事业。从这一点而言,你这种小家子气很让我失望。学习、创作、创作、学习,这对你是压倒一切的重心,一切都必须围绕着这个重心而展开,只要我们中间还存在着感情关系,这个问题就没有讨论的余地。至于我的感情纯度,那完全取决于你是否需要我。”
这就是说,夏英杰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她眼睛不由自主地潮湿起来,说道:“我需要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子,可能会死。但是,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等你事业根基牢固的时候,如果那时你还能看上我的话。”
夏英杰想了想说:“如果必须出国的话,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走呢?这对你并不困难。”
“但是没有意义,而且很可能产生负作用。让你出去,除了开阔眼界,增长知识之外,还有一些其它的考虑,是从长远着想。”宋一坤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所以十分沉着,接着说:
“首先,有投石问路的意思。你若站住脚了,我可以体面地过去;你若站不住脚,还可以有台阶回来。两种准备,无论进退都不至于陷入尴尬境地。其次,我不在你身边会强化叶红军的东道主责任感,他必须提供更周到的帮助。再者,你出去是体验。考察和感受,是纯粹的花钱,而我出去则必须有事情做,有项目、有实体、有发展方向。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只能先出去一个。”
“那你在国内干什么?”
“这取决于你下一本书要写什么。”宋一坤说,“在玉南和江州情况不十分明朗的这段时间里,我想还是采取观望态度,不急于做出决定。我说过,创作是你压倒一切的重头戏,尤其是在你可能形成气候的非常时期。如果你能确定下本书的主题、题材,我在国内可以给你收集资料,帮你从宏观方面做一些策划。”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夏英杰说,“我现在的创作冲动特别强烈,一直想写一部妇女问题的小说,你能帮我,我当然更有信心了,想在妇女问题上写出点深度和新东西。”
“这个选题适合你,我赞成。”宋一坤说,“不过,今天主要讨论出国的事。我知道你没有心理准备,你可以谈一些最直接的常识问题。”
“以你和叶红军的关系,基本生活应该没问题。我想知道大体需要多少钱?派什么用场?”
宋一坤解释道:“赵洪过去向我借过钱,所以我想找他借一些,这样比较容易。十一月份邓文英要还十五万,叶红军答应在意大利给你筹集一些。扣除给方子云的追加款和基本生活费,主要是给你注册公司和租房子,大约一百五十万元,适当的时候,这笔钱还能以外资的形式启动方子云的项目。你放心,有你的八十多万垫底,我们不会陷入无力还债的困境。你只要干好自己的事业,其它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那你去哪里?谁来照顾你?”
“我随便在哪儿租间房子就行,破小子家怎么都能活,再说时间并不会很长。”
“你身边没有人,我怎么能放心呢?”
这是一语双关的问题,宋一坤笑着说:“我有足够的独立生活经验,品质嘛也还算端正,绝对能够保持贞操。”
夏英杰笑了。尽管她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但对谈话结果她还是满意的。通过交谈,她的心情开朗了许多,说:“你看电视吧,我得再想想。”
她走进卧室,侧身躺在床上休息,几天的奔波她也确实累了。她脑子里虚虚实实,总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总有幻觉的感觉,或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或许是她的思维方式还不能与现实的发展相协调。但出国是真的,是不可改变的,不管她主观愿望如何,她都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件事。
半小时后,她起身又来到客厅,宋一坤正在看电视,她有些犹豫地问道:
“一坤,我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提?”
“提吧。”
夏英杰还是迟疑了片刻,说:“如果不是十分困难的话,能不能把江薇一起带走?”
宋一坤略想了一下,说:“江薇是你的朋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没意见。”
夏英杰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把这事当成一个问题,于是进一步说:“这不是儿戏,我们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宋一坤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骨子里,然后淡淡一笑,说:“罗马的公司还没注册,你就急着给江薇抢位置了,挺够朋友的嘛。不过,你不该浪费程序,不该诱导着非让我说出来,你照实说就行了。”
夏英杰被说中心事,有点尴尬,索性大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宋一坤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和叶红军谈。不过有一条原则,不许她带钱,不许她以开采国内的生存基础为代价,这不是赌博,万一前景不好得让她在国内有条退路,否则我们无法交代。”
“你太理解我了。”夏英杰满意了,兴奋地说,“我现在就要和她当面商量这件事。出国毕竟是有诱惑力的,特别是到欧洲,我相信她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宋一坤说:“太晚了,又下着雨,明天吧。”
“明天就来不及了。”夏英杰说着就去书房,拿起电话拨了江薇的呼机号码。
等了几分钟,江薇打来了电话,问:“这么晚了,有事吗?”
“有重要的事。”夏英杰说,“我需要马上见到你。”
江薇关切地问:“你和坤哥生气了?”
“没有,电话里说不清楚,必须当面谈。”
“好吧。”江薇说,“我走不开,让朋友开车去接你,半小时后你注意楼下的车子。”
半小时后,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
夏英杰拿着包到客厅问来一坤:“怎么和叶红军联系呢?我怎么称呼他?”
“叫大哥就行。”宋一坤说,“他住海南假日饭店十二楼,约好了明天上午九点来家里,吃过午饭后我们送他去机场。”
“九点太晚了,江薇的事得让他早点知道,让他思想上有个准备。”夏英杰问:“我们明天上午直接找他行不行?”
“可以,你们正好一起过来。”
外面,小雨浙浙沥沥还在下着。
八
“什么事这么急?非得今天晚上谈吗?”
夏英杰说:“现在有个去意大利的机会,不知你是否感兴趣。一坤的朋友已经在海口等几天了,明天中午的飞机,在他走之前这件事必须得定下来。”
“你到底要走了。”江薇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沉默下来,她觉得宋一坤从前的那些预言就像昨天刚说过的那样,让人记忆犹新,而且今天—一变成了现实。她想了好一阵,才说:“这事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的本意当然不愿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我和你毕竟不同,我得面对许多具体问题,愿望和把握机会的能力毕竟是两码事。”
夏英杰说,“你有什么顾虑都说出来。”
“无非就两个。”江薇说,“一是出国太难了,行情谁都知道,我怕付不起这笔费用。即便付得起,出去以后的一段时间也要花钱,稳定下来总得需要一个过程,这也不是我的经济能力所能够承受的。另外,我出去能干什么呢?就怕给人涮碗端盘子都找不到地方。”
“扯哪儿去了。”夏英杰说,“出于居留的需要,他们要在罗马给我注册一家公司,一百五十万人民币。这笔资金短时间内没有用场,你可以过去把公司利用起来,结合你在国内的一些关系干点事情,决策之前先将方案征得一坤同意,这样即便干赔了你也不承担责任,我相信你能干出点名堂。至少,你先把位置占住,将来他们以外资形式开发项目的时候,决策层里必然得有你的一把椅子。”
江薇说,“我知道你为我打算,可这么大的事,坤哥能同意吗?”
“他说让我决定,我看他并没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夏英杰
解释道,“不过他提了一条原则,你不能带钱更不可以借钱,不能损害你现有的生存环境,万一连我都活不下去的话,你必须在国内有退路。”
“那怎么好意思呢?”江薇盘算了一下说,“如果动员北京的亲戚朋友,筹到十万元是有可能的。其实我一直很苦恼,我知道这样下去是没有前途的。说实话我真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干,就怕你们扔下我一走了之。”
“这么说你同意了?”
“只要能和你们在一起,我就不怕。”
夏英杰说:“从事你这份职业的,办护照会不会有麻烦?”
江薇说:“我想不会,我只是个记者。”
“那就决定了。”夏英杰说,“今晚我们商量出一个大致的想法,明天一早去海南假日饭店见叶先生,向他交个底,有问题让他找一坤讨论去。不过,钱的事你不要再提了,一坤的脾气我知道。”
江薇问:“出去后你干什么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夏英杰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