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杰心里如刀绞一般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抚弄着茶杯想表示自己的平静,可嘴唇却控制不住地在颤抖。她强压着自己没有哭出声来,却抽泣着说: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你可以轻装上阵。可我恨你这样想,你无视我的感情。从我决定秘密退款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咱们的结局了。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上演一幕现实的霸王别姬,二是咱们一起走完剩下的路。如果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就死了,你会不会更难过?”
宋一坤既感到无限的酸楚,又感到无比的幸福,这两种感受交织在一起,真说不清是何种滋味。他站起来,走到夏英杰身后,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说:
“你路上累了,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夏英杰握住来一坤的两只手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选择什么?”
宋一坤说:“那就走哪儿算哪儿吧。”
“这还差不多。否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夏英杰破涕为笑。她站起来,走到门口把地上的挎包检起来,挂到墙上,找话题说:
“本来我想在罗马就把资金问题解决了,在这次大起大落的生死关头做一回英雄,可意大利人不买账,一定要见你,真应了那句话,猫跳得再高也是猫,虎睡着了也是虎。”
宋一坤说:“你还不是英雄?小姐,六百万哪,要知道这六百万与两千万有着必然的联系,这个数字可以把人变成鬼,把鬼变成人。你这一笔,是硬碰硬的大气之作。”
“你挖苦我?”夏英杰说。
宋一坤说:“我欣赏你。”
“欣赏什么?”夏英杰问,又急切地催道:“你快说嘛。”
宋一坤笑了笑说:“欣赏你的平凡和不经意的高贵。”
“就这点儿?”夏英杰不满意地说:“说下去,我的虚荣心还没满足呢。”
宋一坤赶忙补充道:“当然,还有你的漂亮、你的性感、你身体的每一部分。小姐,够不够?”
“这下虚荣心满足了。”夏英杰笑了,去别的房间将窗帘都拉上,把灯也关了,然后去卫生间打热水洗澡。
宋一坤看看表,已是午夜十二点了。他点上一支烟,看着卫
生间的门,听着里面哗哗的流水声,静静地思考着。他在心里问自己:还有机会吗?过了十几分钟,当他想起抽烟的时候才发现,手里的那支烟早已燃尽了,熄灭了。最近一段时间这种现象时常发生,这种精神高度集中的思考过去很少出现过。他把烟头放进烟缸,自言自语道:
“怎么都是一死了。”
现在再假设没有意大利人的存在,显然已经不现实了。而意大利人想要得到的,是以他们的实力为计算系数,更规模、更长远的利益。一旦这种利益不能得到。报复将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现在已经不是高利贷的问题了,或合作,或敌视,二者必居其一。
合作,能化解江州的死棋,能谋出一条生路,能拓展一个豪华的前程。代价是:交出灵魂。
拒绝合作,意大利人会非常得体地把他出卖给中国警方,借警方之手达到报复的目的,等待他的是手铐、脚镣,是法律的判决。也许尚可免于一死,但与死又有何区别?
现在的问题不是死与不死,而是怎样死得体面一点,有价值一点,让最后的生命照进一点阳光。
忽然,夏英杰将卫生间的门打开一道缝,伸出头轻轻喊了一声:“乖,来一下。”
宋一坤以为水温有问题了,赶紧过去,站在门边问:“水热了还是凉了?”
夏英杰说了声“进来吧你”,一手开门,另一只手一把将宋一坤拉了进去,推到淋浴喷头下面,温水顷刻间就把他浇湿了。
宋一坤挣扎着叫道:“我口袋里还有七块钱呢,别淋湿了”
没等他再往下叫下去,夏英杰的唇已经堵住了他的嘴,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久久地吻着,浴室里只有流水的哗哗声。
夏英杰慢慢地解开宋一坤的衣扣,脱去他的衣服,就势扔在地上,万般柔情地抚摸着他的身体,说:“傻瓜,命都不要了,还要钱干什么?现在能做的,就是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夏英杰盘绕在宋一坤身上,千般柔情。万般思爱。她第一次这样大胆,这样主动,这样疯狂。喷流的水交织着她的泪水,爱的呻吟也交织着她灵魂的呻吟,她恨不能将来一坤熔化掉.将两个人融成一体,永不分离。
她终于哭出声了,哭着说:“一坤,对不起,对不起”
当宋一坤无力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夏英杰给他裹上一条毛巾被,自己穿上一件睡衣,到客厅点了一支烟放到他嘴里,然后坐在床边注视着宋一坤。
宋一坤说:“丫头,都半夜了,早点休息吧。”
夏英杰说:“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但必须得告诉你,也希望你能理解。”
“什么事?”宋一坤问。
夏英杰说:“我托叶红军打听到了林萍的下落,她在英国曼彻斯特,处境很惨。”
接着,她将林萍的情况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并解释了为何让江薇先去巴黎后去曼彻斯特。最后说:“当然,这肯定会花一些钱,我想你会理解的。”
宋一坤对这件事显得非常重视,一边抽烟一边思考,突然说:“你不该介人林萍的生活。马上和江薇取得联系,如果她还没见过林萍的话,让她立刻返回。”
“为什么?”夏英杰说,“林萍是我的朋友,她帮助过我。既然我们有能力,为什么不拉她一把?”
“这不是钱的问题。”宋一坤说,“我可以肯定,林萍并不需要你的钱,也不需要意大利。她这个人只是虚荣,但并不自甘堕
落,她需要的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对她一无所知。她需要的是在你们面前的自尊。”
“这么说,我帮她也错了?”
“错了。”宋一坤说,‘’对于林萍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以她现在的情况,她可能不会在乎周围的陌生人怎么看她,因为她还有一个希望,将来挣上一笔钱体面地回家,体面地生活。因为没人了解她的那段历史,所以她可以编造那段历史,她可以抬着头有尊严地做人。如果你们出现在她面前,多少钱能够买回她的自尊?”
“现在伦敦的时间应该是下午四点多。”夏英杰神经质地自语了一句,跳下床直奔书房抓起电话摁动罗马叶红军的号码。她不知道江薇的地址、电话,只能通过叶红军取得联系。
电话接通了。
夏英杰劈头就问:“江薇有消息吗?”
‘林萍自杀了。”叶红军语气很沉重,说,“这是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林萍从九层楼上跳下来,确定死亡了。本来,我想等你从北京回来再通知你。”
“自杀了”三个字声音很低,却像炸雷一样使夏英杰惊呆了,只感到天旋地转,电话里后面讲了些什么她全都不知道了。她脸色煞白,软软地瘫坐在椅子上,两眼一片茫然。短短的几天里,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从电话里听到死亡的消息了,所不同的是,这次她多了一种凶手的自责和追悔。
宋一坤从夏英杰的失态里已经看出了几分,心里也不由得猛地一沉。他接过电话问:“出了什么事?”
“林萍跳楼自杀了。”叶红军答完停顿了片刻,非常吃力而又一语双关地说:“一坤,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后面这句话更多的含义显然是指背叛一事。
“别这么说,你们并没有错。”宋一坤的回答同样一语双关,继而道,“阿杰也是刚意识到林萍有自杀的可能。”’
叶红军说,“子云的事想必阿杰已经告诉你了,现在又出了林萍自杀的事,全乱套了,真让人有一种末日将临的感觉。”
宋一坤说:“子云的事,我们只能表示一下心情了,具体用什么方式,我到北京后给你打电话再商量。现在你把江薇的电话报一下,我得马上和她联系。阿杰与林萍既是同事又是朋友,家都在油田,这件事对阿杰影响很大。”
叶红军报了江薇的电话号码。
宋一坤挂了电话,随后给江薇打电话。
“坤哥吗?”江薇哭过的嗓音沙哑而沉痛,说,“我刚从警察局回来,警方已经作出了死亡鉴定,确认是自杀。”
宋一坤问:“导致她自杀的直接原因是什么?”
江薇说:“林萍自杀有很深的背景,很难说哪个原因是直接的,哪个原因是间接的。”
宋一坤说:“但是,阿杰让你去找她,客观上起到了自杀的催化作用。”
“是这样。”江薇承认。但又说,“我认为不能责怪阿杰,既然是朋友,她就不能沉默,不能袖手旁观。这个账,应该记在杨小宁头上。”
宋一坤问:“林萍留下什么话没有?”
江薇说:“林萍给阿杰留下一封遗书,大约六百字,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对阿杰表示感谢,二是委托我料理后事,她要求把骨灰撒在海里,不让带回国。另外据遗书上讲,她自杀前给家里寄出了一封信,说明她的情况。”
宋一坤说:“你就留在曼彻斯特料理后事,而且后事的处理不能只按遗书,要征求林萍父母的意见,你可以通过阿杰家的电话与他们联系,如实说明情况。阿杰和林萍是同事、朋友,家都在油田,所以要格外慎重、妥善。”
“我明白。”江薇说。
宋一坤放下电话,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失道寡助。
这四个以往他很少留意的字现在就像烧红的铁印一样烙在了他的灵魂上,再没有比众叛亲离更让他刻骨铭心了。
自“云阳公司骗案”之后,方子云自杀,夏英杰和叶红军倒戈,玉南工程资金方面频频告急,偏偏这个时候又出了林萍自杀的事,全乱套了,一切都失去了控制。至于前景,虽然他还没有与意大利人会面,却已经嗅到了一股阴森的气息。然而,更让他警觉和不安的是,夏英杰已不止一次地提到了“同生共死”这句话。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说到做到,决无戏言。
宋一坤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四月九日下午,他和夏英杰飞抵北京,住进“明珠假日饭店”,刚一进客房他便马上与叶红军通话,这是计划之中的事。
“我们刚到北京。”宋一坤随即报出了自己的住址、电话,接着说:
“我打算现在去三河,夜里返回。我和阿杰商量过了,决定给子云家里两千美元表示我们两人的心情。如果你同意,我们替你拿出一千美元以表示你的心情。”
“我已经有准备了。”叶红军在电话里说,“我的几个意大利朋友去北京旅游,你们的时间今晚七点四十分到北京,我委托他们带了一些东西,是专门为子云的父母准备的。看来,你们得明天去三河了。今晚八点钟以后请你不要离开房间,等我得到意大利朋友的住址以后,通知你们去取东西。”
“好吧,我等着。”宋一坤放下电话。
夏英杰单独订了一个房间,与宋一坤不在同一个楼层,她去放行李了。
宋一坤脱下西装解下领带,从提箱里取出自带的茶叶沏上一杯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茶边等夏英杰。二十分钟后,夏英杰来了。
“情况有变化。”宋一坤说,“今天我们不去三河了,八点钟以后我在这里听电话,然后以取东西的理由到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