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在一次圆满的成功中不存在无谓的细节。成功是一切因素促成的。那位迪拉斯表现十分
出色。总之,一切都十分出色。正是由于这一点,”他好为人师地总结道,“我才反对您邀
请那些人。他们是些充当除数的人,他们要是遇到我给您带来的那些举足轻重的人,就可能
象在数字中加上了一个小数点,把别人都挤到小数点后面去了。在这些事情上我的感觉是非
常可靠的。您明白吗;我们举办一次晚会要无愧于凡德伊、无愧于他天才的演奏者,无愧于
您,我甚至敢说,无愧于我的晚会,为此必须杜绝一切容易引出丑闻的事情。您要请那位莫
莱,那一切都会砸锅。别看这只是微水一滴,但它是不利物质,它会起中和作用,将一剂药
的效力化为乌有。电灯会因此熄灭,小糕点会送不上来,桔子汁众客喝了会闹腹泻。这个人
是万万不能请来的。只要说出她的名字,就会发生仙国里的事情,铜管就会立刻变成哑管,
长笛和双簧管就会黯然失音。纵然莫雷尔本人还能拉出几个音来,但也一定会离弦走调,拉
出的不再是凡德伊的七重奏,倒是贝克梅塞对凡德伊的戏仿①,不被哄下台才怪呢。我听到
莫雷尔拉出的广板犹如一朵鲜花,自始至终盛开不败,愉快的终曲更使其鲜艳夺目。那不是
一段普通的快板,其轻快的节奏是独一无二的。我从中清楚地感到,人的影响作用是很大
的,莫莱不在,演奏家们就充满了灵感,连乐器都心花怒放。更何况,人们款待贵客的日
子,当然是不请自己的门房的。”
①瓦格纳《名歌手》中的人物。他反对灵感,以技巧取胜。
德·夏吕斯先生说起她都是那个莫莱(如同他把迪拉斯非常友好地称作那个迪拉斯一
样)他这么称呼是为了对她讲公道。因为这类女子充其量只不过是社交场上的演员。外界传
说莫莱伯爵夫人在此方面具有出众的才华,坦率地说,即使以此水平衡量,她都与这名不符
实。她享有这种声誉,不禁使人想到有些劣等演员或文学家。这些演员和小说家一度被捧为
天才,名声大噪,完全是由于他们的同仁水平低劣,没有一位艺术家出类拔萃,能够向人们
显示,什么是真才实学,不然就是由于观众读者水平太低,其中虽然不乏杰出分子,但却没
有一个具有欣赏能力。针对莫莱的情况,仅取第一种解释较为合适,甚至是完全正确的。上
流社会既然是一个虚幻的王国,那么上流女子相互之间孰优孰劣,其差异是微乎其微的,
德·夏吕斯先生只是出于积恨或想象,才将其作了疯狂的夸大。诚然,他刚才之所以要使用
这种语言——艺术和社交珍奇的大杂烩——来说话,是因为他那老妪似的怒气和他的社交修
养夹在一起,向他所向披靡的雄辩提供了一个毫无价值的话题。由于我们的感知将一切国度
均划为第一,地球表面就并不存在一个互有差异的世界。因此“上流社会”之间就更无差异
可言了。但是是否有地方存在差异呢?凡德伊的七重奏似乎告诉我是有差异的。但是差异又
在何处呢?由于德·夏吕斯先生还喜欢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所以他又说:“您不邀请莫莱
夫人,就使她失去了机会说:‘我不明白这位维尔迪兰夫人为什么要请我去。我不知道那都
是些什么人,我跟他们又不认识。’这纯粹是一个疯子,根本不用再请她。说到底,她又不
是一个那么了不起的人。她们可以到您府上来,但她再也不可能给您制造麻烦,因为有我
在。总之,”他总结道,“我觉得您可以感谢我了,从整个过程来看,晚会是完美无缺的。
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没有来,我不敢说,但也许这样更好。我们不会责怪她,我们下一次
仍然会想到她的。况且,我们也忘不了她,她的一对眼睛就在对我们说,别忘了我,因为那
是两棵勿忘草(我在想,公爵夫人跟我一样,也需要有多么坚强的盖尔芒特精神——决定去
一地,而不去另一地——才能战胜对巴拉梅德的恐惧)。而对一次如此圆满的成功,我们不
禁象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①一样,处处看见上帝之手。德·迪拉斯公爵夫人非常高兴。
她还托我向您说明这一点。”德·夏吕斯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是要让维尔迪兰夫人把
他的话看作对她足够的敬意。这敬意岂止是足够的,乃至是难以置信的,因为他觉得为了使
人相信,就有必要说:“真的。”其激动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而其理智失常犹如被朱庇特
逐出天国的人。“她已经跟莫雷尔说定,请他到她府上把这套节目重演一遍,我已想过,让
她也邀请维尔迪兰先生。”德·夏吕斯先生对其丈夫一人表示敬意,万没有想到,这是对妻
子最血腥的侮辱。维尔迪兰夫人按照在小圈子内实行的某种莫斯科法令②,认为演奏家未经
自己特殊恩准,不得擅自外出演奏。她作好了决定,绝不让莫雷尔参加迪拉斯的晚会。
①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1737—1814),法国作家,著有《保尔和维吉尼》。
②莫斯科法令,指拿破仑一世于1812年10月15日在莫斯科签发的法令。这一法令后
来成为法兰西喜剧院的章程,对剧院分红演员的行动具有严格规定。
德·夏吕斯先生仅这一番饶舌,就激怒了维尔迪兰夫人。她不喜欢别人在小圈子内另立
山头。在拉斯普里埃的时候,当她听到男爵跟夏利一人喋喋不休,不是老老实实地合着圈内
全体人员的节奏唱他的声部,他就指着男爵怒斥过:“瞧他这张嘴,真是一张贫嘴!噢,说
他是张贫嘴,真是名不虚传!”这事已屡有发生。可是这一回,情况更为糟糕。德·夏吕斯
先生这么胡言乱语,殊不知他是在给维尔迪兰夫人规定角色,给她圈定了一个狭窄的疆域。
这不能不激起她仇恨的感情,而她内心的这种感情仅仅是嫉妒的一种特殊形式,即嫉妒的一
种社会形式而已。维尔迪兰夫人真心喜爱圈子里的门客和信徒,她希望他们把一切都奉献给
她老板娘。有些嫉妒心强烈的人,不是不允许别人欺骗他,而是要求在他自己家里,甚至于
在他的眼皮下欺骗他,也就是说不欺骗他。她就属于这种人,她采取的是丢一保全的办法。
她愿意作出让步,允许别人有情妇和情夫,条件是在她公馆之外不得造成任何社会后果,结
缘、恋爱只能在每周之例行聚会的严格庇护下进行。从前,奥登特在斯万身边偷偷卖笑,已
够钻她心窝的了,不料最近又出了个莫雷尔和男爵在那儿窃窃私语。她难忍忧伤,找到了一
个聊以自慰的办法,即折散别人的幸福。她再也无法眼看男爵沉浸在幸福之中,而自己长受
煎熬。而男爵呢,自以为自己压低了老板娘在小圈子里的地位,正在自鸣得意,哪料到大难
已经临头。她看得清楚,莫雷尔步入上流社会依靠的不是她,而是男爵的保护。补救的办法
只有一个,就是让莫雷尔在男爵和她之间进行选择。她利用关系,编造谎言,真真假假为莫
雷尔提供一些方便,创造条件让他本已深信不疑,后又亲眼所见的东西得到证实。同时她又
张开罗网,让那些天真的人休想逃脱。这样,她得以向他显示,自己具有惊人的预见力,以
此对他产生巨大影响,然后利用这巨大的影响,促使他选择她而放弃男爵。至于那些来参加
晚会,然而没来见她的上流女子,待她弄明了她们为什么犹豫或者放肆以后,她立刻说:
“啊!我明白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全是些老淫妇。我们不要这种人,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看
见这个沙龙。”她宁可去死也不会说,没想到别人对她不那么客气。
“啊!我亲爱的将军,”德·夏吕斯先生突然扔下维尔迪兰夫人叫道,原来他瞅见了共
和国总统府的秘书德都尔将军。夏利要获得勋章这人可能会起举足轻重的作用。将军向戈达
尔请教完一个问题,匆匆忙忙正准备抽身。“晚安,亲爱而又迷人的朋友。怎么样,难道您
不跟我道别就打算偷偷溜走吗?”男爵既笑容可掬,又傲气十足地说。他心里明白,别人总
是乐意跟他多聊一会儿的。接着,仍处于激动状态中的夏吕斯,尖声尖气,一个人自问自答
起来:“怎么样,您还满意吧?确实很美吧?您是说行板,是不是?从来没人写得那么感人
至深。我料定听到曲终没有一个人不热泪盈眶。您能来真是太赏脸了。我说,今天早晨我收
到弗罗贝维尔一封令人鼓舞的电报,他告诉我荣誉勋位管理会方面,照流行的说法,困难均
已夷平。”德·夏吕斯先生噪门还在提高。那声音极其刺耳,跟他平时的嗓音截然相异。听
起来犹如律师辩护时那夸张激昂的论辩,完全离开了他通常的语速。这是过度激动和神经兴
奋造成的声音放大现象。这同样的激动和兴奋也曾使盖尔芒特夫人在一次晚宴上,将声音升
到极高的音域,目光也越抬越高。“我正在打算明天早晨派一名卫士给您送信去,把我的激
动心情告诉您。我本来倒是希望能当面向您表示这种心情的,可是,瞧,那么多的人等着跟
您说话!弗罗贝维尔的帮助当然是万万不能小看的,但是从我这方面来说,我已经得到了部
长的许诺,”将军说。“啊!太好了。况且,您已亲眼看见,这样一位天才确实是受之无愧
的。霍约斯①听了非常满意,可是我没有看见大使夫人。除了那些有耳无聪,生着舌头却不
会说话的人以外,谁还会不为之欢欣鼓舞呢?”维尔迪兰夫人趁男爵走开去跟将军说话的机
会,跟布里肖打了个手势。布里肖不知道维尔迪兰夫人会对他说些什么。不过他走近对老板
娘说:“男爵看见凡德伊小姐跟她的女友没有来,非常高兴。他对她们十分反感。他说了,
她们的道德品行叫人害怕。您无法想象,男爵的德行是多么纯洁和严肃。”
①霍约斯伯爵,当时奥地利驻巴黎大使。
布里肖说这番话只想到要让老板娘高兴,也不顾我听了心里有多么痛苦。可是完全出乎
他的预料,维尔迪兰夫人听了一点儿也没有高兴:“他是一个淫邪之徒,”她回答。“您去
把那位夏吕斯拉过来,建议跟您一起抽支烟,设法别让他发现,我丈夫把他的杜尔西内带走
了。”布里肖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我对您说,”维尔迪兰夫人为了消除布里肖最后一丝疑虑,又说,“我家里出现这类
事情我有些不太放心。我了解,他有过那些肮脏的前科,警察的眼睛正盯着他哪。”维尔迪
兰夫人一旦获得恶毒的灵感,立刻就会显示出即兴编造的天赋,她绝不肯只说两句就此罢
休:“据说他还坐过监狱。真的,真的,这是消息非常灵通的人告诉我的。而且他的一个街
坊还告诉我,真令人难以想象,他甚至还引狼入室,把强盗歹徒带进自己家里。”布里肖经
常出入于男爵家,他不同意这种传言。见布里肖不信,维尔迪兰夫人越发激动起来,居然高
声叫道:“既然我这么对您说,我就敢向您保证!”这是她信口雌黄以后竭力表明自己是言
出有据时的惯用语,“他有朝一日也会遇到他同类一样的命运,遭人暗害。他甚至还不一定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