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沉浸在她的遐想中,她说:“一个你父亲绝对不允许我和她打招呼的女人的女儿,和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侄儿结婚!而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你父亲开始也不允许我去看
她,因为觉得她所属的阶层对于我来说太显赫。”接着又说:“勒格朗丹过去那么怕把我们
引荐给康布尔梅夫人,因为他觉得我们不够气派,而现在这位夫人的儿子要娶一个只敢从后
楼梯进我们家门的人的侄女!毕竟你外祖母是对的,你记得吗,她在世时常说豪门贵族
做的事有的会让小市民看不惯,还说玛丽—阿梅丽王后的形象在她心目中给破坏了,因为王
后主动接近孔代亲王的情妇,为的是让她叫亲王立一份有利于奥马尔公爵的遗嘱。再有,几
百年来,格拉蒙家族的小姐们,这些真正的圣女,为了纪念一位先祖与亨利四世的私情,竟
一直用戈里桑德这个姓,你外祖母对此也很反感,你记得吗?这类事情在资产阶级家庭也可
能发生,不过他们隐病得更严密。你以为你去世的外祖母会觉得这事有趣吗!”母亲忧郁地
说,因为,外祖母被令人遗憾地排除在外再也体验不到的那些快乐都是生活中最普通的快
乐,诸如一则消息、一出戏,甚至哪怕是一种“模仿”,都会使她觉得津津有味。“你以为
她会为此大吃一惊吗!我敢肯定这类婚事会使她反感,会使她不好受,我认为她不知道反倒
好些。”母亲又说。因为遇上任何一件事她都爱这么想:外祖母对此会有完全独特的感受,
这种感受来自她那美好而又与众不同的天性,而且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遇到任何过去预料
不到的伤心事,比如我们家的世交中有谁倒霉或破产,或是发生了什么公共灾难、流行病、
战争、革命,母亲便对自己说外祖母没看到这些事也许倒好些,否则她会太难过,也许会受
不了。倘若是象上面谈到的这类令人反感的事,那些坏心眼的人会喜孜孜地猜想,他们不喜
欢的人所受的个中之苦比人们想象的还要深,而我母亲的心理活动却与这些人相反,她出于
对外祖母的亲情,不能容许任何不幸的事或任何降低人格的事降临到她头上。她把外祖母想
象成不受任何不该发生的坏事伤害的人。她想外祖母的死归根结蒂也许是件好事,免得这个
天性如此高尚的人目睹她不能忍受的现代社会的丑恶现象。乐观主义是往昔的哲学。在所有
可能发生的事情里,我们只了解已经发生的事,因而我们把这些事造成的恶果看成是不可避
免的,而把它们不得不同时带来的微小好处归功于这些事件,以为没有这些事件也就不会有
这些好处。与此同时母亲还竭力猜想外祖母若是得知这些消息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而同时又
认为我们这些不如外祖母有头脑的人是不可能猜到的。“你想!”母亲先对我说,“你外祖
母要是还活着会多么吃惊!”我感觉到母亲为不能把这事告诉她而伤心,为外祖母不能知道
这件事而遗憾,此外,她觉得不公正的是,生活给当今带来了一些外祖母想象不到的事情,
结果回过头来看,外祖母带到另一个世界去的对人和对社会的认识成了错误的或者不全面
的,比如絮比安姑娘和勒格朗丹的外甥结婚的事,其性质足以改变外祖母所有的总体观念,
还有,人们已能解决航空和无线电问题——要是我母亲能让外祖母知道这事就好了——而这
问题过去外祖母认为是解决不了的。然而大家即将看到,要让外祖母分享当今科学带给人类
的好处这一愿望不久在我母亲看来还显得太自私了。①他们俩的订婚在社会各界引起了热烈
的评论。
①我得悉的是——我当时在威尼斯没有能目睹这一切——原先向德·福什维尔小姐
求婚的是德·夏特勒罗公爵和德·锡利斯特拉亲王,而圣卢则千方百计想娶德·卢森堡公爵
的女儿德·昂特拉格小姐。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由于德·福什维尔小姐有一亿财产,
德·马桑特夫人便认为这对她的儿子倒是门理想的亲事。然而她不该说姑娘讨人喜欢,说她
压根儿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是穷还是富,还说即便姑娘没有嫁妆,天底下哪怕是最挑剔的年
轻男子要是能娶上这样一个妻子也算是莫大的幸运。对一个仅仅觊觎这一财产而闭眼不看其
它东西的女人来说,讲这种话是很冒险的。人们立刻明白她在为她儿子考虑这门亲事了。于
是德·锡利斯特拉王妃四处张扬表示反对,大谈圣卢的高贵,并大呼如果圣卢娶奥黛特和一
个犹太人生的女儿,圣日耳曼区就不成其为圣日耳曼区了。这一来,不管德·马桑特夫人一
向如何自信,她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只能在德·锡利斯特拉王妃的呼声前打退堂鼓,
德·锡利斯特拉王妃随即让人替她自己的儿子提亲。原来她大喊大叫只是为了把希尔贝特留
给自己的儿子,德·马桑特夫人不甘心失败,立刻把目标转向德·卢森堡公爵的女儿德·昂
特拉格小姐。这位小姐只有2000万财产,当然不那么合她的意,但她逢人便说圣卢这样的
人不能娶斯万小姐这样的姑娘(甚至连德·福什维尔这个姓也不提了)。过不多久,不知什
么人冒冒失失说德·夏特勒罗公爵有意娶德·昂特拉格小姐,于是比谁都讲究等级的德·马
桑特夫人摆出高姿态,改弦易辙,回过来请人替圣卢向希尔贝特求婚,订婚仪式很快就举行
了。——作者注。
母亲的好几位女友曾在我们家见到过圣卢,她们在母亲的“接待日”纷纷来打听未婚夫
是否就是我的那位朋友。关于另一桩婚事,有些人竟至于认为不是康布尔梅—勒格朗丹家的
事。这消息来源可靠,因为出身于勒格朗丹家的侯爵夫人就在两家发布订婚消息的前一天还
否认这门亲事。我却纳闷为什么德·夏吕斯先生和圣卢两人对我都只字不提订婚的事,他们
不久前都曾有机会给我写过信,还如此亲切地谈到一起旅游的计划,而实现旅游计划就不可
能举行订婚仪式。我因此得出结论,我与他们的朋友关系并不如我以为的那么亲密,这一点
就圣卢而言尤其使我伤心,我没想一想人们对这类事总是保密到底的。其实既然我早已注意
到贵族阶级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平等相待都不过是做戏,那么,我又何必为自己被排除
在此事之外而大惊小怪呢?在德·夏吕斯先生撞见莫雷尔的那家妓院里——这儿越来越多地
提供男人——女监管,一个《高卢人》报的热心读者和社交新闻的评论家,在和一位胖先生
(这位先生常和一些年轻人来这儿没完没了地喝香槟酒,因为已经大腹便便的他想变得更肥
胖臃肿,这样万一发生战争他就肯定不会被“抓”走)聊天时宣称:“据说小圣卢是‘那号
人’,小康布尔梅也是。他们的妻子真可怜!不管怎样,如果你认识这两位未婚夫,一定要
让他们到我们这儿来,在这儿他们要的应有尽有,我还能从他们身上捞很多钱。”胖先生自
己虽然也是“那号人”,听了这话却愤愤然,这位颇爱赶时髦的人反驳说,他在阿尔东维叶
的表兄弟处常遇到康布尔梅和圣卢,他们是女人的热心追求者,而完全不是“那号人”。
“是这样!”女监管最后说,声音里透着怀疑,但她又不掌握任何证据,何况她也深信当今
世上飞短流长恶言中伤的荒唐程度不下于道德的腐败程度。某些我并未谋面的人给我来信,
问我对这两桩婚事“有何见解”,完全象在对剧场里女人戴的帽子的高度或是对心理小说开
展调查。我可没有勇气回复这些信件。对这两门婚姻我没有任何想法,我只是感到一种巨大
的悲哀,你往昔生活的两大部分原先系在你身边,你也许渐渐在它们身上懒懒的寄托了某种
秘而不宣的希望,当这两部分生活,象两艘战舰,带着火苗的欢快劈啪声,向着陌生的目的
地永远离你而去,你就会感到这种悲哀。至于当事者本人,他们对自己的婚姻大事的看法是
不言而喻的,因为这是他们的事而不是别人的事。为了这两门建立在不可告人的缺陷上的
“伟大婚姻”,再多的冷嘲热讽他们也在所不顾。就连出身于那么古老的贵族世家而要求并
不高的康布尔梅一家,本来也会率先忘掉絮比安其人,而仅仅记住奥洛龙门庭的闻所未闻的
荣耀,只是这一家出了个例外,就是那个本应为这门亲事额首称庆的人,康布尔梅—勒格朗
丹侯爵夫人。她生性恶毒,竟把侮辱亲人的乐趣看得比为这门亲事自豪的乐趣还重要。她不
爱自己的儿子,对未来的儿媳自然也一看就厌恶,因此她说康布尔梅家的人娶一个不知到底
是谁生的而且牙齿长得如此参差不齐的姑娘真是家门之不幸。至于小康布尔梅,他向来喜欢
和贝戈特乃至布洛克这样的文人来往,人们认为这门给他添光增彩的亲事并没有使他变得更
附庸风雅,不过他现在意识到自己是奥洛龙爵位,报上称为“王侯”的继承人,他对自己的
高贵地位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和任何人交往。在不去奉承那些亲王殿下的时日,他便丢下小
贵族去找聪明的资产阶级。报上这些评语,尤其是有关圣卢的评语,以及对他的王室祖先的
一一列举,给我的朋友增添了另一种气派,然后这种气派只能使我伤心,仿佛他变成了另一
个人,成了大力士罗贝尔的后裔,而不是从前为了让我在车子后排坐得更舒服自己便极少坐
折叠座席的那位朋友;我预先没料到他会和希尔贝特结婚,他们结婚的消息那么突然地出现
在给我的信里,与我前一天对他们俩的看法又如此大相径庭,就象化学沉淀一样出人意外,
因而使我感到痛苦,其实我应该想到他当时有很多事要办,再说上流社会的婚姻常常是突如
其来,以便代替另一种没有成功的组合。由于这两桩婚事定得突然,而且偏巧又撞在一起,
它们给我带来的悲哀,那种象迁居一样沮丧,象妒忌一样苦涩的悲哀是极其深沉的,以至后
来人们在和我旧事重提时,竟荒唐地认为这是一种我可以引以为荣的感情,其实那完全不是
我当时体验的那种感情,也就是说一种双重的,甚至三重或四重的预感。
社交界过去对希尔贝特不屑一顾的人士此时纷纷做出煞有介事的关心神情对我说:
“啊!原来是她嫁给圣卢侯爵。”并向她投去关注的目光,那些不仅贪婪地收罗巴黎生活中
发生的事件,而且千方百计四处打听,并相信自己的目光很深邃的好事者常用这种目光看
人。另一方面原先只认识希尔贝特的人则以极大的注意力打量圣卢,他们(往往是和我不太
熟识的人)要我把他们介绍给未婚夫,介绍过后他们脸上挂着过节似的快活表情回来对我
说:“他真是一表人材。”希尔贝特深信德·圣卢侯爵的姓氏比奥尔良公爵的姓氏还要高贵
千百倍,然而她毕竟首先属于有才情的一代,她不愿意在幽默感方面显得比别人逊色,因此
津津乐道matersemita①,而且为了显得非常之风趣她还补充说:“对我来说是我的
pater”②
①拉丁文:母亲的门路。
②拉丁文:父亲。
“听说小康布尔梅的婚姻是帕尔马公主促成的。”妈妈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