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的结果是,他妻子的沙龙里的大多数常客都
不知道女主人的丈夫曾经进行写作,所以在谈论夏
尔·布朗、圣维克多、圣伯夫和比蒂时,认为这些
人肯定比他高明。‘哦,您龚古尔,您十分清楚,戈
蒂耶以前也知道,我的《沙龙》和那本蹩脚的《昔
日的大师》②不可同日而语,但在我妻子的娘家,那
本书却被捧为杰作。’然后,在一个傍晚,在特罗卡
德罗宫的那些塔楼附近,仿佛有一个微光在最后一
次发亮,使塔楼变得象过去糕点铺里涂上醋栗冻的
塔形蛋糕。那天傍晚,谈话在马车里继续进行,马
车将把我们送到孔蒂河滨路,即他们公馆的所在地,
主人认为这座公馆就是威尼斯大使过去的公馆,里
面据说有一个吸烟室,维尔迪兰对我说,吸烟室是
按照《一千零一夜》的方式,从一座我忘了名字的
著名palazzo③里原封不动地搬来的,这座宫殿里有
一个石井栏,表示圣母玛利亚的花冠,维尔迪兰确
信这必定是桑索维诺④最美的作品,据说是给他们
的客人们弹烟灰用的。确实,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漫
射的月光呈海蓝色,真象是威尼斯传统中墙粉的颜
色,在这种底色之上,法兰西研究院圆屋顶的轮廓,
使我想起瓜尔第的绘画中的保健女神像,此情此景,
不由使我产生一点幻觉,仿佛自己是在大运河之畔。
这种幻觉得以保存下来,是因为这座从二楼看不到
河滨路的公馆的结构,也是因为公馆主人那番能唤
起回忆的话,他肯定地说,渡轮街的街名——见鬼,
我从未想到过这点——来自过去的修女乘坐的渡
轮,米拉米翁修会⑤的那些修女是去做圣母弥撒的。
我在姑妈古蒙夫人居住的街区闲散地度过了童年时
代,现在重又看到几乎与维尔迪兰公馆毗连的‘小
敦刻尔克’的招牌,开始重新喜爱⑥这个街区,‘小
敦刻尔克’是幸存的少数几家店铺之一,这些店铺
用加布里埃尔·德·圣多班⑦的铅笔画和水彩画作
为装饰,这些十八世纪的珍品把当时的无所事事固
定下来,画中讨价还价的是法国和外国的漂亮物品,
以及‘艺术创造的一切最新的东西’,就象这家小敦
刻尔克的一张发票上所写的那样,依我看,唯有维
尔迪兰和我拥有这种可称为散页装饰纸杰作的发
票,发票上有一个象征路易十五统治的人在记帐,笺
头上印有载着几条大船的波涛汹涌的海洋,犹如包
税人版本中‘牡蛎和诉讼者’⑧的插图。公馆的女主
人请我坐在她的身边,她亲切地对我说,她装饰自
己的桌子只用日本菊花,但插菊花的花瓶是罕见的
珍品,其中一只用青铜制成,花瓶上淡红色的铜花
瓣仿佛刚从花上摘下来。
①即《两世界杂志》。
②《昔日的大师》(1876)是欧仁·弗罗芒丹的著作,对荷兰的绘画大师进行评述。
③意大利语,意思是“宫殿”。
④桑索维诺(1486—1570),意大利雕刻家及建筑师。他把文艺复兴盛期的风格引进威
尼斯。
⑤米拉米翁修会于1665年由米拉米翁夫人(1626—1696)创立,主要从事教育工作,
救济病人和穷人。
⑥原文为raimer,系作者自创的新词。
⑦圣多班(1724—1780),法国画家、雕刻家。
⑧“牡蛎和诉讼者”是拉封丹的寓言诗。
在那里作客的有戈达尔大夫及妻子、波兰雕刻
家维拉多贝茨基、收藏家斯万、一位俄国贵夫
人和一位我只记得姓名中有of的王妃。戈达尔
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他这个人会用枪口顶着古
奥地利大公罗道尔夫射击,又说在她看来,我
会在加利西亚①和波兰的整个北部处于极为有利的
地位,因为一个姑娘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否
是《拉福斯坦》②的欣赏者,就决不会同意嫁给他。
‘你们这些西欧人是不会理解这点的,’王妃最后说,
她给我的印象是具有十分高超的才智,‘即一位作家
对女人内心的洞察力。’有一个男人下巴和嘴唇下的
胡子剃得精光,但蓄着司厨长般的颊髯,他讲话滔
滔不绝,以一种屈尊俯就的语调开着玩笑,就象在
圣查理节③和班里的优秀生一起谈笑风生的二年
级④教师,此人就是大学教师布里肖。他虽然听到
维尔迪兰说出我的名字,但他说的话中没有一句表
明他知道我们写的书,这使我产生一种带有愤怒的
失望,其起因是巴黎大学策划这种反对我们的阴谋,
它用故意的沉默,把矛盾和敌意一直带到这所我受
到款待的可爱住宅。
①加利西亚是东欧的一个地区,原属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苏联将东加利西
亚并入乌克兰共和国,西加利西亚则归波兰。
②《拉福斯坦》(1882)是法国作家埃德蒙·德·龚古尔的小说,描写一位女演员为情
人而牺牲自己的职业。
③圣查理节是法国过去中小学的节日,每年1月28日庆祝,内容为表彰优秀生。
④相当于我国高中一年级。
我们入席就餐,于是,盘子就不同凡响地来往不绝,
这些盘子确实是瓷器艺术的杰作,在品尝精美菜肴
的过程中,一位艺术品收藏家感到舒服时的注意力,
会极其乐意地用来倾听这种艺术高超的喋喋不休;
盘子中有雍正时代的瓷盘,盘的边缘呈金黄色,盘
体为青色,盘边如鼓起的花瓣,象黄蝴蝶花,盘底
为装饰画,画的是翠鸟和鹤在晨曦中飞翔,那晨曦
的色彩,和我每天早晨醒来时在蒙莫朗西大街上隐
约看到的完全一样;有萨克森瓷盘,风格优雅但比
较娇弱,盘上变成紫色的玫瑰呈沉睡状态,毫无生
气,有缺刻的边缘为郁金香般的紫红色,犹如石竹
或勿忘草那样的洛可可风格;还有塞夫勒瓷盘,盘
的边缘是精美的格状饰纹,凹槽为白色,突齿为金
色,或者在奶油色的底色上优雅地系上一条凸出的
金带;最后是一套银餐具,上面散布着卢夫西恩①
的香桃木,迪巴里夫人②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而
同样罕见的,也许还有盘中佳肴的质量,这是一顿
精心烹调的饭菜,做得十分讲究,可以毫无愧色地
说,巴黎人在最盛大的晚宴中也从未品尝过这种菜
肴,这使我想起让·德·厄尔城堡的某些手艺高超
的女厨师。甚至连肥鹅肝也同平时称之为鹅肝被端
上饭桌的那种淡而无味的鹅肝酱判若二物。
①卢夫西恩位于伊夫林省,迪巴里夫人于1793年被捕时在此地居住。
②迪巴里夫人(1743—1793),路易十五的最后一个情妇。
据我所知,简单的土豆冷盘做得这样好的地方不多,
土豆象日本的象牙钮扣那样结实,象中国渔妇用来
在刚捕到的鱼上浇水的小象牙勺那样油光。在我面
前的威尼斯玻璃杯中,红葡萄酒的珠光宝气,是蒙
达利维先生那儿买来的一种出色的莱奥维尔酒①所
赋予的;平时端到最豪华的餐桌上的菱鲆并不新鲜,
鱼背上的骨头因长途运输而突出,现在看到端上一
条与此毫无相象之处的菱鲆,这对于眼睛的想象来
说是一种乐趣,我敢说,对于过去称为嘴巴的想象
来说也是一种乐趣;这种菱鲆不是象名门望族的许
多厨师长那样用称为白沙司的淀粉糊来烧的,而是
用五法郎一斤的黄油制成的真正的白沙司烧的;这
条菱鲆盛在一只成化时代的美妙盘子里,盘子中间
有一条条紫红色的横线穿过,犹如海上日落时有一
群龙虾滑稽可笑地游过,龙虾的硬壳凹凸不平,画
得极为出色,仿佛龙虾长在活的甲壳之中,盘子的
边口上画着一个中国小孩钓上一条鱼,银灰色的鱼
肚使珠色变得神奇迷人。我对维尔迪兰说,用这套
餐具吃这种精美的菜肴,对他来说想必是一种高尚
的乐趣,因为现在任何亲王的餐具橱里都没有这种
餐具。
①莱奥维尔酒是波尔多产的一种名葡萄酒。
女主人听到后忧郁地对我说:‘看来您对他并不了
解。’于是她对我谈起自己的丈夫,说他是个怪人,
对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都无动于衷,‘一个怪人,’
她重复道,‘是的,正是如此,这个怪人宁愿去喝
一个诺曼底农庄新酿制的一瓶大众化的苹果酒。’
这个可爱的女人所说的话,表明她对一个地区的特
色确实喜爱,她以无限的深情和我们谈论他们曾经
居住过的诺曼底,说诺曼底将成为英国式
的大花园,有劳伦斯①式的高大树木的芳香,有草
如柳杉叶、象天鹅绒般柔软的天然草坪,草坪的四
周是玫瑰红的绣球花,犹如瓷器的边缘,还有揉皱
的黄玫瑰花,玫瑰花散落在农民的门口,门前两棵
梨树的枝叶互相缠绕,镶嵌在门上,如同一块装饰
华丽的招牌,那落花使人想起古基埃尔的青铜镶饰
上一个花枝的自由掉落。她还说诺曼底将使去度假
的巴黎人感到十分意外,它受到每个园地的栅栏保
护,维尔迪兰夫妇对我说,他们可以进入所有的栅
栏。在一天结束时,所有的色彩都在睡意中消失,唯
一的亮光来自几乎是凝结的大海,带有脱脂牛奶的
蓝色(‘不,同您所知道的大海毫无相同之处,’我
邻座的夫人激烈反对道,以作为对我的回答,我当
时说,福楼拜曾把我们兄弟俩带到特鲁维尔,‘毫无
相同之处,应该和我一起去,否则您就永远不会知
道。’),这时他们才回家去,穿过象玫瑰红绢花一般
的杜鹃花的真正树林,完全被罐装沙丁鱼加工厂的
气味所陶醉,这种气味会使丈夫的哮喘发得十分厉
害。——‘是的,’她强调说,‘就是这样,真正的
哮喘发作。’接着,到第二年的夏天,他们又回来了,
把一大群艺术家安顿在一幢美妙的中世纪住宅里,
那住宅过去是隐修院,是他们租来的,价钱十分便
宜。这个女人在如此多真正高雅的环境中生活过,说
话时却保存着一点平民妇女说话的粗俗,这种话能
用您在想象中看到的色彩来展现事物。
①劳伦斯(1769—1830),英国肖像画家,作品笔触流利,色彩绚丽。
说真的,听到这个女人说话,听到她向我叙述她在那
里过的生活,我简直垂涎三尺。在那里,每个人在自
己的修士小室里工作,午饭前,所有的人都到宽敞的
装有两个壁炉的客厅里来进行十分高超的谈话,谈话
中夹杂着智力游戏,这使我想起狄德罗在其名著《致
伏朗小姐的书简》中所提到的谈话。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