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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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5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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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我还曾在她家参加了一次音乐晚会呢。”争论中,布洛克并不比社交界的那些“面首”更
能说出些有份量的话,因为那些逝去的高龄人与他们之间距离太大,这或者是由于年岁上的
巨大差别,或者是由于他们(如布洛克)新近才走完迂回曲折的道路、靠拢和步入这个不同
的社交圈,正值衰败、处于夕照余晖中的社交圈的,他们并不熟悉它的历史,往事回忆也不
可能给予他们启迪。死亡对于同一阶层的同龄人已经失去了它怪诞的含义。况且,每天都听
到有那么多人行将就木的消息,有人霍然康复,有人溘然长逝,我们也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更
有幸拜识的某公,是摆脱了他胸口的肿疼还是已经仙逝。死亡人数倍增,而且在高龄区更变
得捉摸不定。在这两代人和两个社交圈的交叉点上,鉴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没有能力识别死
亡的两个社交圈几乎在混淆死与生,死被世俗化,变成了一次小事故,它虽说或多或少确定
某人的性质,从谈起这桩事故时所用的口气来看似乎它并不意味着这个人的一切便随之完结
了。人们说:“可您忘了,某人已经去世”的时候,就象是说:“他获得了勋章”,“他现
在是院士”,或者说:“他到南方过冬去了”,“医生嘱咐他到山里去生活一段时期”,而
说到底这全是一码事。因为,反正他是不可能来参加庆贺活动了。对某些名人而言,他们死
去时留下的东西尚能帮助我们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已经终止。可是对一般已属耄耋之年的社交
人物,我们就弄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有死。这不仅仅因为我们不大认识他们,或者
忘了他们的过去,而且还因为他们不管在哪个方面,与未来都毫无干系。而分清社交界的老
人是病、是不在、是退隐乡居还是寿终正寝的困难使大家象接受优柔寡断者的无动于衷一样
认可死者的无足轻重。
  “要是她真的还活着,那怎么就再也见不到她的人影儿,也见不到她丈夫了呢?”一个
喜欢卖弄小聪明的老姑娘问道。
  “这我不妨告诉你,”她母亲说,“那是因为他们老了,人到了这种年龄就不再出门
了。”这位当母亲的虽说已年过半百,却从来都不错过每一次欢乐聚会。照她这么说,老年
人在进坟墓之前还该有整整的一个与世隔绝的阶段,在淡淡的雾霭中伴着长明的孤灯。
德·圣德费尔特夫人结束这场争论说,德·阿巴雄伯爵夫人因久病不愈,于一年前去世了。
可是没过多久,德·阿巴雄侯爵夫人也一命呜呼了,“死得毫无道理”(因此而显得与所有
那些人的生相仿的死亡,藉此而说明它不为人所注意的理由的死亡),这样的死,为那些分
不清张三李四的人作了辩白。听说德·阿巴雄夫人真的已过世,那位老姑娘神情紧张地朝她
母亲瞄了一眼,因为她怕她母亲得知“同时代人”去世的消息后会“感到震动”。她仿佛已
经听到别人是怎样议论她母亲的死和用怎样的理由加以说明的:“德·阿巴雄夫人去世曾经
使她感到十分地震动”。然而这位老姑娘的母亲却相反,每当有一位同龄人“逝世”的时
候,她便觉得自己在又一场角逐中获得了胜利。而且对手全都是名将。他们的死是使她尚能
愉快地意识到自己的生的唯一手段。老姑娘发觉她母亲在提到德·阿巴雄夫人已退隐山林、
隐居在疲备不堪的老人很少能从那里出来的地方时,并没有露出不愉快的神色,而当她所说
侯爵夫人已进入下一个人们只能到那里去不能从那里回的居处时,更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悦的
表示。看到她母亲对此事淡然处之满不在乎,老姑娘尖刻的心理乐了。为了逗她的女友们一
笑,她编了一个,她自以为是轻松愉快地编了个令人喷饭的故事,结果使她的母亲搓着双手
说出了:“老天爷,那可怜的德·阿巴雄夫人居然真的死了。”即使对那些并不需要她的死
来庆幸自己活着的人,这个死同样使他们感到欣慰。因为任何人的死都能给旁人的生活带来
某种简化,省去了需表示感恩戴德的顾忌和拜谒的义务。
  埃尔斯蒂尔却不是这样对待维尔迪兰先生之死的。
  一位贵妇人要走了,她还要出席别的下午聚会,还要与两位王后一起用茶点。她便是我
以前认识的那位高个子交际花,德·纳索亲王夫人,若不是她的身形变瘦小了(由于她的个
头比以前矮多了,她的模样看上去就象人们平常说的“一只脚已进了坟墓”),我们简直都
不能说她显老了。她依然活脱一个玛丽-安托瓦内特,奥地利的鼻子,富有情趣的目光,无
数化妆用品十分协调的配合使她的容颜不老,象丁香花,香气袭人。在她脸上泛浮着那种羞
涩和温柔的神情,仿佛在说她不得不离去,她一定会再来,希望能不引人注意地悄悄溜走,
与大量等待着她光临的精英聚会相关联的神情。她几乎就会出生在王位的台阶上,结过三次
婚,长期地由一些大银行家奢华地供养着,且不说还需要满足她那么多突发的奇想,她穿着
与她那双顾盼生情的杏眼和化了妆的脸一样淡紫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下还有那数不胜数的往
事留下的有点说不清、理不清的纪念物。就在她从我面前走过,打算溜之大吉的时候,我向
她行了个礼。她认出了我,她握了握我的手,那双淡紫色的明眸盯着我,仿佛在说:“我们
有那么久没见面了!下一次我们定要叙叙别情。”她使劲握住我的手,已经记不清楚,是不
是哪天晚上,她把我从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带出来的时候,在车上,我俩还曾有过一段
转瞬即逝的风流韵事。她试着暗示这件并不曾有过的事情,这是一种对她来说并不感到为难
的事情,既然她能对着一只草莓塔做出温情脉脉的样子,而如果说她不得不在乐曲结束前动
身离去的话,她看上去却象在忍痛割爱,而这种割舍却不会是最终的。况且,由于她吃不准
自己与我是不是有过那段艳事,她与我匆匆握别的时间并不延续,而且一个字都没向我说。
她只是象我说过的那样凝望我,那意思是“那么久了啊!”在这个“久”字里包含着她的三
位丈夫、曾供养她的男人们、两场战争,而那双星眸,象修凿在乳白石上的天文钟,依次标
出在已经那么遥远的往昔中的每一个庄严肃穆的时刻,每当她想对你道一声从来可以用作托
辞的问候时都能再现的往昔。接着,同我分手后,她朝门口小跑而去,免得再打搅别人,也
为了向我表明,她没有同我一谈是因为她时间紧迫,她要追回因为与我握手而失去的那一分
钟,以便准时到达西班牙王后那里,她将与王后单独在一起用点心。我甚至相信她到门口后
还会奔跑起来。实际上,她在奔向她的坟墓。
  一位胖妇人向我问好,就在这声好的短促瞬间,具有云泥之别的各种想法涌上我的心
头。我先是犹豫了一下,不敢答礼,生怕她由于比我更不善于认人,错把我当成了另一个
人,接着,她那坚定的神态又反过来使我由于怀疑这一位可能与我有过十分密切的关系,夸
大我可掬的笑容,与此同时,我的目光继续在她的外貌上搜索,搜寻我还没有想起来的姓
氏。就象参加业士会考的中学生,目光盯在考官的脸上枉费心机地希望在那上面找到他还不
如到自己的记忆中去搜索的答案,就这样,我朝这位胖妇人微笑着,凝望着她的脸。我觉得
这张脸象斯万夫人,所以我的微笑中也略略带上些尊敬的色调。我正待结束迟疑不决,才过
一秒钟,我听到那位胖妇人对我说:“您把我当成妈妈了,确实,我开始变得同她挺象
的。”就这样,我认出了希尔贝特。
  我们谈了许多有关罗贝的情况,希尔贝特用尊敬的口气讲着他,好象那是一位上层人
士,她执意要向我表示自己对他的钦佩和理解。我们互相提醒,回忆起他从前阐述的那些关
于战争艺术的思想观点(因为他后来在当松维尔时常同她谈起他在东锡埃尔对我叙述过的那
些主题),它们往往,总之,在许多方面得到最近这场战争的证实。
  “我很难向您说清楚他在东锡埃尔对我讲过的那些细微末节现在和在战时给过我何等强
烈的感受。当我们分手的时候(自那以后我们也没有晤面),我从他那儿听到的最后几句话
是说,他预料,兴登堡这位拿破仑式的将军将进行一场拿破仑式的战役,其目标是隔开他的
两个对手,他补充说,这两个对手很可能就是我们和英国人了。而罗贝去世才一年,一位他
挺赏识的,在军事观念上显然曾深刻地受到过他的影响的评论家昂利·比杜先生说,一九一
八年三月的兴登堡攻势是一个集中兵力的敌人向两个拉开战线的对手展开的分隔战役,是一
七九六年,皇帝在亚平宁白脉完成过,一八一五年在比利时失误过的军事行动。在这之前不
久,罗贝曾把那些战役和某些剧本给我作了比较,我们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地从那些剧本里看
出作者的意图,即使他自己在创作过程中也会改变计划。而对一九一八年的这次德国攻势,
罗贝作出这种解释的同时,无疑是不会同意比杜的观点的。然而,另外一些评论家则认为,
正是兴登堡在亚眠方向上取得的成功和接下来又被迫停止前进,他在佛兰德取得的成功和后
来的又是停顿,导致,总之是出乎预料地导致从亚眠,然后从布洛涅出现一些他事先没有确
定的目标。就象人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改写剧本那样,有人从这场攻势看到向巴黎闪电式
进军的征兆,另一些人则认为会有一些错落不齐的猛烈攻击以摧毁英国军队。而即使元首下
达的命令与某种设想背道而驰,评论家们也有充裕的时间发表高论,就象当戈克兰肯定地对
穆内-絮利说《厌世者》并不是他想要演的那种悲剧、正剧(因为,根据同时代人的见证,
莫里哀也曾用喜剧手法演出这个剧本,演得令人发笑)的时候,穆内一絮利说:‘那么,是
莫里哀搞错了。’
  “至于飞机,您记得他那时说的话吗?他用的语句是那么美:每一支军队都必须是一个
‘百日’阿耳戈斯①,唉!可惜他没能看到自己的话得到了证实。”我回答说:“不,他看
到了,在索姆战役中,他清楚地知道,双方都从挖掉敌人的眼睛,即摧毁飞机和系留气球使
敌人失去判断能力开始的。”
  “哦!是,真的。”自从她一心钻研高深的学术,她的言谈举止都带上了点儿书呆子
气:“他还硬说人们重又在使用以前的战术,您知道吗?在这场战争中,那几次远征美索不
达米亚②(当时,她肯定是在布里肖的文章里读到有这么一回事)令人随时、千篇一律地想
起色诺芬的撤退③,而为了从底格里斯河前进到幼发拉底河,英国统帅部用上了独木舟,一
种又窄又长的小船,当地的平底轻舟,远古时期的迦勒底人就曾经使用过的。”这些话使我
清楚地感到往事的那种停滞,它借助某种特有的重量无限期地停止在某些地方,致使人们重
新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然而,坦白地说,由于我在巴尔贝克离罗贝不
远的地方读到过的那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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