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不忠。“话又说回来了,这并不是那么回事,他们都是他老早就认识的人,对他很有好
处,我也觉得这是件好事。我先来跟您讲讲他们的房子
您想想,他们的家具全都是帝国时期的式样!”
“亲王夫人,这是自然的罗,这是他们祖父母传下来的。”
“我也不是不知道,可这也挡不住这些家具样子丑陋。一个人家里可能没有好看的东
西,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至少不应该有滑稽可笑的东西。不瞒您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比那
种可怕的式样更做作,更土气的东西呢,那五斗柜上居然装饰着澡盆那么大的天鹅头呢!”
“不过我想他们家里也有些好东西,譬如有一张精工镶嵌的桌子,有个什么条约就是在
那张桌子上签字的。”
“啊!他们家是有些有历史意义的东西,这我承认。可是这些东西并不美而是可
怕!我自己也有些这样的东西,是巴赞从蒙代斯吉乌家继承来的。所不同的是,这些东西我
们都收藏在盖尔芒特家里的顶楼上,谁也瞧不见。得了,得了,问题不在这里。假如我认识
他们的话,我是会跟巴赞一起奔他们家去看他们,看他们家的狮身人面像,看他们家的铜器
的,可我不认识他们!我从小就被教导说,上不认识的人家去是不礼貌的(她讲到这里的时
候装出一副孩子气)。我是一向遵从这个教导的。哪有正派人让一个不相识的女人进他们家
的?我要去了,岂不是要吃闭门羹吗?”
这当然是种假设,讲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她那蓝眼睛盯着将军,这时带着梦幻般温柔
的表情,就使得那微笑更美更俏了。
“啊!亲王夫人,您明明知道,您要去了,他们是会喜出望外的”
“是吗?那是为什么?”她急忙问道,这也许是为了不显出她明明知道这是因为她是法
国最高贵的贵妇人之一,也许是因为这话出之于将军之口而高兴,“那是为什么?您怎么知
道?他们也许会把这看成是再讨厌也不过的事情呢。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不过就我来说,
跟我认识的人打交道都已经叫我烦透了,要是叫我跟我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哪怕是跟英雄好
汉,我都要疯了。再说,除了象您这样早就认识的老朋友以外,我不知道英雄气概在社交界
能起多大作用。请客吃饭有时都已经烦人了,如果还要伸出胳臂来邀斯巴达克①入席,那
就我也决不会邀请费森谢特里克斯来当第十四位②。我想我可以请他来参加人数众多的
晚会,可我又不组织这样的活动”
①古代罗马奴隶起义领袖。
②费森谢特里克斯,古代高卢将军,政治家,率领高卢人抵御凯撒。在西方,十三是个
不祥的数字,碰到一桌十三人时,临时邀一人入席凑数。
“啊!亲王夫人,您这位盖尔芒特家人可真是货真价实。
盖尔芒特家人的风趣,您身上可是充分体现出来了!”
“大家都说盖尔芒特家人的风趣,我真不明白那是为什么。难道您还认识别的有风趣的
盖尔芒特家人吗?”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哈哈大笑,眼睛鼻子都挤到一块堆儿来体现她的高兴
劲儿,双眼炯炯有神,射出只有赞美她的风趣或美貌的言语(哪怕出自亲王夫人自己之口)
才能激起的愉快的光芒。
“嗳!斯万象是在那里跟您的康布尔梅打招呼呢;喏,他在圣德费尔特婆娘身边,您瞧
不见!您可以请他把您介绍给她。得快着点儿,他要走了。”
“您有没有瞧见他那脸色是多么难看?”将军说。
“可怜的夏尔!啊!他终于来了,我都以为他不愿意见我的面呢!”
斯万非常喜欢洛姆亲王夫人,看到她就想起跟贡布雷相邻的盖尔芒特,想起他如此热
爱,而只是为了不愿离开奥黛特才不再回去的那片土地。他善于使用半是艺术性,半是情场
用的语言来取悦于亲王夫人,当他一时返回他久违的社交圈子时,自然不免要应用一番:
“啊!”他话是对德·圣德费尔特夫人说的,可又是说给洛姆夫人听的,“原来可爱的
亲王夫人在这里!诸位,她是专程从盖尔芒特来听李斯特的《圣法兰西斯跟鸟儿说话》的,
时间仓促,她只能跟美丽的山雀一样,随便捡几个李子,捡几个山楂插到头上就来了;现在
还有几滴露珠,一点白霜,冷得公爵夫人直呻吟呢。真漂亮,亲爱的亲王夫人。”
“怎么?亲王夫人是专程从盖尔芒特来的?真是太棒了!我真抱歉,我原来还不知道
呢。”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天真地叫道。她对斯万的风趣话是不大习惯的。当他仔细看亲王
夫人的头饰时她又说:“倒是真的,这是模仿该怎么说呢?不象是栗子,这想法真是妙
极了!可亲王夫人是怎么知道我的节目表的呢?音乐家们连我都没有告诉呢。”
当斯万在一个惯常用情场的言语交谈的妇女身边时,他是常讲一些连上流社会中的许多
人都不懂得的微妙的话的。他不屑于跟德·圣德费尔特夫人解释,说他是用隐喻说话的。至
于亲王夫人呢,她都哈哈笑开了,因为斯万的风趣在她那个圈子里是深受赞赏的,也因为每
当听到赞美她的话时,她总觉得这话是无比的优美,也总是令人忍俊不禁。
“好极了!夏尔,我这些小山楂果子合您的心意,我真高兴!您干吗跟那位康布尔梅人
打招呼,莫非您也是她在乡间的街坊?”
德·圣德费尔特夫人见到亲王夫人很乐意跟斯万聊天,就走开了。
“您自己不也是吗,亲王夫人?”
“我?莫非这些人到处都有乡间别墅?我倒真想能跟他们一样!”
“他们不是康布尔梅人,那时在康布尔梅的是她的亲戚;她娘家姓勒格朗丹,常到康布
尔梅去。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您自己还是康布尔梅伯爵夫人,教务会还欠您一笔租金呢?”
“我不知道教务会欠我什么,可我知道本堂神甫每年向我借一百法郎,这笔钱我以后是
不想再借出了。再说,这些康布尔梅人的名字也真能吓人一跳,结尾倒是干脆,可是并不高
明!”她笑着说。
“开头也并不更高明些,”斯万答道。
“敢情这是两个缩略词拼起来的!”
“这准是一个怒气冲天却又讲体面的人创造出来的,他不敢把第一个词说完。”
“可既然他不能自己把第二个词说出来,他又何不把第一个词说完,一了百了呢?咱们
这是在大发雅兴,开起玩笑来了,亲爱的夏尔——不过现在老见不着您,真够伤脑筋的,”
她以温存的语调找补一句:“我是多么喜欢跟您聊聊天。您想想,我都没法子让弗罗贝维尔
这笨蛋明白康布尔梅这个名字为什么能吓人一跳。生活这个东西也真是可怕。只有看到您的
时候,我才不感到厌烦。”
这当然不是真话。不过斯万跟亲王夫人对小事情的看法是一致的,结果连说话的方式甚
至读音都非常相似,要不然正是这个相似导致他们看法的一致。这种相似倒并不太引人注
目,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声调迥然不同。不过只要你能在想象中把斯万的话语里他那洪亮的嗓
音跟话语从中吐出的两撇小胡子去掉,你就可以发现这些语句、音调的这些变化,全都是盖
尔芒特那小圈子那一套。可在大事情上,斯万跟亲王夫人就毫无共同之处了。不过自从斯万
如此消沉,随时总感到就要哭出声来以后,他总象一个杀人凶犯需要把他犯的罪行诉说出来
一样,需要把他自己的苦楚倾吐一番。听到亲王夫人说到生活这个东西也真是可怕时,他感
到得到一点安慰,仿佛亲王夫人跟他说起了奥黛特似的。
“对啊!生活这个东西真是可怕。咱们得时常见见面,亲爱的朋友。跟您在一起,好就
好在您不是个嘻嘻哈哈的人。咱们可以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晚间。”
“那是当然,您为什么不到盖尔芒特来呢,我婆婆会高兴得要死的!这地方景色不美,
不过我敢说这地方并不令人不快,我讨厌‘风景如画’的地方。”
“这我相信,你们那地方好极了,”斯万答道,“此刻对我来说都已经太美,太热闹
了,反正这是一个使人幸福的地方。这也许是因为我在那里生活过,所以连那里的一草一木
都能跟我说得上话。当微风拂面,麦穗荡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人要来,将要收到什么消
息;还有河边那些小房子我该是多么不幸,如果”
“哦!亲爱的夏尔,留点儿神,那凶神恶煞朗比荣婆娘瞧见我了,快把我挡住,告诉我
她家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搞胡涂了,是她把女儿嫁出去了,还是给她的情夫找了个妻子,我
闹不清了;也许是把她的女儿嫁给了她的情夫?啊!我记起来了,是她被她那亲王丈夫休
了您装着给我讲话,省得这位贝雷妮丝①来请我去吃饭。再说,我也得走了。您听我
说,亲爱的夏尔,这回总算见着您了,您就不能跟我一起上帕尔马公主家去?她会是多么高
兴,再说巴赞也要跟我在她家碰头的。要不是梅梅带来点您的消息您想想,我现在根本
就见不着您!
①犹太希律王族的公主,与狄度热烈相爱,狄度曾欲娶之为妻,但在即罗马帝位
后,因罗马人的反对被迫将她遣走。拉辛作有同名悲剧,高乃依则作为英雄喜剧《狄度与贝
雷妮丝》。
斯万没有答应;他早就告诉德·夏吕斯先生,他一离开德·圣德费尔特夫人家就直接回
家去,他不想为了上帕尔马公主家去就看不到他一直在期待着的,由仆人送去或者留在门房
里等待着他的那张便条。那天晚上洛姆夫人对她的丈夫说:“可怜的斯万哪,他还是那么亲
切可爱,不过着样子挺倒霉的。您过几天会看到他的,他答应最近上咱家来吃饭。一个那么
聪明的男人,为了那样一种女人而苦恼,我觉得真是荒唐。那女人一点儿意思也没有,有人
说她是笨蛋。”说这种话,得有未堕入情网中人的那种清醒才行,这样的人认为一个有才智
的人只能为值得为之憔悴的人才憔悴;要是有人为霍乱菌这样渺小的东西而甘愿染上霍乱,
岂不是咄咄怪事!
斯万想走,可正在终于可以脱身的时候,弗罗贝维尔将军却请他把德·康布尔梅夫人介
绍给他,他这就不得不跟他回到客厅去找她。
“我说啊,斯万,我宁愿安安稳稳在家里当这个女人的丈夫,也不愿被野蛮人宰了,您
说呢?”
“被野蛮人宰了”这几个字刺痛了斯万的心;他马上就感到需要继续和将军谈一谈:
“是啊,很多人就是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的。譬如说,您肯定知道,那位由迪
蒙·德·乌维尔①把他的骨灰带回来的那位航海家拉贝鲁兹(斯万讲到这里的时候感到很幸
福,仿佛他是在说起奥黛特)。他是个好样儿的,我对他很感兴趣。”说到这里他都有点伤
感了。
①迪蒙·德·乌维尔(1790——1842):法国航海家。
“啊!没有错。拉贝鲁兹谁不知道?有条街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将军说。
“您认识拉贝鲁兹街上的人?”斯万兴奋地问。
“我就认得德·尚利福夫人,她是那位好样儿的肖斯比埃尔的妹妹。她有天举办了一个
戏剧晚会,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