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的眼神和不满像一盆盆污水,劈头盖脸朝你泼过来”
在长春,徐国静接触到一位母亲,当着很多人说自己儿子不行。开始,徐国静以为她是中国式的谦虚。
“我说,我跟你儿子聊过,你儿子有幽默感、爱学习,有独立能力,喜欢闯荡世界,这可是一个优秀人才必备的素质啊!那个母亲看了我一眼,不屑地说:那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考北大清华,你看他考的是什么破学校。说到这儿,妈妈眼里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抱怨,瞧了一眼站在她身边,把头垂得很低、身高1米75的儿子。”
北京有个大学生告诉徐国静:“我最怕我妈不满的眼神,我总让她失望,不是我成心气她,是她无孔不入地提要求。比如她打来电话,我的声音要是不响亮,她马上不满。她下面要说的话和一脸怒气我都能想像出来。她痛苦的眼神和不满像一盆盆污水,劈头盖脸朝你泼过来,不分场合地点,让你自卑,让你觉得对不起她,那可真是一把看不见的软刀子,扎着你,让你流血但不敢喊疼。我想浙江金华的徐力,可能就是被她妈妈的软刀子扎急了。”
妈妈们总是拿一个理想的目标来套不断成长中的孩子,可孩子是一个有思想、感情、独一无二的人。母亲将自己的教育理想统统投到孩子身上,不顾及孩子成长的时刻表,不顾及孩子的个性特点,不自觉地重复着过激的、情绪化的行为,用各种方式催促孩子奔向那个目标。一旦孩子达不到,痛苦就会随时袭来。为了摆脱痛苦,她们要迁怒孩子,把责任归罪于孩子。
家庭教育中“女人式的痛苦”,就是这种主观想像和客观事实冲突造成的痛苦。徐国静说,这种女人式的痛苦,一直在媒体上泛滥,反映是情绪化的,缺少理性思考和自我反省。“徐力杀母”后,社会只把目光集中在徐力身上,他是灾难的制造者,而没有理性的呼声,来唤醒母亲们自身的反省。
“在全国20多个城市讲课,我听妈妈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对孩子的不满,全是孩子的毛病,向我寻求解救孩子的秘方。她们想当然地认为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应该考上什么大学,至于孩子到底成不成,不管;成不了,就痛苦。”
我打断徐国静的话:“现在都一个孩子,希望全押在一个孩子身上,当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对,正是我们的主观愿望太强大,导致的痛苦也强大。现在孩子的好多问题,实际就一句话:父母不满意,随之而来的就是批评、指责、抱怨。像我一个朋友的孩子考上大学,本来是件高兴事,我祝贺她,可她一脸的不高兴:棒什么棒,又没考上北大清华。”
“那你对自己孩子就没期望?”我问她。
“我最关心孩子的是三条:热爱学习,心理健康,独立自主。从女儿两岁起我就给她记日记,她给我很多,不断启发、提醒我,像一面镜子照出我很多缺点。我们往往严格要求孩子,却不能同样严格要求自已。”
4岁,女儿学体操,一天回家说不想学了,太苦太累。“我和她爸坐她面前,严肃认真地跟她谈话,讲些遇到困难不能后退之类的大话。”因为退操,“六一节”女儿没参加演出,徐国静也没按时接孩子。
“那天我采访,但下意识里我对她不满。如果她参加表演,我可能就不会采访那么长时间。很久之后的一天,单位报名学车。我交了钱又退了,因为赶上大夏天,又是学大货。在饭桌上说起这事,我女儿冷不丁来了一句:妈,原来你也是个胆小鬼!
“我突然意识到,家长再怎么说大道理也没用,孩子在看大人怎么做,身教胜于言教。”
我又问徐国静:“孩子小还好办,离高考越来越近,离社会标准越来越近,你还能撑得住吗?”
“我是这样要求孩子的:只要你爱学习,又懂得怎么学习的话,妈妈就放心了。一个人有好奇心,有学习的愿望,父母一生都不用操心。培养孩子的学习兴趣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只盯着他的成绩,看着他学习,孩子一旦对学习不再有热情的话,会导致厌学,以至于厌倦生命。沈阳就有8个孩子自杀,这样等于把孩子一生毁了。
“孩子不爱学习,一定是有原因的。成人也一样。任何人都不会不爱学习的,学习是人的本能。假如家长总批评他,老师总打击他,同学总排挤他,他一定会厌学的。”
母亲们的高标准、攀比心,失望和痛苦,虽然不说,但总会流露出来,孩子会有失败感,自责,对自已失去自信,这对一个孩子心灵的损伤是很大的。带着这种心理长大的孩子,总对自己不满意、不认同。成年后,就算他挣很多钱,当很大官,精神上也不快乐。
“咱们中国人的不快乐,现在已不是因为缺吃少穿,而是教育带来的,是病态的。我们总为自己没达到、没得到的那个东西而苦恼着、难过着,不断地自我折磨。”
徐国静说女儿上小学一年级时,有天放学回家说:妈妈,我今天考了90分。在徐国静的印象里,小学生就要得100分。她随口训道:怎么才考90分,应该得100。你怎么那么马虎,不认真?第二天放学一进门小孩子就哭着说:“没考好,我只得了98分。”
“咦,我说98分可以啊。女儿说:可我没得100分。我知道坏了,在她心里只有100分是好的,是能让我满意的。至于进步了8分,她看不到。我再也不能这样要求孩子了,否则,她永远看不到自己的进步,总对自己不满意。一个人不快乐,是做不好任何事的。”
讲到考试按成绩排队,徐国静认为这只会给孩子带来负面心理作用。
“你想啊,只有少数孩子排前头,大多数孩子是失败者;而排在前头的孩子也不轻松,怕自己掉下来,战战兢兢的,心里也是恐惧。中国有个成语故事,特别典型地传达出这种竞争对人的伤害。”
赵襄王跟他的驭手学赶车,俩人比赛,在奔跑中,赵襄王几次跑头里,但最终还是落后。他问驭手为什么最终还是落后?驭手说:你驾车时,心里没有车、没有马,你的眼睛只盯着我,我跑前边你着急;你跑前边,又怕我赶上,你的身心跟马是不和谐的,怎么能驾驭好马呢?这个成语故事就是“争先恐后”。
“我们现在的教育,教会了孩子恐惧。应该教育孩子学会全身心投入,不看前后左右,让自己处于最佳状态,才会做到最好。”
“我牺牲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可她呢?”妈妈“唔唔”地哭开了
到广州讲课时,一进会场,徐国静就看见她坐在第一排。她说,几乎所有来广州的专家讲的教育课她都听了,教育书也买了读了。为了女儿受最好的教育,她在少年宫附近买了房,尽管房子的格局和价钱都不好。少年宫里开的课能学的都让女儿学了,可结果呢?从小特别聪明的女儿,现在上中学了,学习成绩非常差,还不听话。“我牺牲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可她呢?”妈妈“唔唔”地哭开了。
“这是典型的讨债心理。”徐国静认为。
实际上,这个妈妈对孩子的爱是变形的,是有代价的。孩子在她那里没得到真正的爱,没得到精神支撑,比如欣赏、赞许、满意。在孩子成长过程中,是很需要这些的。可现在,孩子们不敢期望得太多,这是需要高回报的。
“爱是一种正面能量,激励孩子不断成长。可我们的妈妈们,用爱的旗号、爱的面孔、爱的语言,把孩子推向反面,把孩子破坏掉了。破坏了孩子的兴趣,破坏了孩子的梦想,破坏了孩子向上的热情和动力,他们学、他们做,仅仅是因为父母喜欢,为满足别人而做,而非内在需要。”
徐国静自己一直对一个孩子非常惋惜。男孩儿5岁时她就认识,喜欢捏小泥人,大拇指大的小人,他能连盔甲上的钉、扣都捏出来,很逼真,很有天赋。小学时参加比赛,他几分钟就捏出一个“牧童短笛”,得了个一等奖。但孩子父母一定逼他学数学,最后他考上了一所大学数学系。
我说:“可能他爹妈觉得捏这些玩意不能当饭吃。”
徐国静接着讲:后来孩子告诉我,徐阿姨,我真是不喜欢数学,而且学不好,和别人花同样时间,别人会了可我还是不会。“虽然他现在按父母心愿上了数学系,但我敢肯定,这孩子学得不开心,而且不会有成就。像这个孩子,已经显露出才能,父母可以往这上培养,将来可以往美术、艺术设计上靠,照样有饭吃。”
“我们的教育太现实、也太痛苦,只看分数。我们好多家长在干什么?他们一定要把孩子的才能毁了,去干他们认为有饭碗的事,孩子感觉不到快乐的事。而父母的责任是发现、开发孩子的才能,多创造条件,最后把孩子的才能与社会需要结合。”
我替当爹妈的辩白道:“连自己有什么才能也不十分清楚,怎么能发现孩子的才能呢?”
“我们教育的很大问题就在这:对孩子的成长规律、才能、潜力都不了解,只是按照大人的主观愿望去规划孩子。这就是不尊重生命,不把孩子看成是独立、与众不同的人。如果你发现不了孩子的才能,可以多问问孩子,孩子最了解自己。感到学得吃力就是有问题,学得轻松愉快,就说明有兴趣。”
徐国静总结母亲在家庭教育中的错误定位有:讨债者、牺牲者、追赶者、鞭打者。
表现出的焦虑症状有五怕:
一怕孩子闲着,把孩子时间占满了才心里踏实;
二怕孩子玩耍,把孩子攥在手心里,冲突随着孩子的成长不断激烈;
三怕孩子出错,盯着孩子的错误,放大孩子的错误,以反复提醒孩子的错误为教育手段;
四怕孩子吃亏,教孩子一些错误的、大人的人际交往方法;
五怕孩子失败,学习成绩、考试名次像戴在孩子头上的紧箍咒一样,让孩子每天战战兢兢地面对一切。
父母总跟孩子做这样的想像推理:“你在班上要考不了前三名,就考不上重点高中;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重点大学;考不上重点大学,就没有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就得不到高收入;得不到高收入,就过不上幸福生活”
一个福建的中学生告诉徐国静:“我现在特怕考试,每次考完,都提心吊胆地怕知道自己的名次,排到前边,我妈就千叮咛万嘱咐:下次还得往前冲;排后面,我妈就换汤不换药地说:完了,排得这么靠后,能考上重点高中吗?考不上好高中,能考上重点大学吗?从小学到高中,12年下来,一个人一直听这样的唠叨,要不怕考试才怪呢?更可怕的是,这种推理和提醒已经彻底地灌进了我的脑子里,我现在不论做什么事,出一点儿差错就紧张得要命,会立刻联想出一大串可怕的后果。”
焦虑,成了家庭教育里的一种自然氛围。母亲的焦虑,几乎天天在家庭里重演,而且,这种焦虑情绪不仅在家庭里相互传染,也在社会上相互传染着。
“为什么家长老是反对女生和男生交往?而且有时还会跟踪你,我现在好怕,有时候很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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