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说:你妈,我这种街头霸王,包裹里当然是人头,一颗贵重的人头。
高渐离说:你早上就喝二锅头啊?你要出远门啊?
荆轲说:我今天要最终证明,我才是真正的街霸。真正的任何东西都能不朽:真正的烂妹褒姒,真正的傻逼孔丘,真正的奸夫吕不韦都不朽了。我要是不朽了,你们也能沾光,也能不朽。我欠你们太多,狗肉张,我白吃你的狗肉,白喝你的二锅头。高渐离,我白睡你的波霸,白看你的老婆。我生在世上,让你们白听我念《诗经》,白看我舞剑,我泯灭之后,让你们白白不朽,我们扯平。
狗肉张说:你别臭牛逼了。盖聂和鲁句践才是街霸。他们一个剑术比你好,一个棋艺比你好。人家骂你,瞪你,蔑视你,你连屁也不敢放,就跑了。
荆轲说:我比他们更街霸。街霸不骂人,街霸杀人。街霸不瞪人,街霸挖人眼珠子。
狗肉张说:田光和樊于期两个豪杰才是真正的街霸,他们说,你的《诗经》都念错了,发音不对。他们说,你的剑术也不好,你没有杀气。
荆轲说:我比他们更街霸。我没有杀气?田光和樊于期两个豪杰都在我面前自杀了,我的剑都没有出鞘,他们的人头就在我包裹里了。你知道什么是成为街霸的最好材料?就是我这样的,我不会吓唬人,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害怕的概念,我不知道杀和不杀之间的区别。
狗肉张说:好。你去杀了秦王嬴政,你就是街霸了。我送你一条酱狗腿,路上吃。
高渐离说:好。你去杀了秦王嬴政,你就是街霸了。我击缶,送你一只歌,你抱着波霸二重唱吧,别抱我老婆,我老婆还没刷牙洗脸。
燕国的北风呼啸,伴着似冰屑似雪粒的东西,小刀一样削脸。荆轲双手抱起波霸,波霸穿得很少,但是荆轲巨大的双手环绕,仿佛一件狗皮坎肩,波霸听见荆轲叮当乱响的心跳,她一点都不冷。荆轲唱:风萧萧啊,易水寒。壮士一去啊,不复还。荆轲说:狗肉张,我屋子里有一次抱不动的金子,太子丹给的,我知道你缺流动资金,送你了。高渐离,我箱子里有你青春偶像的右胳膊和长头发,太子丹剁的,我知道你暗恋她很久了,送你了。我去杀嬴政。
。。。
荆轲右手微动,剑杖慢如竹子拔节快如闪电出云,然后嬴政低眉就看见剑杖的一端已经插入他的人中,但是没有一丝疼痛,没有一滴血。
荆轲问:你知道,人能长生不老吗?
嬴政说:我能,人类也能。
荆轲问:你知道,什么人最让顶尖的杀手下不去手吗?
嬴政说:不知道。
荆轲说:真正的帝王。顶尖的杀手会算出,这些帝王的基因比杀手的存活几率大。你比我更该活下来,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你爱你的伟业胜过你爱自己。好杀手不问问题,我知道所有我需要知道的答案。我死之后,你杀掉这大殿上所有的人,然后告诉天下,我的剑没有拔出来。你知道么,我在瞬间做出一个决定:不杀。
III。 朱增禄的公元2004
云南大学,男生宿舍。
一桌,一椅,一床,一杯白水,一个馒头,一只暖壶,朱增禄已经三天没出宿舍去上课了。
朱增禄没有鞋,没钱买鞋。2000年,父母在送他来云南大学的时候,带了6000元,交完学费,父母买了回家的火车普快硬坐票和几个馒头,把所有剩下的钱都留给了他,包括一圆的硬币和一毛的纸币,鼓鼓地装了一个信封。
朱增禄一直在等学校的助学贷款发下来,然后去学校门口的小杂货铺买双温州造的假耐克鞋。温州小老板说,现在不比以前了,十几年前,他们把耐克的弯钩和阿迪达斯的烟叶钉在同一双鞋上,现在,他们镇上牛逼的老板,从意大利聘来顶级的设计师,住在自己家里负责设计新款皮鞋。朱增禄看上的耐克鞋,白地黑钩,干净利落,一点不像假的。他喜欢耐克的那一道弯钩,像是一把弯刀,一把大铁锤,又像一道因失血过多而渐渐稀少的血迹。
这三天,朱增禄反复做三个梦,他无法分析出它们之间的联系。
梦之一是军训。
剃完头,他和所有入学新生统一穿了夏常服,和白杨树一起,一排排站在军营操场上,夕阳下,红闪闪绿油油的一片。他喜欢这种感觉,大家都一样,穿得都一样,头发都一样,不用说话,站着就好,没人知道你家里没钱,没人逼你说话。教导员站在队伍前面,胖得很有威严,两腮垂到下颌骨,头从侧面看,成直角梯形,底边很长,下巴突出。头顶基本秃了,仅存的几缕被蓄得很长,从左鬓角出发,横贯前额,再斜插脑后,最后发梢几乎绕了一圈,回到出发点。
教导员在大喇叭里用河南话喊:
“同学们!同志们!祖国新一代大学生们!你们第一次来到军营,欢迎你们!”
他们鼓掌。
“同学们!同志们!你们来自二十六个省市,一百一十九个县,我的办公室有张空白全国地图,我把你们的家乡全用大头针标出来了!”
他们鼓掌。
“同学们!同志们!到了军营,穿了军装,就是军人!第一次,你们跟我喊个高音,‘杀!’”
“杀!”他们齐声喊。
“声音不够大!女生先喊,‘杀!’”
“杀!”女生喊。
“好,男生喊,‘杀!’”
“杀!”男生喊。
“男生比女生声音还小!大家一起喊,‘杀!’”
“杀!”他们齐声喊,杨树叶子哗哗乱动,营房屋顶上的瓦片落地,他们自己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
“好!吃饭!明天起,吃饭前唱歌!杀!”
梦之二是一个老者。
一峰,一石,一松。一鹰,盘旋在松顶峰尖。
一花,一杖,一老者。朱增禄眼睛齐齐盯住左手莲花右手竹杖的老者,问:我如何能长生不老吗?
老者答:杀掉所有比你繁衍几率更大的人,比你有钱的人,比你能说的人,比你更招小女生喜欢的人,比你更招老师喜欢的人。
朱增禄继续问:什么是杀手最好的成长条件?
老者答:仇恨和苦难,洗冷水澡,享受孤独。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朱增禄继续问:最厉害的杀招是什么?
老者答:是最简单的招数,一击,毙命。没有花样,就是更快,快得别人没有反应。杀,一个字而已,杀。
梦之三是燕国都市。
街上,人声稀过狗吠,狗肉张的狗肉火锅摊子飘出一阵阵炖狗肉的香气。荆轲在唱:风萧萧啊,易水寒。
朱增禄说:偶像,你好。
荆轲说:我怎么是你的偶像?
朱增禄说:我向你学习。盖聂和鲁句践,一个好像剑术比你好,一个好像棋艺比你好。他们骂你,瞪你,蔑视你,你连屁也不放,走开了。我的同学在我面前摔杯子,骂我,我连屁也不放。有人给我两毛纸币,让我替他洗袜子,他的袜子两个月没洗了,在地板上能立着,我洗了,两毛钱,我买了一个馒头。他们喝酒不带我去,喝多了回来,在我床头撒尿。我的枕头湿了,我等他们尿完,我把枕头翻过来,稍干的一面朝上,继续睡。你是我行动的偶像啊。
荆轲说:你只学会了我的沉静。
朱增禄说:我也只学你的沉静。你不是真正的街霸,不是最好的杀手,你最后还是没有杀死赢政。
荆轲说:所以说,你只学会了我的沉静。你知道么,我在最后的瞬间做出一个决定:不杀。
朱增禄说:杀和不杀,在最好的杀手面前,是一样的,就像池塘里的荷花会不会在今天开败一样。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定能杀死赢政,我才是真正的街霸,我才是顶尖的杀手,我如果在瞬间做出一个决定,一定是,杀!
朱增禄喜欢军训,那是他最美好的大学时光。那个手把手教杀人的老头,长得象极了电脑游戏里的杀手学校校长,靠,就是这个倒霉老头,老是问怪问题,让他总是过不了这第七关,不能在打通关后,看长着小尖屁股和小尖乳房的仙女姐姐跳脱衣舞。《史记》的刺客列传几乎能背下来了,但是朱增禄还是想不明白,荆轲为什么不杀了秦始皇嬴政,“拔不出剑来?扯鸡巴蛋!”这三个毫无联系的梦通过最后的一个杀字联系起来,在朱增禄的脑海里盘旋不去:杀,杀,杀。
朱增禄双手用尽力气堵住耳朵,不想在任何时候都听到那个杀字,但是那个声音还是从他双手的指缝中渗进他的耳朵,在他的手掌和耳膜之间反复撞击。不能在一个人呆了,他在宿舍凑了一桌牌,算他在内,五个人。他的耳朵听不见那个杀字了,但是那几个牌友的声音响起来了,比杀字更难听:
“你丫作弊。”
“你丫没教养。”
“你丫没前途。这种小事作弊,别的事情可想而知。”
“你丫没姑娘喜欢,真不奇怪。”
朱增禄笑了,他找到了一个比杀字更难听的声音,他礼貌地把这四个牌友请出宿舍。
其中一个在另一天第二次进入这个宿舍,关好门之后,感觉到风声,抬头看到一个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的大铁锤扯地连天落下,然后就听见自己头骨粉碎的声音。
朱增禄觉得那个牌友躺在地板上,弯曲着仿佛耐克的标志,于是对那个尸体说:你骂一句,我打一锤,你我扯平。他把尸体放进黑色垃圾袋,胶带封了,锁进衣柜。然后,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杯开水,虽然只是一击,但是很耗力气。
如此三次,四记铁锤,还四句话,衣柜里多了四具尸体。他一共啃了四个馒头,喝了一壶开水。他扭头看了眼坐在他上铺的荆轲:看到了吗?我演示了四遍,你该学会了吧?杀,一击,毙命,杀。
杀过四遍,朱增禄耳朵里听不到那个杀字了,就像上完厕所,尿空膀胱,耳朵里就听不到吹口哨的声音了。他晚上又约了一桌牌,他想听听,人世间是否还有骂声。他想:如果有骂声,也是麻烦,虽然铁锤还可以用,但是柜子却装不下更多的尸体了。
这天晚上,没人骂朱增禄。开始,他的手气一直不好,连输了好几把牌,其他人自然开心。朱增禄分析了一下,这个不奇怪,碰过尸体的手,自然有晦气。他连续上了好几次厕所,手摸阳具,小便。后半夜,手气渐渐好了起来。后来好到别人一直叫他神手朱,运气太好,旁人开始崇敬,也没了一句骂声。
牌局散后,一轮弯月挂床头,宿舍因为没有别人,格外安静。朱增禄很快睡着了,他没梦见军训、老者、或者荆轲。他梦见他有了一个儿子,朱增禄叫他朱大锤。儿子摇摆着走来走去,朱增禄喊着他儿子的名字:大锤,大锤,大锤。
2005/1/31
北漂文青胡赳赳的文字江山
冯唐
作为北京土著,我热爱北京,热爱得毫无道理,热爱得鼻涕眼泪。臭名昭著的沙尘暴来了,我拉了几个大老外手下,走在长安街上,我说:“没见过吧,不用去火星了,今天这里就是火星了。”
城市总要比拼,香港人说,他们有法律和制度,他们有金融市场和国际信息。上海人说,他们有便利店和金茂凯悦,他们有最老的殖民经历和务实的地方政府。北京土著说,我们有故宫,长城,天上人间,我们有群莺乱飞的“北漂”。
像是每年如期上市的大闸蟹,如期飞舞的柳絮,每年,一批批的“北漂”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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