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旧春宫假不了!你看,扉页印着呢,北宋印制!”心里想,真是今不如昔。过去出来混,当个董小宛,也得琴棋书画粗通,《素女经》、《洞玄子》精读,采阳滋阴都明白。现在出来混,长个傻高个,敢刺个青嗑个药,两腿一叉开就合格了。
要搬新房子了,我需要添把椅子。生命中花时间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床,另外一个就是椅子,我决定不吝银子。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明式的黄花梨南官帽椅,另一个是Herman Miller的Aeron。Aeron是个化工材料做的网眼椅,严格按照人体工程学原理,椅子所有关键部位都能调节。由于有网眼,夏天坐再长时间,屁股也不出汗。坐上去,调节好,感觉仿佛你的初恋情人从你后面在轻轻抱着你。想来想去,我买了Aeron。黄花梨南官帽椅太费事了。卖椅子的行家说,这种椅子要出彩儿,出灵气,一定要时不时让黄花姑娘光了屁股在上面摩挲。现在新社会了,哪儿找黄花姑娘去?
2002/3/24
比比谁傻,谁比谁傻
冯唐
吴敬琏先生前些日子说了一句话:“股市如赌场”,捅了蚂蜂窝。有痛心疾首的,那是赔了血汗钱又没多少机会翻本的小股民。有假装愤怒的,那是赚了容易赚的钱但担心有人搅局的庄家。
其实,吴老先生只是说了一句大实话,于是犯了某种忌讳。这个世界不怕好话、坏话、废话,就怕实话。想起鲁迅讲的一个段子:说大户人家给幼公子过满月,宾客A说,此子神秀,当升官,大户酒肉伺候。宾客B说,此子俊朗,当发财,大户酒肉伺候。宾客C说,此子肉身,将来一定会死的,大户乱棒打走。股市也一样,说好话的如宾客A和B,吹起一个个泡泡:网络、媒体、生物、奥运,庄家待之如上宾,拨通手机,告诉他们“我要清仓出货了,没事就跑吧”。其实庄家甚至不怕说坏话的,允许宾客A和B叹口气,假装一下正义,庄家们正好好低位吸货建仓,等待宾客A和B吹起下一个泡泡。大户说,儿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能怎么样呢。庄家说,国家规定,股市是为国有企业改革服务的。国家规定,中国股市不能做空,不让做空的市场,不涨还能怎么样呢。但是,庄家怕人说实话,庄家是要做的,最没有可做的是实话。实话就象一根搅屎棍,不能让水多,不能让水少,只能搅了大家的局。古今中外,地主老财都是凶狠的,谁搅了庄家的活路,庄家就会夺了谁的生路。给吴老先生扣的最大的帽子是:严重阻碍改革开发、经济腾飞。要不是吴老白发苍苍,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要不是吴老还没能象美国格老那样,能左右利率,庄家们肯定花千八百块钱,聘请两名精干川北民工,打吴老的闷棍。
其实,吴老先生只是说了一句废话,古今中外,哪里的股市不是赌场?什么时候的股市不是赌场?看看现在处于发展最前沿的美国股票市场,一本叫《傻钱》的书讲到:“华尔街是当今地球上受操纵最深、最邪恶、最腐败的市场。所有财务报告都是伪造的,所有消息报道都是虚假的。”地球是圆的,天下的乌鸦都是黑的。再多推一层,即使证明了股市是赌场,赌徒们就不赌了吗?财富还是要相对集中的,庄家们满足一己私欲之后,还是会用相对集中的资金做些相对的好事。一夜暴富的梦还是要做的,小股民是很容易忘却的,三个涨停板就能让公众的信心硬挺起来,然后去挤兑银行。黄毒赌,千古不绝,是有生理基础的。精满则溢,所以一段时间间隔后,想起烟花柳巷,忘记了花柳病的危险。毒瘾犯了,身体里的阿片受体嗷嗷待哺,一定要扎上一针。赌博也一样,几个人打麻将,想收手的肯定是赢了钱的,赖在桌子上不下来的,肯定是四圈没开和的,大声嚷嚷:“不多来了,不多来了,再来十六圈。”
既然股市如赌场,下面一个问题是:小股民在这样的股市如何玩?
一种方案是遵循价值原则。2000年的早春,纳斯达克5500点,大泡泡晶莹亮丽。我在亚特兰大的一个大教堂里,见到了来开可口可乐董事会的股神沃伦?巴菲特。股神一脸倔强,坚信大泡泡就是个大泡泡,再美丽也是大泡泡。他在讲台布道:“第一是价值,第二是价值,第三还是价值。就象到市场上买你用得着产品和服务,你应该到股市买那些向你提供让你满意的产品和服务的公司的股票。”一年后,纳斯达克跌至不足1700点。股神这种价值原则具体体现在彼得?林奇身上。这个基金之王对自己经手股票的几百家公司了如指掌,随时跟踪,不到四十须发皆白。这个方案对于中国股民不适用。价值?中国上市公司的价值?摩根斯坦利讲,中国所有上市公司中,只有20家具有投资价值。有多少价值,谁知道呀?再者说,就算中国有思科,有通用电器,一买三千股,一放二十年,那叫什么炒股?对于热衷于黄毒赌的人来说,就好象劝他们走出夜总会,抱老婆睡觉。爱惜生命,多吃水果。远离牌桌,开一家包子铺,卖一个包子挣一毛钱净利。
另一个方案是遵循大傻瓜理论。按《傻钱》里的说法,“在一个靠信心支撑的市场中,所有事情都取决于狂热的参与者能否对市场前景保持信心。”如果想挣钱,必需找到比自己更大的傻子。中国股市50倍的市盈率,合不合理和你挣钱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要你找到认为市盈率应该是51倍的更大的傻子,你就可以挣到钱。要真的运用大傻瓜理论,还有很多技巧需要学习掌握,比如基本的技术分析(跟数理经济学、金融衍生物和诺贝尔奖金没有关系,大傻瓜!),比如消息的收集处理(别再问消息是真是假了,大傻瓜!),比如大众心理学。我将来要开个学习班,收费讲授大傻瓜理论。现在,可以透露其中一个重要原则:你需要战胜两个恶魔,一个是贪婪,一个是恐惧。今天买今天卖,不留股票过夜。后现代了,讲究的是一夜情。不要贪婪,不要认为睡过一次的人能是你一生的依靠。不要恐惧,该下单就下单,伟哥已经开始起效,老婆还在加班。
赶快报名参加我的学习班吧,比比谁傻,谁比谁傻,大傻瓜!
2002/3/18
弱智后现代之英雄新衣
冯唐
识字之后,两个词对我的诱惑最大,一个是“英雄”,一个是“美人”。
“美人”自然人见人爱,想起来热血上升:隔壁班上的那个女生昨晚又跟谁睡觉了?可是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是美人?隔壁王叔叔的女儿,同班的小翠,还是书上说的杨玉环?为什么胸饱满一些腰纤细一些就是好看?美人也是人吗?睡觉吗?吃饭吗?每天都洗脸刷牙上厕所吗?美人在想什么?这一街一街的两条腿的男人,为什么她单挑了那个人睡觉呢?
“英雄”自然人人敬仰,想起来心中肿胀: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英雄?可是到底什么样的是英雄?收腊肉当学费的孔丘,身残志坚的司马迁,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曾国藩,还是好事做尽的雷锋?要走过多少路,要吃过多少苦,干过多少事,挣下多少钱,写过多少字,别人才认为你是英雄?你被大家当成英雄之后,所谓的美人会单挑了你睡觉吗?如果不,为什么要成为英雄呢?
读史之后,一个时代和一类人物对我的诱惑最大。
那个时代是春秋战国,那类人物是刺客。春秋战国乱得无比丰富,一口火锅,五百来年,炖涮出中国文明绝大部分的重要味道,《诗经》、《易经》、《道德经》、《论语》、《庄子》。武士动刀子,谋士动舌头,骗诸侯或装孙子或臭牛逼,活得一样生动激越、真实刻骨。刺客和娼妓是人类最古老的两种职业,与生俱来,有拳头就能当刺客,有大腿就能当娼妓。司马迁把刺客列在吕不韦之后李斯之前,立传留名。他对一个叫豫让的刺客崇敬不已,反复引用他的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类人中,最著名的一个就是那个好读书喝酒击剑的荆轲。他临刺秦王的时候,高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今,北京的沙尘暴飘起,我背出这些诗句,还是涕泪沾襟。所以如果不是赴重要的牌局、酒局,我决不轻易吟诵。
所以,当听说一个叫张艺谋的导演要拍一部叫《英雄》的电影,讲述刺客刺秦的故事,我想,有的可看了,一定要看。又听说,投资了三千万美金,挑了一水的大明星,梁朝伟在《春光乍泻》中一把抱住张国容的后腰是如此柔情似水,张曼玉是我从高中就贴在床头的偶像,李连杰能用自己的脚踢爆自己的头。另外,马友友的大提琴,谭盾的音乐,袁和平的武打设计,都是一时才俊、不二之选。我想,至于动这么大干戈吗?被阉掉的司马迁在两千年前,只用了不到两千个浅显汉字,就让我在两千年后,看得两眼发直,真魂出壳,知道了什么是立意皎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又听说,片子拍出来后,媒体上到处报道,还跟奥斯卡扯上边,好象谁要是不看谁就没文化谁就没品味谁就不尊重华语声音,跟送礼都要送“脑白金”似的。盗版一点也见不到,跟各级政府、武警、公安局都有积极参与似的。深圳提前首映,一人一票,入门搜身,查身份证,比到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看老人家遗容都严格。片头广告早卖出去了,游戏改编权也早卖出去了。
我想,坏了,琢磨着象有骗子在整事儿,纺织机器已经启动,皇帝的新衣正在制作。
北京首映的时候,暗恋梁朝伟和李连杰的小秘书老早就积极安排,公司包场,新东安小厅。为了不影响观看,同志们说好,不带小孩,不买爆米花,手机不放在振动,彻底关掉。电影开始四分之一,大家沉默期望,很多好电影都是慢热的。电影进行一半,大家互相张看,不知道到底是谁弱智。等到张曼玉问梁朝伟道:“你心里除了天下,还有什么?”大家相视一笑,知道是谁弱智了,于是同声先于梁朝伟说道:“还有你。”最后,被射成刺猬的李连杰被抬走了,演出结束了,小厅里灯亮了,我们领导严肃地说:“谁窜捣看的?谁安排包场的?扣她这月工资!”
工资事小,反正不扣我的。但是,这帮家伙借着电影的名义用所谓艺术的手段,毁了对我诱惑最大的两个词之一:“英雄”。还毁了我无限神往的那个时代和那群人物:“春秋战国的刺客”。
画面恶俗。
按说画面是张艺谋的长项,当年柏林评委说《红高粱》:“这么优美的画面预示着一个天才导演的诞生!”《英雄》的画面里,有李连杰这样的精壮男子,有张曼玉这样的妙曼女子,有各种中国符号:围棋,兵器、古琴、秦俑、银杏、汉字,但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堆砌。想起中餐的大拼盘,蛋糕雕的城楼、黄瓜摆的大雁。想起北京街头的塑料椰子树,上海的霓虹灯,餐馆里挂的巨幅塑料风景画,花卉市场卖的盆景: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一座假得不能再假的土山上钓鱼,旁边有个黄白相间的大理石球,一边转圈一边冒白烟。小时候文化底子薄,长大了也是可以补的。多背背“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多看看范宽的山水、齐白石的花草鸟虫,明白中国式的画面美没那么难。
音乐恶俗。
经高人指点,我的确发现,《英雄》里面添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