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子的眼睛里一下子涌满了眼泪。妹妹果然了解她,妹妹说“等到了”,而没说“找到了”。慧子抱紧多鹤,“我介绍给你认识。”
“噢?他就在这里?”多鹤兴奋地转头四处去望,“在哪里?”。
多鹤的母亲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慈祥望着一对女儿,“那位先生听说你喜欢吃烤紫薯,特地去给你买回来。出去了有一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烤紫薯!”多鹤兴奋得抱紧双手。紫薯跟地瓜一样,瓤却是紫色的,富含花青素。多鹤喜欢穿紫色的丝绸和服,也爱吃紫色瓜瓤的烤紫薯。只是身为梨本家的侍女,自然规矩多多,稍嫌粗糙的烤紫薯自然是进不得梨本家的大门。
正说着话,大门上的门铃一响。多鹤清楚看见姐姐眼瞳里闪现的光芒——姐姐真的爱死了那个男人,多鹤知道!
慧子奔出去开门,像只扑向鸟巢的小云雀。多鹤扶住母亲的手臂,“妈妈,真替姐姐高兴。”
不多时慧子已经引着个男子走进来。那男子约有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一双眼瞳却似千年古井,波澜不兴。多鹤一见就惊叫起来,“这位先生,你怎么这样像二少!”
“多鹤……”母亲急忙喝止女儿。他们虽然是小户人家,却从小都是在梨本家受的教育和规束,所以多鹤这样失言,显得很是失礼。
慧子笑起来,转头去望那男子的眼睛,“看吧,不止是我这样说过。第一次看见兰君,惊得我以为时光倒流,我又看见二十岁的你。”
来者正是蔺洪涛。
蔺洪涛含笑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多鹤,“多鹤,这紫薯刚刚出炉,趁热才好吃。”
多鹤面颊腾地红开。自己方才那样失言,而眼前的男子却这样从容。多鹤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先生。”
“快别见外。我虚长你几岁,叫我蔺大哥吧。”
慧子抱着手臂笑起来,“得,你们两个这就自行认识了,也不用我做介绍了啊!”
多鹤母亲笑着跟蔺洪涛说,“红桃,稍等饭就好。”又对多鹤点头,“多鹤,陪红桃坐坐。”
多鹤每十天回到家休假的晚上,母亲和姐姐都是什么都不让她做,让她享受被人伺候的轻松。多鹤也不强求,便陪着蔺洪涛到客厅看电视。多鹤想起母亲用说惯日语的腔调将蔺洪涛的名字喊成“红桃”,就觉得好笑。蔺洪涛听了也是微笑,“红桃好啊,看上去还是颗红彤彤的心。”
多鹤笑起来,“是盛满爱吧?蔺大哥,我姐姐定是贤妻。”
蔺洪涛垂下头去,“多鹤你是梨本家主母的贴身侍女,我倒是总听外界人评说,这位老太太才是真正的贤妻。当年侧室逼宫,老人家不妒不争,反倒自己退避,不让丈夫为难。”
多鹤叹了口气,“中国曾经也是个男子为主的男权社会,所以从你们的角度自然认定女人这样做才是天经地义。嫉妒本来也是中国古老的‘七出之条’之一吧?可是从女人的视角,我只觉老夫人可怜。”
姐姐慧子对这位蔺洪涛的感情,多鹤全都看得真真儿的,于是便也将蔺洪涛当作自家人,说话便也不多虚饰,“多亏老家主当年心里真的只爱老夫人一个人,否则老夫人定然苦死了。”
“老家主只爱老夫人一人?那么那位侧室夫人……”
多鹤叹息,“听说老家主迫于无后的压力,只跟那位侧室夫人有过一夜。事后确定了侧室夫人有孕,老家主便再没进过那侧室夫人的房门。侧室夫人以为是老夫人的缘故,所以后来才会闹得那样凶,非要母凭子贵,抢得正室夫人的地位。”
男女之间的情与爱,身在大家族之中往往更要衍化成为责任与道义,蔺洪涛听了也只能叹息。可能世人都更同情老夫人,其实被夹在爱情与责任中间的夹缝里的梨本秀一也同样可怜。纵然身在家主高位,却无法决定自己的爱情,所谓繁华尊贵,不过世人眼里的浮云。
蔺洪涛与慧子母女三人吃过晚饭,看时光不早,蔺洪涛早早告辞。慧子家只有母女,没有男丁,蔺洪涛极知分寸。
慧子送蔺洪涛出门。转过转角,蔺洪涛郑重鞠躬致谢。
“洪涛,你这是做什么!”慧子急忙拦着。
“慧子,这是我该做。你为了让我能跟多鹤探听到有关梨本老夫人的资讯,而不惜让我来冒充你的男友,以此来去除多鹤的疑虑——慧子,这终究事关你的感情。”
慧子在橘黄色的街灯里别开头去。遥遥天际一颗颗被现代工业的烟尘遮挡得越发渺小的星子,散发着幽幽的光,像是小小的萤火虫。仿佛那点仅剩的光芒随时都可能熄灭。
“洪涛,你觉得我只是在帮你么?”
蔺洪涛垂下头去,指望着自己的影子落在脚前的路面上。仿佛每走一步,自己都会生生踩疼自己,却每走一步,影子也跟着向前一步。
人总是有自己固执的追逐,有时候明明知道永远追不上却永远不肯放弃。慧子的心情他懂,只可惜他只能跟在小桐身后。
“对不起。”蔺洪涛只能说这三个字。
慧子深深吸气,“我懂。你父母的仇恨不共戴天,你永远不可能接受我这样一个J国女子。”
蔺洪涛深深凝望慧子,想解释。可是还是忍住。就让慧子这样认为也好,至少能够让慧子心里觉得好过些。
女人的底限是尊严。他不能给她爱,但是要给她最底限的尊重。
“姐姐,蔺大哥对老夫人很感兴趣。”夜晚两姐妹挤在一张床上,谁都不舍得早睡,悄悄说着贴心话儿。
“嗯……”慧子闭了闭眼睛,“洪涛的父母死在山田组手上。”
“什么!”多鹤一惊,转头去望姐姐的眼睛。夜色里,多鹤看见慧子盈盈泪光。
慧子难过摇头,“还有一件事我始终瞒着他——我担心,当年报复他父母那件事情的执行者就是爸……虽然爸也是奉命行事,可是毕竟手上沾了鲜血……”
慧子和多鹤的母亲是李淑兰的陪嫁侍女,她们的父亲则是梨本家的家仆,更是山田组的得力干将。两家的忠仆因为主人的结合而相遇相爱,只可惜却苦了下一代人。
“怎么会这样……”多鹤难过地抱紧姐姐,心中终于隐隐明白,为何姐这么多年始终没有男友,却又似乎在绝望地等待。
多鹤努力微笑,“可是蔺大哥这不是来我们家了吗?那就是说蔺大哥可能已经接受姐你的感情了是不是!”
慧子含笑,却也含着泪,“那是因为我还没对他说过爸的事。如果他知道了爸有可能是当年的执行者,他怎么可能会接受我?”
“姐!”多鹤难过地抱紧慧子,“那是爸和梨本家的错,不是姐你的错,不该让你来承担这一切!”
“多鹤,可惜东方人的观念里,永远父债子偿……”
多鹤心疼得掉眼泪,“姐姐,那你该怎么办?”
慧子忍着难过轻轻摇头,“所以我会尽力帮他。多鹤,姐拜托你,也帮他,好么?”
“姐姐,你说的是蔺大哥对老夫人的事情好奇么?”多鹤为难,“难道蔺大哥想要探听老夫人的事情,就是为了给他父母报仇么?那是不是会给老夫人带来危险?”
“姐姐,你让我好好想想。我从小是老夫人照拂之下长大的,我不能伤害到老夫人……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姐姐,你也知道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宁肯自己死,也绝不可以背叛主人……”。
周末,简桐跟司蔻挎着胳膊走在商业街上。司蔻用小老鼠一般狡黠的目光瞅着简桐,“我说简老师,你今天怎么这样好心来陪我逛街啊?是不是因为某人在寺院里忽然诚心大发,已经好几天没跟你约会了?”
简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还好意思这样揶揄我么?这几天是谁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啊?好像有人在禅寺里专心修行,就也有人要一直陪在身边。所以就算有人没时间来约会我,可也同样有人没时间跟小司你见面啊……”简桐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挥了挥拳头,“男人啊真是欠揍,怎么能始乱终弃呢?刚过完夜,结果扭头就不认账啊!”
司蔻的脸腾地红起来,“小桐我撕你的嘴啊!我,我跟他那个晚上,没像你想象的那样了……”
简桐笑起来,“小司,你是成年人了,不用向我解释的,我都明白。”
司蔻沮丧死,“哎呀,你这等于越描越黑啦!我这两天心烦,真的跟西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是——宋师兄啦!”
“宋师兄?”简桐真是惊讶,“宋师兄怎么了?”隐约想起那晚她跟兰泉去“化缘”,跟小司在校门口分手,就是宋苇航站在门口说找小司有事。
自从简桐来J国,自从隐约感知宋苇航对她有所好感,似乎那个晚上是宋苇航第一次不是来找她,而是来找司蔻的。简桐有点觉得奇怪,所以这事儿就也记着。
“宋师兄说,他说……”司蔻似乎十分为难,扭扭捏捏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这与她平素的性格有些大相径庭。
“到底怎么了啊!”简桐有些急。
司蔻这才闭了闭眼睛,“小桐我要说了,你可别多心!”
简桐郑重点头。
“宋师兄说,说他喜欢我!”司蔻终于豁出去了,“宋师兄说本来一直以为是喜欢你,可是后来渐渐弄清了自己的心意,觉得是喜欢我——只是在你来之前,我因为一直都围绕在他身边,反而让他忽略掉了我的存在;等你来了之后,尤其是你对他始终不冷不热,让他这才意识到我的好……”
“呵呵……”简桐站在商业街熙来攘往的人流里便捂着嘴笑起来。
“臭小桐,你还笑!都烦死我了,你还能乐得出来!”司蔻气得跳脚。
“小司,记得你说过,当初也是喜欢宋师兄的。现在正好两情相悦,共奏连理。”简桐闪着促狭的眼神。
“唉呀……”司蔻都要哭了,“我当初是有这个心思,而且暗恋了他整整一年啊!现在听他说喜欢我,我是有点虚荣心小满足,可是——可是我现在心情已经变了呀!”司蔻站在灿烂的阳光下,缓缓闭上了被眼线和睫毛膏打扮得毛茸茸的大眼睛,“爱情不光要一份感情,更要一个时机。如果他再早一点对我说,我现在一定已经是他的女友。只可惜——我现在心里已经另外有了人。”
简桐决定还是庸俗一把,“小司,还记得你当初跟我介绍宋师兄家境时候的羡慕语气。宋师兄家境好,人又年轻;西村毕竟是J国黑道人物,可能跟西村比起来,宋师兄也许是更好的人选……”
司蔻缓缓摇头,“小桐,就像梅轩和兰泉同时摆在你面前一样。你会因为梅轩的‘安全’,而放弃兰泉么?”简桐当然明白司蔻的心情。只是,她觉得宋苇航似乎有点奇怪。简桐的记忆再向前翻,终于想起那个傍晚宋苇航在校门口拦住司蔻之前,那个早上她在办公室打电话给兰泉,让兰泉叫西村将司蔻给送回来……这句话当时恰好被坐在办公室里的宋苇航尽数听见。
——也就是说,宋苇航有可能是受到刺激之后,因为萌生了醋意,这才向司蔻表达?
简桐不能不疑虑:宋苇航究竟是因为喜欢司蔻而表白,还是因为觉得怕失去司蔻总在身边的围绕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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