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散会。”总编大手一挥,走了。
谈粤用力拍了拍池加优的肩膀,“傻了?”
池加优斜了他一眼,“马屁精!”
“我拍他马屁是应该的!这次他多给力啊,还别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总编有点像姜文啊?让子弹飞的那位。”
“刚大手挥挥的架势挺像的。”
跟谈粤分配完工作,她驱车回关家拿炖品,顺便上楼见自己父母,池上秋和黄修颖刚从外面回来,他们有傍晚爬山的习惯。
安小朵寄养的两只小狗已经睁眼,在简易的窝里奋力往外爬,圆滚滚,软绵绵的,看来被照料得很好。
把它们抱出来,任由它们在木地板上爬爬滚滚。
黄修颖进来,问:“少航好些了没?”
“好多了,过两天可以出院。”她站起身,直视黄修颖,“妈,为什么你们告诉少航妈妈当年是我开的车?你们也没有告诉过我,少航的头受过重创?”
“当年驾车的肯定是你啊,”黄修颖振振有词,“你才有驾照,好好又没有。”
“没有驾照就开不了车吗?”她反问。
“我相信好好,她从小循规蹈矩,品学兼优。”
她止不住冷笑,“我也相信我不会把一辆车开进海里,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受够了!”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黄修颖不认同地瞪她,“你别忘了,你是池加好。”
“你就算把池加优三个字刻在墓碑上,你心里真觉得加好还活着吗?就因为我比她走运,我没死,所以我就活该当她的代罪羔羊吗?”
黄修颖蹙眉,“你不要用这个语气跟我说话,我们这么做是为你好。”
“为我好?”池加优难以自控地冷笑,“五年了,我对那场车祸的经过没有半点记忆,再怎么努力想也没用,你们都告诉我,那是因为我失忆,可是为什么我所有的记忆都在,唯独缺了那场车祸?你趁我头脑不清醒,把我彻头彻尾变成了池加好,总有一天,我会找出事实的真相。”
“什么是真相?”黄修颖气急败坏,“已经过去的事,你要怎么找真相?让你顶替你妹妹,哪一点委屈你了?好名声,好工作,别的不说,要不是你妹妹,你跟少航能在一起这么多年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就不能安分点吗?”
池加优像是被劈头盖脸掴了一巴掌,全身的血液瞬间朝头顶涌去。不记得怎么走出的家门,她全身冰冷,把车开进医院,再没力气走出去,趴在方向盘上,潮热的眼泪一波波漫出眼眶。
这一刻,她觉得孤单又无助,这个世上,没有人在乎她的存在。
关少航一下午没睡着,拿手机查看电邮,结果好几封是客户在急等回复的,没办法,他换了衣服偷偷溜到对面的网吧,在那处理工作,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全部搞定,他一看显示屏右下角,已经过了六点,心道不好,匆匆忙忙往病房里赶。在住院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碰见郭医生,手里拎着一个非常眼熟的保温瓶,不由多看了两眼。
郭医生对他这身着装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你从哪里回来?”
“有点事出去了一趟,”关少航讪讪一笑,“就一会儿,最多半个小时。”
郭医生却不理会他到底出去了多久,脸上挂着不高兴,“你怎么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呢?你现在必须卧床休息知不知道?不然用再好的药都没用!”
“是是,我知道了。”关少航低头认错。
郭医生依然板着脸,将手里的保温瓶塞给他,“你太太让我给你的。”
关少航接过来,问:“她人呢?”
“刚才在停车场碰到,她说有事不上来了。”
关少航直觉是出了什么急事,立刻掏出手机拨过去,连打两次才接通,池加优的声音似乎鼻音很重,他心里莫名一紧,“小池,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你吃完东西就睡吧,别等我。”
“你……”关少航刚开口,对方已经挂掉。
电梯门开了,关少航无视郭医生的催促,追问他,“你刚才看到我太太,有没有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郭医生迟疑,“眼睛红肿,她说进了沙子。”
关少航迅速转身,朝停车场的方向奔去,跑得太急,撞到一个行人,汤洒了一地,他匆匆致歉,没有放慢脚步。
池加优不知道怎么面对见关少航,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极有可能在他面前崩溃,刚巧郭医生外出回来,她便将保温瓶托他带去,自己开车走了。
没多久,手机响起,是关少航。
“出什么事了?”语气透着焦急。
池加优编了个谎言,“工作上的事,有点棘手,心里烦。”
“我能帮上忙吗?”
“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池加优想尽快结束通话,“先不说了,我在开车,晚上你一个人在医院行吗?”
“行,你现在要回家吗?”
“嗯,回去好好睡一觉。”
关少航沉默片刻,“好。”
最后那个好字似乎带着一丝恼意。
池加优尚且自顾不暇,没有心情考虑其他,她拔掉耳麦。
车子驶出市区,她提速,将车窗大开,清风骤然进来,拨乱她的头发,仿佛也能将她心中一腔憋屈吹走。
这么开了一路,郁结的心情疏通了一些,黄修颖的话虽然刺耳,但并不意外。
从小到大,母亲一向偏爱妹妹,池加优并不觉得委屈,妹妹成绩比她好,嘴巴甜,懂得讨大人欢心,是长辈眼中的模范生,是妈妈最大的骄傲。
池加优有时挺庆幸父母已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女儿,不用再为了栽培她这个阿斗费心费力。门门功课拿第一,兴趣要做到专业水准,亲戚朋友人人称赞,这些东西从来不是她热衷的。
因为妹妹的存在,母亲最多是恨铁不成钢地念叨她几句,然后将更多精力倾注在妹妹身上,很少约束她,也不太管她天天往外跑是干什么。
可是妹妹走了之后,母亲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最初三天两头打电话查她行踪,忽冷忽热不说,还暴躁易怒,时常对她冷嘲热讽,见不得她好,大概是觉得她抢了妹妹的运气,可也见不得她不好,披着池加好的身份,怎么都得活得体面风光。
五年时光,多少累。
回到家里,她去浴室泡了个澡,眼睛哭过涩得厉害,她顺手撕开一包眼膜敷在眼睛上,热气蒸发上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
她渐渐松懈下来,这几天积累的困意涌上来,头歪在浴缸边上,竟沉沉睡了过去。
然后开始做梦,起初梦见自己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上飙车,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加足马力油门一踩到底,瞬间画面变了,身体忽然失重,直直掉进深蓝大海,冰冷的海水漫过口鼻,她憋得难受,想大声呼救,刚一张口,海水更多地灌进来……
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猛地将她从水中拉出来,她一震,从梦魇中醒来,眼耳口鼻全是水,她边咳边抹眼睛,眼膜早就掉了,软趴趴浮在水面,勉强睁开眼,看见关少航面色铁青盯着自己,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强压怒气。
她一时发懵,“你不是在医院吗?”
“要不是我回来,明天报纸头条将是电视台池姓记者溺毙于自家浴缸。”他冷冷地回应。
池加优缓缓站起来,湿漉漉的头发全贴着皮肤,她被面前这个人的强大气压镇住,不由打了个颤,紧接着是一个喷嚏。
关少航皱紧眉头,扯过大浴巾,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简直跟捆绑没什么差别,她连腿都抬不起来,只得巴巴地瞅着他。
关少航依然绷着脸,一声不吭将她打横抱起来,丢到外面的沙发上。
她此时是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忐忑不安到极点,她从来没见过关少航冲自己发脾气,怕是不怕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应对才好!
关少航去取了吹风机,一把抓她过来。
“我自己吹就可以。”她扭着身体挣扎,浴巾实在裹太紧了,限制了她的动作,干净的衣服又放在卧室,她还没豪放到不管不顾扯掉浴巾从他眼皮底下跑掉。
“别乱动!”关少航沉声喝止。
她性子里的执拗被勾上来,使了一股蛮力推他,关少航本来深沉如暮霭的眸光迸出一抹着恼之色,抬起手在她臀部重重打了一下。
她顿时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屁股已经接连挨了好几下打,火辣辣地疼着,看得出关少航是真生气了,下手一点都没留情面。
她扁了扁嘴,觉得委屈,“你在发什么火啊?”
关少航脸色阴沉,大声冲她吼:“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有什么难关不可以是我跟你一同面对?宁愿自己憋着忍着,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她气息一滞,有口难辩,忍了又忍,几滴鳄鱼眼泪终于落下来。
关少航不为所动,也不哄,一把拽过她,给她吹干头发。
她似木头人,一动不动由他摆布。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两片唇倔强地抿着,眼眶和小巧的鼻头红通通的,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等弄好头发,关少航不再多看她一眼,兀自回卧室。
池加优傻站了一会儿,听见他在房里揭开被子的声音,然后是上床的声音……
竟是不打算理她了!
“你今晚不回医院吗?”刚被打了屁股,多少有些尴尬,可是又不得不问,池加优磨磨蹭蹭凑到他身后,许久没见他回应,郁闷得抱着一团被子,坐在黑暗中发呆。
也不知哪碍着他,只见他噌地拉高被子,严严实实捂住自己的头。
池加优心里有点光火了,抬手拍了拍被子,他不动,她再拍,他还是岿然不动。
“闷死你!”
池加优费劲地解掉身上的浴巾,套上睡裙,也钻进被窝里,带着几分促狭将冰冷的手掌贴在他温暖的背上。
结果直到手都变暖和了,他都没出声,池加优泄气了,恹恹地收回手。
冷战持续到翌日早上,池加优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见他仍然悠闲地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便说:“能走了吗?我先送你去医院,我再去电视台。”
“不去。”他回答得爽快。
“不去不行,郭医生还没同意你出院。”池加优走过去,尽量让语气柔和一些,“别拿身体开玩笑。”
关少航放下报纸,抬眸看她,还是那两个字,“不去。”
池加优咬了咬下唇,“那这样吧,去检查一下就回来,总要去听听医生的意见,再说药也没拿。”
关少航索性不再应她,低下头又继续看报。
“啪”的一声,报纸被池加优一掌拍在桌面上。
“对我不满跟你去医院是两码事,能不能不要混在一起?”
“我没有。”关少航冷淡地说。
“那你现在的行为算什么?”池加优气呼呼地盯着他。
“我想让你体会一下我昨天的心情。”关少航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气息不稳的她,“除了父母,我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文雅的说法是患难与共,粗俗的说法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开心的时候,我不需要在你身边,你难过痛苦的时候,我希望我在你身边,懂吗?”
听完这番告白,池加优的脸色变幻莫测,心中各种滋味交集。
关少航等不到回答,自嘲地笑了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绕过她走出家门。
池加优坐下来,慢慢地抱住脑袋。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