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池惹的祸,自己摆平去。”关少航没让他失望。
“你们以多欺少,不厚道!”池加好忿忿跑出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黄修颖坐在床沿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影集。
“把门关上。”知道池加好进来,她头也不抬。
池加好忙把房门关紧,走过去,“妈,我错了,您别生气,很伤身的,我那天无论如何都应该抽时间去扫墓的……要不这周末我自己去一趟,您别生气了。”
黄修颖没理她,目光落在一张白底已经泛黄的旧照片上,良久才说:“那时候你们才四个月大,两张小脸是一模一样,抱出去人家都羡慕我跟你爸。”
池加好没吭声。
黄修颖翻过一页,手指在另一张照片上轻轻抚摩半晌,“这张是你们小学毕业那年,我带你们去玩,在故宫门口拍的,你们小时候喜欢穿一样的衣服,留相同的发型,有时候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分不清谁是谁。”
池加好依然没吭声,用力咬住下唇。
“上初中之后,你们不在一个学校,合照就少多了。”黄修颖继续往后翻了几页,淡淡地说,“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不该顺着你的意,让你去念那个四中,师资力量不如一中,学校风气也差很多。”
“妈,您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翻旧账有意思吗?”池加好终于忍不住,“妈您真的别这样,您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目光不经意扫过相册,两张阳光灿烂的笑脸顿时刺痛了她的眼睛,“您这样,她也活不过来,何必呢?”
“她她她,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愿叫!”黄修颖被这个称谓刺激到,“你不是今年才没去,去年你也说工作忙去不了,你真有那么忙吗?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去。”
“是,我不想去,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也不会去。”池加好不耐烦起来。
黄修颖一呆,眼中流露出更多的痛心,“到底是亲姐妹,她现在都不在了,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我冷漠?”池加好缓缓笑了,定定地看着陷在愤慨里无法自拔的母亲,“妈妈,我为什么不想去,别人不知道,难道您也不知道吗?”
暮色笼罩,蜿蜒冷清的山路,一人一狗在向上狂奔。
池加好右腿的脚筋隐隐作痛,这伤是旧患,已经折磨了她五年,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自由。
牛奶似乎被她吓到,不止一次咬住她的裤脚,想阻止她前行,但都没成功。
一鼓作气跑到山顶,她弯下腰,扶着颤抖不止的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等到气息稍稍平复,她靠着一块岩石蹲坐下来,搂住惊慌失措的牛奶,把汗津津的脸埋在它丰厚的皮毛上。
“乖,不要怕,我没事。”她低声轻喃。
牛奶伸出舌头不住地舔她的手。
“这个世上,只有你真正陪着我……”她抚摸牛奶的脑袋,想哭却哭不出来。
她在山顶上逗留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跟蒋瑶瑶在网上聊天。
“加好,跟你说个消息,你要有心理准备,综艺台很快要新开一档娱乐节目,你是其中一个主持人。”
算是好消息,但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真是柳暗花明。”后面却跟了一个闷闷不乐的表情。
“你可以趁这个机会转型。”
她笑笑,“我连现在最当红的几个明星名字都叫不全。”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制片请的名人,我不也有一半听都没听说过。”蒋瑶瑶做她功课,“你怎么懒洋洋的,打起精神来!这么好的机会,别人烧高香都求不来。”
“知道了。”
晚上洗完澡,对着浴室的镜子抹面霜,她不由打量起自己这张脸,左看右看也不觉得有半点娱乐气质,脑袋放空的时候,神态还挺严肃。这些年之所以留在少儿频道,一来她跟小孩子打交道没压力,二来节目简单,不费心力。
都说经历过一番生死的人,性情会发生巨变,她没有如凤凰涅槃华丽重生,只想安安分分渡过余生。
当关少航把婚戒戴在她的手上,一个无形的枷锁也同时套住了她,原以为人生大抵就这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扮演她的角色,父母的女儿,关少航的太太,少儿频道的加好姐姐……节目停播,她对于今后何去何从有过短暂的茫然,直到看到新闻组发出的一封内部员工招聘启事,她心动了,那个被压抑多年的灵魂在跃跃欲试,但是她有一点顾虑。
临睡前忍不住又去开电脑,但令她失望的是,关少航那边毫无动静,他是出差太忙,没看到她贴在MSN空间上的新闻资料,还是看了没有想法?
池加好恹恹关机,躺在KING SIZE的床上辗转反侧。
早上九点刚过,池加好抵达电视台正门,在附近的早餐店买了油条跟豆浆,带进去吃。以前在家住,因为喜欢吃油条常被几个家长数落,后来结婚,关少航就由着她。
“这世上不健康的食物多了去了,又不是毒药,吃点油条还能把个大活人吃死不成?”
池加好觉得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纵容很对自己胃口。
时间尚早,办公室空荡荡的,同事要么在录影,要么还没来,她坐到自己座位上,边吃边看报纸。
她有每天看新闻的习惯,平日吃完早点第一件事就是上网看看时事,要是关少航正好也在家,两人还会就某件事讨论一番。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朱辛夷撞进她的视线范围,冲她笑了笑,她忙站起来,“朱导,早啊。”
“早,吃过早点了吗?”朱辛夷走进来。
“吃过了。”池加好抬手晃了晃豆浆杯子,已经空了。
朱辛夷坐定,“是这样的,昨天新闻组的王总编跟我提说把你调过去,我没答应,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池加好心跳加快,试探地问:“王总编……怎么会想到我?”
朱辛夷笑了笑,“去年儿童节你不是亲自操刀写了一个策划案吗,可惜因为客观原因最后没用上,最近有人拿给他看了,他觉得你很有想法。”
池加好很想问“有人”是什么人,但直觉朱辛夷不会回答,否则刚才就直说了,只听他接着说:“你想去吗?”
朱辛夷看出她有顾忌,很有领导范儿地鼓励她,“没事,有什么就说什么。”
池加好谨慎回应,“我想去试试。”
朱辛夷苦笑,事实上他已经给池加好安排了好去路,台里新开的综艺节目将是今年的重点项目,四个主持人选,不知道有多少主持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偏偏池加好没看上。
自从上次茶馆谈过之后,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仍没死心,结了婚还可以离,何况只是有交往对象,若真感情稳定,之前怎么会听都没听她提过。
想到这里,他决定来个顺水推舟,“你可要想清楚,跑新闻是风吹雨淋的苦差事,不但辛苦,还有一定的危险性。”
池加好点头,“这些我都考虑过,希望朱导给我这个机会。”
“你形象好,资质佳,是金子放哪儿都会发光发亮,既然你无心主持事业,我也不会勉强。王总编都开口了,想来你过去也能有一番新天地,我先预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朱导,我到了那边也不会忘记你多年来的悉心栽培。”池加好连声道谢,朱辛夷已经松口,她知道转岗的事十拿九稳了,等他走后,她立刻着手打书面申请,边写边琢磨到底是谁这么神通,不但猜到她的心思,还把路都打通了给她走。
无论如何她都感谢那个人,工作上的改变给她死水一般的人生带来了一线生机,她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雀跃过。
关少航回来那天,正好是池加好去新闻组报到的日子。下班关少航来接她,两人手牵手,去沃尔玛买菜。
忙碌多日,关少航虽然累,但看见池加好高兴,脸上那点倦意也一扫而空,陪她在超市各个分区细细地逛。
最后满载而归。路过公园门口,看到有卖冰糖葫芦,关少航特意停车,下去买了一串给池加好。
池加好咬了一个,酸酸甜甜的,心满意足地嚼起来。
到家,牛奶迫不及待朝两人扑过来。
“宝贝,饿坏了吧?”池加好笑眯眯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包东西,成功诱惑了牛奶,“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
狗粮的包装袋很醒目很漂亮,牛奶叼起来,摇着尾巴跑回自己的小房间,丢在食盆里。
这个举动把两人逗乐了,池加好跟过去给它撕开包装袋,牛奶吃得那叫一个香,把头低低埋进食盆里。
往水盆里添点水,池加好回到客厅。
关少航在收拾被牛奶破坏的现场。屋里到处是碎纸片,放在沙发边小书架上的杂志也被推倒,像堆风干的咸菜趴在地板上。哈士奇向来精力充沛,是调皮捣蛋的能手,两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无论是住家还是在单位宿舍,池加好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房间,平日清闲还好,一边收拾一边吓唬牛奶:“太不乖了,再这样妈妈不要你了!”然后故意板着脸,看牛奶在脚边打滚撒娇,她觉得打扫屋子也是很快乐的事。
可是有时候在外面忙到脱力,面对这一地狼藉,就有点头痛了。以前整了个大笼子来,打算外出的时候就哄它进去待着,牛奶从小被宠惯了,一进去就扒拉着铁笼子,巴巴地瞅着你,那小眼神要说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池加好硬着心肠不看,谁知前脚刚迈出门口,就听见它低声呜咽,一下子百炼钢全化成绕指柔,只好放任它在屋里尽情撒欢。
“我来吧,你去洗澡。”
池加好把工具接过来。关少航虽然不说,但她看得出来,在外面奔波了这么多天,就算是旅行也累人,何况是去工作,而且他有认床的毛病,换个地方就别指望能睡得安稳。
关少航感受她的体贴,乖乖去浴室。
池加好快速拾掇好屋子,跟着下厨,刚结婚的时候她连鸡蛋都不会煎,后来看电视里烹调节目,看着看着就起了兴趣,渐渐上了手,最近一年厨艺增进不少。
牛奶吃饱喝足,又跑到她脚边跟进跟出,池加好怕被它绊倒,撵它去客厅。
牛奶郁闷地跟玩具球玩,很快就把苦恼抛在脑后。
几盘菜上桌,不见关少航出来,池加好纳闷,摘下围裙去卧室看他。房里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只开着一盏壁灯,橘黄色的灯光下,关少航穿着浴袍躺在床上,竟睡着了,眉尖微微蹙着,长睫下的乌青色越发浓重。
池加好不忍心叫醒他,坐在床沿上端详他的睡颜,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所感应,醒来,带着困惑问:“我睡着了?”
“嗯哼,”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眼睛上,池加好感觉他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掌心轻扫,“多眨几下。”
关少航拉过她的手,放到嘴边咬了一下。
“哎呀——”
池加好缩回手,看着手背上一排整齐的牙印,气呼呼地说:“你果然是属小狗的,牛奶都没你厉害。”
关少航大笑,直起身体,捧住她的脑袋狠狠吻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这些天累坏了?”池加好轻声问,双手抚过他的脸,指尖微凉,顺着眼周几个穴位慢慢地轻揉。
关少航仰躺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很享受她的按摩。
来回按了几遍,她停下来,“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