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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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长城-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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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忠刚刚睡下,就被惊醒,立刻起身,带领参谋长李文田、高参张敬、苏联顾问和几名随从副官,到沟沿里后山上观察。

日军很快攻占了两个小山包。张自忠命令郑万良团预备队上去增援,夺回了第二个山包。日军几次反扑,都被击退。日出时,日军突破了郑万良团的第一道防线,攻占了沟沿里西北的制高点,从高处发炮,沟沿里直接暴露在日军火网之下。与此同时,东线日军攻克了两乳山,用重炮向守军前沿阵地轰击。张自忠将总部移到东面杏仁山旁的陈家湾。

上午10点钟,日军步兵猛攻沟沿里,郑万良团退守石龙岗,隔山沟与日军相持。东面,日军从方家集越过十里长山,与进入罐子口的日军相呼应,从东西两面夹攻守军阵地,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两军往返冲杀,阵地失而复得四次,战况异常惨烈。

第七十四师的弹药几乎打光了。马贯一派人向张自忠请求补充,但总部与兵站已失去联系,张自忠派副官给马贯一送去手谕:

现在到了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正是我们军人杀敌报国之时。这次对敌作战,你只管拼命打,打好了完全是你的功,打不好我完全负责。

马贯一接到手谕,立即赶到前沿阵地督战。

留守窑湾的部队,接到张自忠的命令,迅速凑集了一百八十多个人和四挺机关枪,派工兵营营长赵德志率领,跑步前来支援,张自忠把他们派到最吃紧的东山口。

激战在枪炮轰鸣中持续,张自忠对李文田说:“现在战况恶化,我们为国家牺牲是理所当然,但总不能让朋友在此流血,你派人陪同苏联顾问转移吧。”接着又喊道:“总部和政治部带枪的留下,空手的由李致远参军带领,到山背后西北方向集合!”随后指定郑万良团掩护他们撤离战场。

遗体上有支钢笔,上刻“张自忠”(2)

苏联顾问十分担心总司令的安全,撤离前,悄声对洪进田说:“我走后,总司令由你和杜营长带领手枪营负责保卫,要劝说总司令转移到南山上去。”

不久,守卫东山口的赵德志营弹药用尽,防线动摇,师参谋处主任许文庆在师指挥所大喊:“赵营长,总司令就在后头,要顶住!”

赵营长回答:“许主任,你放心,我——”话没说完,就中弹阵亡。工兵营溃退下来,马贯一急调第四四三团冲上去,堵住缺口。

奉命掩护非战斗人员撤离的郑万良团,遭到日军猛烈冲击,几百人完全溃散。郑万良在混乱中逃离战场。

中午,日军在加强东西两面进攻的同时,又开始猛攻南面的石窝,企图将守军压迫到长山脚下的开阔地带加以围歼。

张自忠急忙将手枪营调到石窝阻敌。这个营的士兵,大多是河北、山东和河南的青年,身强体壮,勇猛剽悍,同日军展开殊死搏杀。激战中,杜营长身负重伤,仆地不起,张自忠派人将他抬出险境。洪进田挺身而出,代杜营长指挥手枪营继续战斗。不久,洪上校又中弹牺牲。全营四位连长,一个阵亡,两个负重伤,只剩下一个张连长,士兵伤亡过半。石窝失守了。日军从东、西、南三面猛轰守军不到一平方公里的阵地。

张自忠得知石窝失守,立即带领几个随从赶到南面督战,途中碰到张连长带领手枪营残部后撤,马上把他们拦住,对张连长说:“我是总司令,如果我是连长,这几个日寇不够我一连人打的。”张连长一听,二话没说,甩掉上衣,赤膊挥刀,大喊一声:“不怕死的跟我上!”大家热血沸腾,蜂拥而上,日军被这不要命的气势所震慑,逃离了石窝。

夺回石窝之后,张自忠返回陈家湾指挥所。日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炮弹如暴雨般倾注,步机枪的吼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突然,一颗炮弹在指挥所附近爆炸,弹片将张自忠右肩炸伤,紧接着又飞来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左臂,鲜血浸透了军装。护士长史全胜见状,急忙跑来包扎。卫兵们一见总司令负伤,都惊慌起来。张自忠按了按伤口,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的。”

中午过后,日军的攻势更加凶猛,前锋离陈家湾守军指挥所只有几百米。张自忠被几十名卫兵簇拥着撤到杏仁山。守军三面被围,惟有东北面的长山方向还有缺口,只要翻过长山,仍然可以突围,夺得一条生路。大家原想借指挥所移动之机,劝张自忠翻越长山突围,但张自忠到了杏仁山就不肯再动,要将指挥所设在这里。

眼看日军迅速迫近,徐惟烈小声建议说:“总司令,移动移动位置吧?”旁边有人附和:“敌人三面包围我们,不如暂时转移,重整旗鼓,再与敌人决战,不必要的牺牲应该避免。”

张自忠一听,很不高兴地说:“我奉命追截敌人,岂能自行退却!当兵的临阵退缩要杀头,总司令遇到危险可以逃跑,这合理吗?难道我们的命是命,前方战士都是些土坷垃?我们中国的军队,坏就坏在当官的太怕死!什么包围不包围,必要不必要,今天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一定要血战到底!”

下午1点钟,参谋处长吴光辽腿部被炸成重伤,血流不止。张自忠见状,立即吩咐两位参谋:“把你们处长架走,你们俩各架一只胳膊。吴处长要忍点痛。你们往东北方向,翻过长山去吧。”这三人不忍心离去。张自忠一再催促,甚至发火了,他们才流着泪,一步一回头地向东北方向撤去。

这时,日军调集大批山炮对准杏仁山疯狂轰击,张自忠身着黄色军服,目标十分暴露,形成一个被弹巢,炮弹如雨点般炸落在前后左右。副官贾玉彬和护士长史全胜被炸身亡。张自忠右腿被炸伤,裤腿和袜子都被鲜血浸透。

在生死绝续的最后关头,李文田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总司令,我们人太少,三十八师又赶不上来,看情形是顶不住了,还是到山那边整顿一下再说吧!”

“什么,老李,你也孬了?”张自忠很生气。

见总司令动怒,李文田干脆把心里话照直说了出来:“论公你是长官,论私你是朋友,我理应跟着你,帮助你,但今天这个仗实在是打不下去了。现在赶紧转移还来得及,我劝你马上撤离吧!你实在不走,我可要走了!”

张自忠愣住了,心中一阵苍凉。他静静地坐在土坡上,低头深思,一言不发,任凭炮弹在附近爆炸,任凭伤口的血向外流淌。李文田以为总司令会跳起来把他痛骂一顿,但张自忠只是抬起头来温和地说:“老李,你们谁都可以走,我是不能走。你们赶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李文田见劝不动他,只好带着两名卫兵悄然离去。

过后,张自忠派人护送徐惟烈撤离,又命令张敬转移,但张敬坚决不走。

下午两点左右,日军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发起攻击。张自忠站起身来,带伤督战。此刻,他已不指望援军到来,只希望在战死以前,指挥仅有的一点兵力多杀几个敌人。他神色严峻,威仪凛然,两眼闪射出令人震颤的光芒,给官兵们增加了勇气。张敬追随在他左右,一面走,一面高喊:“总司令在此,谁也不许退!”

行进中,张自忠突然发现,西南方小山头上退下了几个散兵,就狠狠地对卫士说:“你去看看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如果装孬种,就地正法!用刀砍,不要用枪打!”

遗体上有支钢笔,上刻“张自忠”(3)

卫士一手提枪,一手持刀,奔上前去,轻声对那几个士兵说:“总司令就在后面,赶快上去,否则杀头!”几个士兵一听,连忙转身冲上山去。

冲上去的士兵牺牲了,山头失守。日军从山顶冲下来。跟在张自忠身边的手枪营士兵冲上去抵挡,一面高喊:“总司令快走!”不料,喊声引起日军的注意,更加凌厉地逼近。副官和卫兵强制张自忠转移,张自忠不走,大骂卫兵怕死。刚刚提升为连长的王金彪,指挥本连剩下的几十个弟兄,堵击进攻的日军,见总司令不肯撤退,便回身跑过来,用脑袋顶住张自忠的胸脯,噙着泪说:“总司令,我们不怕死,请您先走一步,我们不打退当面的敌人,死在这里也不走!”接着,他叫弟兄们将冲上来的一股日军消灭了。

望着王金彪健壮勇猛的身影,张自忠大吼:“好样的,不愧是我张自忠的部下!”

经过惨烈的激战,马贯一师的两个团已死伤大半,一部溃散,剩下的几百人,主要集中在东山阻击日军。为保卫张自忠的安全,马贯一从仅有的几百人中抽出一个营,派往杏仁山支持手枪营。该营在途中受阻,张自忠把手枪营大部派出增援。看到东山口方面第四四三团不敌日军,他又将身边仅有的一个手枪排派去支援。这样,他身边只剩下张敬和马孝堂少校等人。

3点钟左右,天空下起沥沥细雨。东山口守军大部战死,余部溃散。张自忠派出的手枪营士兵,撤回杏仁山脚下,作最后的抵抗。

面对步步逼来、怪声吼叫的大批日军,跟随张自忠多年的忠诚士兵,表现出惊人的勇敢和顽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用血肉之躯将绝对优势的日军阻挡在山脚下,达两个多小时。

厮杀在雨中持续,手枪营士兵所剩无几,王金彪也在激战中阵亡。张自忠眼看前方官兵一个个倒下,再也按捺不住,提起一支冲锋枪,大吼一声,向山下冲去,扣动扳机,向日军扫射,十几名日军应声倒毙。这一刹那,远处的日军机枪向他射来,他身中数弹,右胸洞穿,血如泉涌。马孝堂见他突然向后一歪,飞奔上前为他包扎,鲜血溅了一身。

伤口还没包扎好,日军就一窝蜂冲了上来。张自忠对张敬和马孝堂等人说:“我不行了,你们快走!我自己有办法。”大家执意不从,张自忠拔出腰间的短剑自尽,卫士大惊,将他死死抱住。

弥留之际,张自忠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平静地说:“我这样死得好,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们快走!”

这时,日军已冲到跟前,多处负伤的张敬举枪击毙几名日军,被蜂拥上来的日军用刺刀捅死。

日军战史资料记载了这场战斗的最后情节:

第四分队的藤冈元一等兵,是冲锋队伍中的一把尖刀,端着刺刀向敌方最高指挥官模样的大身材军官冲去。这人从血泊中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藤冈。冲到距这个大身材军官不到三米的距离时,藤冈一等兵从他射来的眼光中,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竟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这时,背后响起了枪声,第三中队长堂野射出了一颗子弹,命中了这个军官的头部。他的脸上微微地出现了难受的表情。

与此同时,藤冈一等兵似乎被枪声惊醒,也狠起心来,倾全身之力,举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躯深深扎去。在这一刺之下,这个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像山体倒塌般轰然倒地。

张自忠倒下后,南瓜店一带枪声骤停,格外寂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细雨无声地飘落。殷红的血随着雨水缓缓流淌,染红了黑色的泥土。历史定格了一个静穆的场面,一个永恒的瞬间。张自忠无愧地死去了,时年四十九岁。五百多人与他同时殉国,包括张敬、洪进田和马孝堂。

日军开始打扫战场,他们估计刚刚死去的这位军官,一定是位将军,便翻动遗体搜身,从他身旁的手提保险箱中,翻出了“第一号伤员证章”,还从胸兜中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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