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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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文集-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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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其肯长此退让,不谋所以恢复其权力乎?此尽人所不能无疑也。窃以为若万不得已而戴旧朝以行虚君共和制,则迁都实为一最重要之条件。诚有南迁,则民权之确立,庶可期矣。且京师久为首恶之区,非离却之,则政治之改革,终末由奏效也。然此事果能办到乎?即能办到,而吾国民遂能踌躇满志乎?吾盖不敢言。

    然则舍现在皇统外,仍有行虚君共和制之道乎?曰:或有一焉。吾民族中有孔子之裔衍圣公者,举国世泽之延未有其比也,若不得已,而熏丹穴以求君,则将公爵加二级,即为皇帝。此视希腊、那威等之迎立外国王子,其事为尤顺矣。

    夫既以为装饰品,等于崇拜偶象,则亦何人不可以尸此位者?

    此或亦无法中之一法耶!虽然,尚有三疑义焉:其一,若非现皇室禅让,则友邦不易承认,而禅让之事,恐不易期。

    南北相持既久,是否能保国中秩序?

    秩序既破,干涉是否能免?

    其二,孔子为一教主,今拥戴其嗣为一国元首,是否能免政教混合之嫌?是否能不启他教教徒之疑忌?

    其三,蒙、回、藏之内附,前此由于服本朝之声威,今兹仍驯于本朝之名公,皇统既易,是否尚能维系?

    若其不能,中国有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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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中国建设问题(节录)763

    凡此三者,皆极难解决之问题。其第一、第三项,则无论欲改民主,欲戴衍圣,皆同此患;其第二项,则衍圣所独也。同是戴虚君,而衍圣公不如现皇室者即在此。故曰:现皇室既不能戴,则我国行虚君共和制之望殆绝也。

    夫民主共和制之种种不可行也既如彼,虚君共和制之种种不能行也又如此,于是乎吾新中国建设之良法殆穷。夫吾国民终不能以其穷焉而弃不建设也,必当思所以通之者。吾思之思,既竭吾才矣,而迄未能断也。

    吾只能尽举其所见,胪陈利病于国民之前,求全国民之慎思审择而已。夫决定一国建设之大问题,惟全国民能有此权,决非一私人所能为役也。

    若曰一私人应出其意见,以供全国民之参考乎,则吾待吾再若思有得,乃更以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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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3梁启超文集

    中国立国大方针(节录)

    (1912年4月)

    结 论

    以上所论,以使中国进成世界的国家为最大目的。而保育政策,则期成世界的国家之一手段也;强有力之政府,则实行保育政策之一手段也;政党内阁,则求得强有力政府之一手段也。

    而所以能循此种种手段,以贯彻最高之目的者,其事纯系于国民。夫以兹事泛责诸全体国民,殆茫然无下手之方,伥伥乎若不得要领也。虽然,民之为性也,其多数平善者,恒受少数秀异者所指导而与为推移。

    故无论何时何国,其宰制一国之气运而祸福之者,恒在极少数人士。此极少数人士,果能以国家为前提,具备政治家之资格,而常根据极强毅的政治责任心与极浓挚的政治兴味,黾勉进行,而虽至危之局,未有不能维持;虽至远之涂,未有不能至止者也。

    我国自政体不变以来,国民心理,约可分二种:其乐观者流,睹专制旧朝摧灭之易易也,自咤为冠古今、轶万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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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立国大方针(节录)963

    大成功,以谓自今以往,吾事已毕,晏坐以待黄金世界之涌现而已。其悲观者流,则谓吾国数千年所以维系国家之中心点,从兹断绝,共和之祸,烈于洪水猛兽,自今以往,惟束手以待陆沈。吾以为两说俱失之者也。民国现状,蜩唐沸羹,事实章章,不可掩蔽。且今不过其见端耳,危机之伏而未发者,尚不知几千万。以此自诩成功,非全无心肝者,安得有此言?平心以谈,今兹民军所以获意外大捷,非尽我所能自为也,而实缘敌之太不竞。质言之,则非我能亡前清,而前清实自亡也。前清易为自亡?彼其政治之状态,实以不适而不能自存,天演淘汰之作用,固应如是也。今其既淘汰以去矣,与之代兴者,或状态一如其前,或虽易一新状态,而不于适天演界如故,而非久而旋袭淘汰之辙,此事理之决无可避者也。

    今兹革命,虽曰种族革命与政治革命并行,然种族革命,其事为具体的,诉诸感情足矣,故尽人能焉,合全国之力以赴之,遂以告圆满之成功;政治革命,其事为抽象的,必须根据于理解,非尽人所能喻也,故伥伥焉若无所著手,冥行敗晒﹁貌恢稳铡7蛑肿甯锩还胃锩皇侄危舻贝司唬胃锩詹坏檬迪郑蚋锩踔静黄浠囊拷癖酥在汲晒Χ奕晃教熘拔丫≌撸嵝牌渚恢胃锩挝锒选H舴虮壅吡髦担么撕崃鳎吩鍪迹焦埠驼逋虿荒苄杏谖夜敛⒁跃谈锩羌疲似浒涤谑吕恚指跹伞7蚬埠褪欠窬霾荒苄杏谖夜朔强梢钥昭哉廴丝谝玻赜写谒罩匝椋宋鹕盥邸H晃使抑郑谇扒迨贝恍姓胃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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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3梁启超文集

    有幸乎?欲行政治革命,而不先之以种族革命,为道果克致乎?今虽新政治之建设,茫乎未有端倪也,而数千年来恶政治之巢穴,为国家进步之一大障物者既已拔去,此后改良政治之余地,较前为宽,其机会较前为多,其用力较前为易。

    夫岂无新魔障之足以为梗者?

    然其根据绝非如旧魔障之深远,未足引为病也。

    夫谓共和不能行于中国,则完全之君主立宪,其与共和相去一间耳。其基础同托于国民,其运用同系乎政党,若我国民而终不能行共和政治也,则亦终不能行君主立宪政治。

    若是,则吾询劣种,宜永为人役者也。既认为可以行君主立宪之国民,自应认为可以行共和之国民。闻诸,眇不忘视,跋不忘履,虽审不能,犹当自勉,而况于我之挟持本非具者耶?

    夫今日我国以时势所播荡,共和之局,则既定矣,虽有俊杰,又安能于共和制之外而别得活国之途?若徒痛恨于共和制之不适,袖手观其陆沈,以幸吾言之中,非直放弃责任,抑其心盖不可问焉矣。夫为政在人,无论何种政体,皆以国民意力构造之而已。

    我国果适于共和与否,此非天之所能限我,而惟在我之自求。以吾所逆计,则中国建设事业能成与否,惟系于政党;政党能健全发达与否,惟系于少数主持政党之人。

    此少数人者,若不负责任,兴会嗒然,则国家虽永兹沈沦可也。而不然者,毋谓力单,滴溜可以穿石;毋谓途远,微禽可以填海。是则吾党所以自勉而欲与国人共勉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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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相续之原理及其恶果173

    革命相续之原理及其恶果

    (1913年6月16日)

    自民国建号以来,仅十余月,而以二次革命闻者,几于无省无之,其甚者则三四次(如湘、如蜀)

    ,乃至七八次(如鄂)

    ,最近则江西之叛,尤其章明较著者也。

    论者或以为当局失政,宜有以召之;或谓彼好乱之辈,其狼子野心,实有以异于人。

    斯二说者固各明一义,虽然,非其至也。历观中外史乘,其国而自始未尝革命,斯亦已耳,既经一度革命,则二度、三度之相寻相续,殆为理势之无可逃避。我国历代鼎革之交,群雄扰攘,四海鼎沸,迭兴迭仆,恒阅数十年而始定。然犹得曰专制私天下,宜奖攘夺,非所以论于共和之始也。夫言革命、言共和者,必以法兰西为祖之所自出,然法国自大革命以后,革命之波相随属者亘八十年,政体凡三四易。其最初之十余年间,则丹顿、马拉、罗拔比尔、拿破仑迭擅神器,陷其国于恐怖时代者逾一纪。后此,中美、南美十余国踵其辙,而各皆相敓相屠,以国家供群雄之孤注,至今犹不如所届也。

    最近,则墨西哥两岁之间,三易其元首矣。其后此踵袭而兴者,孰审所极!

    葡萄牙今犹未也,而派棼阴曀之象遍国中,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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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3梁启超文集

    有识者,知其儳然不可终日也。

    即以根器最厚之民如英国者,彼其十七世纪之革命,逮克林威尔没世,而结一翻其局。由此言之,革命复产革命,殆成为历史上普遍之原则,凡以革命立国者,未或能避也。

    (就中惟美国似属例外,然美国乃独立而非革命。

    前此英国之统治权本不能完全行于美境,美之独立,实取其固有之自治权扩充之,巩固之耳。)夫天下事有果必有因,革命何以必复产革命?此其故可得而言也。

    其一,当革命前,必前朝秕政如毛,举国共所厌苦,有能起而与为难者,民望之如望岁也。

    故革命成为一种美德,名誉归之。及既成功,而群众心理所趋,益以讴歌革命为第二之天性。躁进之徒以此自阶,其天真未凿者则几认革命为人生最高之天职,谓天生血性男子,只以供革命之用,无论何时,闻有革命事起,趋之若不及。苟有人焉以一语侵及“革命”二字之神圣者,即仇之若不共戴天。此种谬见深中于人心,则以机危险之革命,认为日用饮食之事,亦固其所。

    其二,经一度革命之后,社会地位为之一变,阀阅之胄,夷为隶甿,瓮牖之夫,奋为将相者,比比然也。夫人情孰不乐富贵而恶贱贫,睹夫冒一时之险而可以易无穷之乐也,则相率以艳而效之,所谓“大丈夫不当如是耶”!所谓“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此种心理最足以刺戟椎埋徇利之辈,而使之一往不反顾。其从事革命,犹商贾之逐利也。三年以前,上海有以投机于橡皮公司而博奇赢者,不数月间,全市人辍百业以趋之,荡产杀身而不悔。革命之滋味,足以诱人,盖此类也。

    其三,经一度革命之后,国民生计,所损无算,农辍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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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相续之原理及其恶果373

    野,工辍于肆,商辍于廛,十人之中,失业八九,迫于饥寒,则铤而走险,民之恒情也。作乱固以九死博一生,不尔则惟有待死,故毋宁希冀于九一也。夫前此必以失业之民多,然后能啸聚以革命,革命之后,失业者又必倍蓰于前,故啸聚益易,而再革、三革以至无已也。

    其四,仅聚锄耰棘矜槁项黄馘之民,其集事也犹不易易,顾革命之后,退伍兵必充牣于国中,此事势所当然也。当前此革命进行中,啸聚裹胁,惟恐不多,恨不得举全国之民编入革命军中;一旦事定,无以为养,势必出于遣散。而此辈一度列军籍,更无从复其故业,舍椎埋剽掠外更何所事?故适以为二次革命之资也。

    其五,昔法人蒲罗儿谓,每当革命后民生极凋瘵之时,而其都会人士之奢淫必愈甚,法国当恐怖时代,而巴黎歌管游乐之盛,远过往时。吾昔颇疑其言不衷于理,今观我国,乃始信之。盖一度革命成功,前此窭人贱甿,一跃而居显要者,无量无数,麕集都会,生平未尝享一日之奉,暴尔发迹,事事模仿旧贵,变本加厉。

    “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则淫侈之骤增也固宜。民已穷矣,而复朘削之以奉新贵族,诛求到骨,何以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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