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微的滑翔之声,像蝙蝠收起了翼衣,倒悬岩顶,再也没有声息。
李布衣伏了下去,耳贴地面,仔细辨聆。
他的耳朵伏在黄土上,忽然间,听到了“通”地一响。
李布衣听到这一声,马上就要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李布衣在第一声响时,已发现是自己心跳的的声音,当他立即要跃起之时,他的心似已跟地面黏在一起,发出了第二声“通”的响。
地底似有一种特殊的磁力,吸引着李布衣的心窝,李布衣大叫一声,双手撑地欲起,但胸膛的感觉却像已和地面融接在一起,他若力扯只会把心肺撕裂,而地底里似有一个幽森无尽的声音,深邃地吸引着李布衣内心的狂跳。
李布衣强定心神,猛聚内力,运功相抗,但他抗力愈大,心跳就愈快,心跳愈快敲得愈强劲,直似他的心房是鼓槌而大地是鼓面,他不住用心,“通通通”响了密集的鼓声似的,这样狂跳下去,必死无疑。
李布衣嘶声道:“心魔,你在里――”
他喊出了这几个字,心头已狂跳一百七十六次,要是旁人,早已支持不住了。
李布衣的脸也胀成紫色,吼道:“出来――”他才说了两个字,心头已跳了接近两百下,就像他用心房当着桩子一般往地心下去,就像大地里有一只脚用力踢着心口。
——这样下去非死不可!
李布衣忽然大喝一声。
他右手竹竿,疾往地下刺去!
“嗤”!竹竿没入土中!
黄土里闷哼一声,李布衣左手一拍,倒飞而起,竹杖随而拔出,土中一股血泉,激喷三尺。
李布衣半空一个筋斗,落在一棵槐树旁,倚树而立,槐树轰然萎倒。
李布衣脸色苍白,巍巍颤颤,挺胸而立,嘴角有鲜血淌下,刹时染红了葛袍。
黄土炸起,尘飞漫天,一人自黄土里翻坐而起。
高、瘦、青瞳、脸色腊黄、颧骨有痣,没有表情,他直挺挺自土里伫立起,左肩血喷如泉,他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彷佛那是一泉毫不相干的木桶破漏,正在溅出了水花一般。
李布衣喘息道:“是你。”
心魔道:“是我。”
李布衣喘息着,看着竹杖上的血迹,道:“十一年了。”
心魔道:“十一年又五个月另八天。”
李布衣苦笑道:“你已练成了“心魔大法”。”
心魔道:“没想到还是杀不了你。”
他脸上忽然有了表情:“我一定得杀你。”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喜、怒、哀、乐,而是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翻涌似海上怒涛,颧骨上那颗灰大的痣,更像脸颊上多一只眼珠似的。
就在这时,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李布衣头上,忽然多了一块黑云。
这不是黑云,而是蝙蝠。
一个像蝙蝠般的人。
这个突然掠起,正是引李布衣贴地去听的来人:欧阳蝙蝠。
他骤然掠起,到了李布衣头顶,左膀子的九柄血叉像骤雨般化作九点令人心血贲腾的活焰射下!
李布衣身形一晃,避过血焰叉,但血焰叉燃烧着鬼火似的,回迂追射而至!
李布衣伸手一抄,抄起一撮茅草,一阵抡舞,九枝飞叉,齐齐嵌入茅草里,“蓬”地燃烧了起来。
李布衣宛似白鹭似的掠起,那一朵黑云急速追至,五个茶杯大小的死人骷髅,分东南西北中五处,分袭李布衣双手双足及命门!
李布衣清叱一声,五枚骷髅已咬中了他。
欧阳蝙蝠喜啸一声,因为他知道,他熬心血精火所炼的“五鬼阴魂”,只要咬中敌人一口,纵是大罗金仙,也得化为脓血。
就在他向心魔高未末欢啸之际,“哧”地一声,猛觉背心一凉,胸际露出一截竹尖,他呆了一呆,怪啸一声,只见五枚骷髅,各咬住一件葛袖与下摆,还有一枚咬住衣领,这只是一件空衣袍。
而人,就在他的背后。
而且还刺杀了他。
欧阳蝙蝠想到这里,欢啸成了悲嚎,竭力要转身过去,“嗤”地一声,竹竿自他体内拔出,背后已空无人影。
欧阳蝙蝠惨嘶未尽,人已遽落下去。
五枚骷髅,也立刻失去控制,与衣袍一齐落地散碎。
李布衣刺杀了欧阳蝙蝠。
但是欧阳蝙蝠最后的一声嘶吼,震入了李布衣耳中。
这声嘶嚎之惨厉,震动了他的心灵。
李布衣的人急速落下,他已知道那不是欧阳蝙蝠的惨嚎,而是心魔借欧阳蝙蝠的吼叫来施“心魔大法”。
他已负伤。
他先中了埋身黄土里高未末的喑算。
但他同时也伤了心魔高未末。
只是他还末来得及喘一口气,欧阳蝙蝠已对他发动攻击。
他杀了欧阳蝙蝠。
可是已无法防范高未末的施法。
惨嘶已传入了他的耳中,牵动了他的心灵。
高未末张开了嘴,齐整的白牙缝间,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波浪也似的尖啸。
李布衣的心就被千层高浪波壑涌至巅峰,又落到深谷,悬空在上不着天下不到地里,要被撕裂。
李布衣想运功抵抗,但已抑制不住破堤而裂似的心房狂跳。
他在这生死关头,蓦然放弃了抵抗。
他突如其来的低叫了一声:“高未末。”
心魔怔了一怔。李布衣倏地一如霹雳雷霆似的发出一声铺天卷地、震山撼海的大喝:
“高未末!”
心魔双眼一翻,全身一震,忍不住呻吟一声:“我”
这一个“我”字方出,高未末和李布衣嘴里,同时喷出一口血箭,颓然坐倒。
李布衣在千钧一发的当儿:以佛门“狮子吼”将对方的“心魔大法”震回,两人一同受伤。
这一下两人均受创不轻。
高未末的心口如同被锤齿割扯一般,痛入脾胃,李布衣的胸臆二度受创,像有人在心房里各扯一端,用力拉拔一般剧烈生疼。
两人坐倒,不哼一声,都脸白如纸。
谁先复元,便可以杀掉对方。
就在这时,东、西、北三个方向,又传来一阵衣袂扑空的轻微声响。
李布衣蓦地吸一口气,拍地而起,投向南方,如大雁般疾掠而去。
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带傅晚飞跟张幸手、闻九公和仇五花来此荒园,探知天欲宫对付刀柄会的秘密,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心魔高未末未正要引出他来,然后要欧阳蝙蝠带走三人,再包抄暗袭自己。
他已中伏。
欧阳蝙蝠已死,高未末他没有讨好,但来的三人是张幸手、闻九公与仇五花。
李布衣当然不怕这三个人。
可是他现在已负重伤,要杀这三人,仍是不难,但要不为心魔所趁,只怕更难,李布衣没有选择。
先逃离此地,再作打算!
他掠起的同时,心中不免自嘲地道:原来自己气色上昏恶异常,难免有伤,预兆的便是这场灾劫
李布衣掠起的同时,心魔也掠起,只是心魔掠起了一半,便抚胸落下。
他脸上每一根神经纤维都抽搐着苦痛,但表情仍旧是虚无的,他捂胸口喃喃地道:
“十一年了,他的武功竟”
这时候,太阳已偏西,倦鸟正投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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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胡妻
傅晚飞不知道他走后,荒园里竟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要是他知道,他就死都不会走。
其实如果他真的知道,死都不走的结果就只有:死。
傅晚飞奔着,用尽一切力量奔跑着,要跑回飞鱼塘飞鱼山庄,把所见所闻,告诉师父!
——天欲宫做法何等无耻,师父和刀柄会的师叔、师伯们一定有办法破除他们的诡计!
飞鱼塘飞鱼山庄总共有三十六道关口,常人闯不进去,高手也闯不进去,就算是千军万马,一样也闯不进去。
所以飞鱼塘建立一百七十年,从没有失守过。
离飞鱼塘最外的一个地方,也就是飞鱼山庄的人与外界接触的最前线,那地方是在山上的一个地形奇特,但风景绝美的村庄,叫做“落岭”。
傅晚飞在落神岭上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他作梦都想不到竟会在真实里遇见的人。
他竟然遇见了秋胡夫人。
秋胡妻是古代的一位美女,据“列女传”所载,鲁国的秋胡纳妻五日而宦于阵,五年才回家,还未抵达家门,就见到路旁桑田有美妇人采桑,色心大起,下车调戏,出语挑引:“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今吾有金,愿以与夫人。”短短一句话里,既陈以逸乐,又自表高位,更以金钱相诱。无奈美妇怫然拒绝的说:“采桑力作,以供衣食,奉二亲,不愿人之金。”秋胡无奈,终给美妇逃去。及至秋胡归家,奉金遗母,使人呼其妻出见,才知其妻乃是采桑美妇。秋胡自是又惊又喜,但美妇污其无行,羞其夫为,去而东走,自投于河而死。这便是历史所载秋胡戏妻的故事。
后元朝石君宝所撰的“鲁大夫秋胡戏妻”杂剧,便是根据这段故事改编的。 这天飞鱼塘五小――宋晚灯、楚晚弓、孟晚唐、傅晚飞、沈绛红在看的就是这出“秋胡戏妻”。
后来发生了暗杀事件。
宋晚灯被杀后,戏台上下的人四散奔逃,后沈绛红、孟晚唐、楚晚弓及傅晚飞被追杀,楚晚弓当场身亡,傅晚飞掩护沈绛红与孟晚唐遁逃。
如果不是李布衣出手,傅晚飞也死定了。
可是他却在落神岭的一座破宅前,遇上了“秋胡妻”。
“秋胡妻”当然就是那在戏台上演戏的小娘子。
这位小娘子唱、做、艺色均一绝,体态丰腴曼妙,一双如水波似的凤目,对剪出许多春风。
“秋胡妻”却不曾卸妆,仍是穿着她在戏台上的黑衫,一张俏脸仍涂得白里透红,但她的神态,是惊惶的。
因为她正被人追杀。
追杀她的人是一个黑脸汉子,铁也似的脸上刻划着残忍与冷酷,前额钉着五把二寸来长的金刀和七枚银针,全深嵌铁肌之内,既似天然生就,又似画上去一样。
黑脸汉子用的是一柄大刀,刀柄上刻有一个恶鬼头,形态生动,宛然欲活。
小娘子的一双水袖,像青龙翻腾,又似白蛇吐信,疾卷回扫,看来功夫底子甚是不弱,但是黑脸汉的刀锋冷,刀风更厉。
“嗤”地一声,小娘子的右袖被割破,露出一截玉藕也似的手臂来,还溅着几颗鲜红的血珠子。
傅晚飞瞧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住手!”
黑脸汉不但不住手,刹地一刀,小娘子闪躲得快,但发上整齐的云鬓,已被刀风扫乱,瀑也似的长发,散垂下来。
傅晚飞沉腰扎马,呼喝一声:“看打!”一拳打去!
黑脸汉子鬼头刀一兜,反撩向傅晚飞手腕!
傅晚飞霍地收拳,刀卷了一个空,立刻化成一片刀花,护住自己。
这一招交手,两人都知道对方决非易惹。
傅晚飞大声道:“好汉,光天化日,对弱女子动刀动枪,何故?”
黑脸汉子喝道:“关你屁事!”
傅晚飞胸道:“你若无理杀人,就关我事!”
黑脸汉子骂道:“不关你事!多管闲事,连你一并杀了”
小娘子在旁急道:“侠士,这干人丧心病狂,我们好好的在唱戏,他们自台下杀上来,小女子几个师兄弟,都死在他们刀下他还一路追杀我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