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鬼挺起了长殳,殳尖对准李布衣右肩。
李布衣忽道:“你若不用全力,对一切都不好交代,刺这里吧。”他用手指一指自己的心房。
胖鬼肥厚的脸肌突然绷紧,露出一种大义灭亲,睚眦欲裂的表情,大喝一声:“得罪了!”一殳刺出。
殳风破空,夜枭在枝头掠起。
“叶”地一声,殳尖刺入李布衣胸内。
胖鬼倏然变色,瘦鬼叫:“看相的!”矮鬼掠过去喊:“你怎么了?”
却见李布衣身子一挺,又弹了上来,恢复原来的姿态,道:“承让,我没有事。”
胖鬼这才看清楚殳头上没有染血。吃惊地问:“你怎样做得到?”他明明感觉到运用数十年的长殳已刺入对方的身躯,可是只一刹间,这感觉又完全不存在了。
李布衣道:“桓大哥若用十成力,我便一点也做不到了。”
瘦鬼咋舌道:“我服了。”
矮鬼道:“怎到我们不服?”
胖鬼沉吟了一会。道:“既然如此,我们和那位小兄弟的恩怨,一笔勾消,那位小兄弟既是李神相的小兄弟,也等于是我们的小兄弟一样!”
瘦鬼道:“天欲宫咱们也一刀两段,恩尽情绝。”
矮鬼道:“咱们就是多积德去吧。”
三人哈哈一笑,仿佛在这未昏未暮的雾里做了一场梦一般,向李布衣各自一揖,自雾中隐去。
李布衣待他们消失后,微微一笑,捂心皱眉,印堂上挤出几条辛苦的悬针纹,终于咯了几滴鲜血。
他用袖子揩去,然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傅晚飞、唐果、飞鸟三人立时自窗边围拢上李布衣身边,傅晚飞看着李布衣袖上的两点血。比看到自己的伤口还难过:“大哥,你受伤啦?”
李布衣道:“没什么,这勾漏派三位仁兄的武功,着实不赖。”
飞鸟喃喃地道:“我现在才知道,谁赖、谁不赖。”
李布衣一时没听懂。问:“嗯?”
飞鸟大声道:“你不赖,赖神医也不赖,赖的是我这个大光头!”
李布衣笑道:“你的双飞斧,雷霆电击,是武林中用斧的第一高手。”
飞鸟道:“你别安慰我了,单论武功高,我也不见得服得这三人五体投地。只是,你连一招却没动过他们三人已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改邪归正去了。”
李布衣淡淡地道:”那是因为他们三人品性本好。人在江湖,能不杀人,又何苦多造杀戮?”
唐果听得入了神,鼻端淌下两条“青龙”也忘了吸,李布衣又笑道:“赖神医才厉害。”
傅晚飞兴趣来了:“怎么?”
李布衣道:“袭击他那边的是‘五方巡使,之首‘金衣巡使’孙虎波,孙虎波的金弋戈在武林中是有名的‘奇门之奇’,他的武功在江湖上也被称为‘怪中之怪’.可是”李布衣在雾中与“勾漏三鬼”对峙之际,也留意看雾中另一处赖药儿与孙虎波的对决。
“赖神医在孙虎波出击第一招的时候。他用一只袖子来对抗。另一只袖子,卷住了松干,使整棵树弯下来,再弹出去,孙虎波的金弋戈还插在树上,人已不知震飞到悬崖哪一方去孙虎波虽然仍是划破了赖神医一只袖子,但他总共只用一招,一招便击败孙虎波。”
傅晚飞听得悠然神往:“几时,几时我的武功才能练得那么好?”李布衣笑着拍拍他肩膀,道:“你永远不会练得那么好,因为你懒,懒人功夫从来都不会太好。”
他看见傅晚飞脸上掠过失望的神色,继续说下去:“‘勾漏三鬼’武功人人都比你高,但仍是给你作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鲁布衣出手比你狠,一样对付不了你,可见要取得胜利,不一定要武功。”
他向唐果笑道:“就说小唐吧,昨天在梅山,要不是他,我和赖神医,一样得死翘翘。”
傅晚飞这才张大了嘴,下颔掉了块衔接的骨骷似的一时没能合上。可是唐果一听昨晚的事就想起那一滩溅喷个不停的鲜血,心慌岔开去问:“哥舒天很厉害?”
李布衣长叹一声,用衣袖擦擦嘴角。
窗外雾更浓,浸入屋内的雾仿佛有重量,使人觉得沉重。
傅晚飞以为李布衣没听见唐果的问话,而唐果所问的又正是他最有兴趣要知道的,于是再问:“天欲宫那个副官主哥舒天,武功不知怎样呢?”李布衣提壶呷了一口茶,又用衣袖抹拭唇边,然后才说:“看那雾。”
众人都看那仿佛白衣鬼魅一般变化无常的雾,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李布衣沉声道:“如雾是敌人,我们谁都躲不开去,只有等明天的太阳”
他把一口气一分一分地舒出来后,悠然说道:“睡吧.明天还有大关山呢。
太阳的光芒像一根根长脚的针,刺在章鱼一般的雾爪上,刺到那里,它就退缩到比较深寒的地方,直到深寒的地方也焙烘着阳光,雾便彻底消散了。
众人趁雾散时赶上了大关山。
大关山,没有住宿的地方。
大关山有一条长约三里的隧道。
这一条隧道在极其坚硬的花岗岩底开辟的,傍依高峰绝俪,这一手笔可谓鬼斧神工,也不知开辟者熬尽了多少心血,洒遍了多少鲜血。
赖药儿,李布衣等谁都不希望今天有人会流血。
可是只怕难免流血。
大关山隧道之后,便是大关山的尽头。
大关山的尽头以后是什么?
有人说是“海市蜃楼”,可是这么多年来,谁也没有自大关山尽头进出过,纵然有进出过的人,也没有人说出他所见的一切,而且,他们通常都付出极惨重的代价,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只是赖药儿需要“七大恨”,才能活下去。
“七大恨”已全六恨,还缺“燃脂头陀”。
赖药儿从前到过“海市蜃楼”,替哥舒天治好了病,那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不过,他因此知道“海市蜃楼”里保有一株“燃脂头陀”。
他要取”燃脂头陀”,必要经大关山隧道。
这一路并没有所预期的出现敌踪。
李布衣等甚至觉得,自从梅山那一战过后,不能算是真正的有敌人出现过,桧谷的袭击看来不像来自“天欲宫”的安排,而是天欲宫座下高手的私自行动。
隧道幽深而长,山泉不住自阴滑的石缝淌下,初入隧道还是背着一团朦胧的亮光,走了一段路以后,前面看不见光,后面也没有了光,他们就像几个人,听着彼此的心跳,闻着彼此的呼息,相依为命的走进了地狱。
众人手握着手,提防着无可防备的暗算,彼此都感觉到手心冒汗。
赖药儿背着闵小牛,他右手握住嫣夜来的手。赖药儿的手掌又宽又大,嫣夜来的手掌像给他揣起一朵柔垂的花苞一般轻柔的握着。
在黑暗里,仿佛她的血液流进他的血液,他的血液流进她的血液,他突然感到不寒而栗:因为他感觉到嫣夜来正在感受到一种极端的近乎壮烈的幸福,仿佛在脉腕的搏动里这样深邃地喊着:
——如果你不能活,我就舍下小牛,跟你一起死!
赖药儿感到震栗的是,一个为人母亲作出这样决然的抉择,有一种凌空跃下的贞烈。
他迷茫了一下,抬头望见前面一点微芒。那是大关山隧道的出口。
——快到尽头了。
——沿路没有伏击。
——然而大关山的尽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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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关山的尽头
大关山的尽头是残霜和雪。
残雪像节日过后的炮仗衣,满地都是,有一种繁花落尽过后的刺骨悲凉。
地上的冰屑,间隔着湿漉的黑泥,远处山巅皑皑白雪,仰脸一照,映得逼人的寒。
除了深山的松树,便是无尽止的坚冰和松雪。
山意寂寞。
偶尔松针上掉落串冰屑,发出轻微而清脆的碰响。
在关山腰际有一带薄雾似的浮云飘过,仿佛一涧雾溪。潺潺横空游离出来一般。
李布衣道:“听说,哥舒天不让人进‘海市蜃楼’,便谁也看不见‘海市蜃楼’。”
赖药儿道:“幸好,只要看见,楼也不会远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看见了人。
“金衣巡使”孙虎波、“白衣巡使“展抄、“红衣巡使”俞振兰、“绿衣巡使”周断秦,以及农叉乌、年不饶和乌啼鸟。
站在七人之前,有一个脸红似鸡冠,结得一个又一个瘤子,眼光深沉锐利的老人。
老人沉嘎的声音道:“你们来了。”
李布衣道:“你也来了。”
老人道:“我们等你们好久了。”
李布衣道:“你们见我们上梅山,还不确定,待进入桧谷,便知道我们是往‘海市蜃楼’来的,所以在关山隧道口等着,准不会错。”
老人道:“赖神医李神相既然愿意光临,天欲宫上下欢迎之至。在下等在此恭迎大驾。”
李布衣道:“难怪,大关山隧道伸手不见五指,是绝佳暗袭之地,你们不出手,直是错失良机。”
老人道:“在桧谷的大雾,我们也不算是出手,只是几位年轻朋友,禁不住报仇心切,来找二位切磋讨教。”
他笑了一下,脸上如鸡皮般的瘤肉却因太沉重,笑不起来,只有嘴巴展一展算是笑容:
“你们既来‘海市蜃楼’.除非副宫主点头,否则,谁也回不去,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施加暗算呢?”
傅晚飞一步跳出来敦指骂道:“哥舒天——”
李布衣截道:“他不是哥舒天。”
傅晚飞一怔,道:“他是?”
李布衣道:“‘飞砂狂魔’蕉心碎,天欲宫的十二神煞之一。”傅晚飞呆了一呆,他倒闻过沈星南提起蕉心碎的名字。(详见前面《布衣神相》之一:《杀人的心跳》)失声道:
“你你不是给赶回苗疆了吗?
蕉心碎脸上又红又粗的厚皮像针刺不入:“承哥舒副宫主的厚爱,我又回来了。”
就在这时,嫣夜来忽然“啊”了一声。
众人回过头,只见嫣夜来神色苍白,用手颤指前方。众人循她所指看去,只见一抹轻纱般的雾带,已绕过那逼人森寒的山巅,在微鹰的阳光映照之下,竟现了七色光彩,矗立了一座雪雕冰砌的宫殿,一条长长的雪玉石阶,正自上卷铺而下,也不知是幻是真。
蕉心碎在众人讶异中道:“副宫主让你们看见‘海市蜃楼’,你们才见得到,要是副宫主不肯,你们谁也别想看得见。
李布衣这时却瞥见在雪光迫人中的赖药儿。
从大关山隧道出来后,赖药儿又似苍老了许多,雪光映得他眉发俱银,但皱纹竟在这几日里,结蛛网一般爬满了他的脸上,鼻口间的呼息微微呵着白烟,竟因森寒而微起颤栗。
李布衣瞧得心里担忧,却发现另一双更担忧的眼眸,正深情款注赖药儿,同时也发现李布衣的关注,两人无声地交换了忧虑和了解的一眼。
蕉心碎道:“副宫主知道赖神医肯为小宫主治病,专程而来,很是高兴,请我们接赖神医上去喝杯水酒洗尘,李神相若有心屈就,天欲宫定必委于重任,亦可留下,其他的人,送到此地,可以回去了。”
赖药儿摇首道:“我不是为医小宫主而来的。”
蕉心碎居然神色不变:”哦?”
赖药儿道:“我要见哥舒天。”
蕉心碎脸上的肉瘤抖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