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顾我婆婆了,还真把话说明白了。
婆婆站在我和刘易阳中间,左手拉一个,右手拉一个:“你们这是干吗啊?”公公和奶奶在屋里对屋外的事浑然不知,还一心扑在锦锦身上。他们对锦锦一周不见,锦锦的身价仿佛就又飙升了一大截。
我抽出手,走向了那间本来我和刘易阳住的房间。如今那房间还保持着旧貌,床褥依旧,空气新鲜,虽还是阴凉无比,但至少也曾留下我和刘易阳的新婚之夜和成千上万的温暖回忆,不像那我们租来的新家,陌生到让人从不留恋,空旷到即便阳光普照也还是凉意袭人。
我背对着门口,听见有人推开了门。我以为是刘易阳:“你太过分了。陈娇娇说对了,血浓于血,你会无条件站在你爸那边,就算他从前亏待了我亏待了锦锦,就算他真的在外面做了对不住妈的事,只要他给你一个笑脸,你就会完全不计前嫌,不分黑白。”
“佳倩。”这竟是我婆婆的声音。
我倒抽一口气,回过身来:“妈,您怎么,怎么是您啊。”
“佳倩,你爸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婆婆低着脸,这种事,要她一个长辈对我一个晚辈主动开口,想必是无比尴尬。
“妈。”这一声妈,我叫得发自肺腑。照顾锦锦照顾得越久,我就越能体会到婆婆当初的辛劳,刘易阳越维护孙小娆,我就越能领悟到婆婆面对公公时的辛酸。
“你和阳阳,别因为你爸的事闹矛盾,那不是你想的那样。”婆婆走近我。
“妈,我不是乱想。我见过那女的,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头发,高个子,说实话,还挺风情万种的。”我童佳倩在关键时刻就是心直口快,尤其是在为妇女同志抱不平的时刻。“您也知道的是不是?您不可能不知道,您就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那女的,”我婆婆咬了咬下唇:“是他女儿。所以佳倩,你爸他没有对不住我,至少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对不住我。阳阳从小就崇拜爸爸,所以你千万别跟他说他爸爸的不是,别因为自己乱猜,跟他闹不愉快。”
我傻眼了。他女儿?我公公的女儿?也就是说,那是刘易阳的大姐,也是我童佳倩的大姐?是啊,好像她和我公公的轮廓还真是相像啊,大骨架,神采奕奕。婆婆说的对,公公在近期也许真的并无风流之举,依照那大姐的年纪判断,公公即便有错,也是错在了三十多年前。三十多年前?那也许那会儿他尚未娶我婆婆过门,那这就更谈不上他对不住我婆婆了。天哪,我童佳倩的思维乱成了一锅煮得过了火的面条。
“易阳,易阳他知道这事儿吗?”我不由自主压低了音量。
“不,他什么也不知道。佳倩,我不想让他知道。”婆婆的音量比我还低,我们仿佛是在密谋什么似的:“要不是看你和阳阳为这闹别扭,我也不想让你知道啊。”
“可是,可是,妈,您说的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这么难说出口的话,我都说了,你还不信是真的?”婆婆脸都涨红了:“你快别和阳阳别扭了,你服个软儿,别再说他爸爸的不是了。”
“妈,您不知道,我和他之间,不光是爸的事儿。”
“啊?那还有什么啊?”
“您别问了。”我别开脸。秘密这东西,可不是用来礼尚往来的,不是说婆婆跟我交了底,我就也得和盘托出。关于在刘易阳的心目中,她孙小娆是小红帽,而我童佳倩是白眼狼的这件事,我可不好意思向我婆婆倾诉。再者说,说了也没用,搞不好婆婆会向着自己的儿子,怪我拴不住老公的心,而就算搞得好,婆婆向着了我,那也不足以力挽狂澜,挽回刘易阳的忠贞年代。
为了躲开婆婆,我只好率先去了公婆的房间,加入到那刘家正宗的四辈儿代表中。公公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佳倩,你和阳阳既然搬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要不然,就给我搬回来,我看有我们当父母的看着,你们俩反倒安生。”
“爸,我们俩没什么不好的。”这话是刘易阳说的。这个呆子,这会儿还狡赖。
“别小看父母。”公公意味深长瞟了刘易阳一眼。换言之,他们走的路比我们过的桥多,他们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多,他们有火眼金睛,我们什么也瞒不过他们。
我在刘家还没把屁股坐暖和,刘易阳就提议回家了。公公一直送到家门口,才把锦锦交到我手上。我好心好意说了一句:“您要是还舍不得,就抱着她把我们送下楼吧。”哪知公公竟一尴尬,以为我嘲笑他似的,回了我一句:“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讨了个无趣,却无不悦,我已然消化了婆婆刚刚的话,我的公公,他有个三十好几的女儿,而显而易见的是,他大概没能见证着她的成长,不然,我想我的老公刘易阳不会愚钝到那个份儿上,二十几年来对他有个姐姐的事儿一无所知。那么今日,公公眼中是锦锦那娇俏的面容,心中却大概是他对女儿儿时的设想。丫头贴心,闹了半天,这话一成是说锦锦,九成是说他自己的那个丫头。
在车上,我抱着锦锦坐在后排,刘易阳坐在司机边上。我挥舞着锦锦的小手,奶声奶气道:“爸爸,爸爸。”司机反应快,一偏头:“哟,这么小就会叫爸爸了?”我汗直往下滴:“没有没有,我正教她呢。”“爸爸,爸爸。”我又喊了两遍。这次,总算是刘易阳有反应了:“锦锦,什么事儿啊?”
“我妈妈说,今晚的月亮好美啊。”自然,这话还是由我尖着嗓子说出来的。
“美吗?就一小月牙儿啊。”刘易阳贴着车窗往外看了看。
“我妈妈还说,爷爷对我真好。”
“可你爷爷曾经对你不好,你妈到今天还耿耿于怀。”
“我妈妈又说,她知错了,她不该说爷爷坏话。”
“哦?你妈真这么说了?”过了好一会儿,刘易阳才微微侧过脸来,对着我们后排问了这么一句。
“真的,她说爷爷是个大好人,说咱们刘家个个是大好人。”
刘易阳噗嗤就乐了:“锦锦,你知道吗?你妈这张嘴,狠起来真狠,甜起来也是真甜。”
我也偷偷乐了。婆婆让我服软儿,我服了,因为我相信陈娇娇的话,如果我再这么跟刘易阳针锋相对,那结果只能是让刘易阳和孙小娆日益团结。此外,今日的刘家之行,让我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我和刘易阳已然闹到了连貌合神离的“貌合”都做不到的程度了,二则是刘家诸位大人明显是希望我和刘易阳能百年好合,就算是以我公公为首的他们对我童佳倩本身有诸多挑剔,但传统的观念令他们说什么也不会站在第三者孙小娆的一边,所以,也许是该我童佳倩采取行动,化解僵局了。
“爸爸,妈妈说她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怎么呢?”
“她越来越怕有坏女人缠上你,她怕失去你。”我真是豁出去了,也不管那多事儿的司机玩儿了命似的从后视镜中瞟我。
“锦锦,告诉你妈,你爸爸我这辈子无论如何,只爱她一个人。对了,你还得告诉她,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话了啊,她来不来就这么让我表白,我可受不了啊。”刘易阳同样豁出去了。
“爸爸,妈妈说女人都是小心眼儿的,小题大做的,而男人都是耳根子软的,容易失足的,所以她必须防患于未然。”
“失足?失什么足?”刘易阳在座位上扭了扭:“有什么足好失?”
这次,我童佳倩真是服软服得彻底,因为我算是看明白刘易阳了,只要我们的矛盾以及我的攻击不涉及他所珍爱的亲人,那他的态度,实在强硬不到哪儿去。这就好办了,夫妻间只要没有第三者,那就是内部矛盾,而只要是内部矛盾,那就是可以通过自身调节来消除的。
“我说,你们俩可真逗。”司机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不对,是你们仨,得加上这小家伙,她可是关键人物啊。”
这一夜,是我和刘易阳自打搬家以来,同床共枕的第一夜。锦锦很配合,早早就睡得口水横流了,好像知道她妈跟她爸有很多话要说似的。我和刘易阳躺在床上,头抵头,脸对脸。“易阳,以后别再把我一个人扔下了。”“扔下?童佳倩,你气人的时候,我岂止想把你扔下?我真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你。”刘易阳嘴上说着“恨”,行动上却是吻了一下我的嘴。
“你说,夫妻间吵架,分得出谁对谁错吗?”
“你不用问得这么笼统,你不就是想讨论,我们这次吵架,到底是谁的错吗?”刘易阳自作聪明。
我用脑门儿砰砰撞了两下刘易阳的脑门儿:“我就是要找找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你不认为,我们最近吵架吵得太频繁了吗?”
“好,那我们采取自我检讨的方法吧。”刘易阳抬手揉了揉额头。
“我先说吧,再不说的话,我的内心世界都快阴暗得要发霉了。”
“这么夸张?”刘易阳受了我的感染,也一脸严峻了。
“你闭上嘴,张开耳朵。”我瞪了刘易阳一眼,随后眼光就迷离了:“说真的,我在嫁给你,生了锦锦之后,常常找不对自己的位置了。我总觉得自己伟大,觉得我除了你,别无所求的爱情观值得你感激涕零,觉得我历尽艰难给你繁衍了后代,是个功臣,所以你应该比从前更加爱我,体谅我,应该无条件答应我的所有要求,可事实上,我这种观念是错的。我所做的一切,全是因为我爱你,而既然我爱你,我就不该要求你回报。”
刘易阳一把就把我搂紧了,紧得我都快窒息了:“你说这些话干吗?你成心让我无地自容吗?”
我挣开呼吸的空间:“我自己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一旦不顺心,就口不择言。关于爸的事,你原谅我。”鉴于我婆婆对我的嘱托,我只得把刘易阳有个姐姐的事儿埋在心底了,那么,我也只得把我公公的“风流”,虽说仅仅是年少时的风流,归为我的信口开河了。真不明白,我童佳倩为什么会背负如此多的秘密,我公婆的,陈娇娇的,魏国宁的,好像每个人不为人知的秘密却都为我所知。
又或者,也许别人也会背负着我所不知的秘密。
“佳倩,你以后也尽管伟大下去吧,因为你是真的伟大。”刘易阳一本正经。
“喂,我觉得我就够煽情的了,怎么你比我还能煽啊?你看我这身鸡皮疙瘩。”我一边说一边在床单上蹭了蹭。
“我跟你说的是心里话,以后,我会无条件听你的话。”刘易阳没完没了了。看来,我们俩还真是物以类聚,容易硬碰硬的同时,还皆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不用了,”我豪放地一挥手:“只要,你对我坦诚就够了。”
“坦诚?”刘易阳嗫嚅着重复。
“对,什么事都别骗我,别瞒我。你想想啊,你如果真诚地跟我商量,孙小娆急用钱,咱们能不能借给她缓缓燃眉之急,我能不借给她吗?那咱们还至于闹这么多天别扭吗?还用得着你又硬着头皮把钱要回来,显得咱们那么没人情味儿吗?”我伸出三个手指头,问出这三个问句来。
“啊,嗯,是啊。”刘易阳通通应合下来,但眼神却躲躲闪闪。
“唉?刘易阳,你小子是不是还有事儿瞒我啊?”我眯缝着眼睛,聚光聚得拢,看人才看得深刻:“一定有,说真的,为什么每次我一提到孙小娆,你就结巴?我之前不跟你深究,你是不是就以为我智商没到那儿啊?”
“没有啊,关她什么事儿啊?”刘易阳倒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