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
她换用中文说:“你这么玩不对的,两个对子要分开。”
我只好又解释说:“不是的,两个对子在某些情况下应该合在一起。我这把输给你只是运气不好,从概率上讲,我赢的机会更大。”
她轻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学生吧?钱来得也不容易,怎么能这么浪费呢?这不是‘羊牯’吗?”
“羊牯?”我不由得哑然失笑,真是“逐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儿鹐了眼”,到这牌九扑克桌上来赢“萝卜”的钱,反被“萝卜”视为“萝卜”。我毫不客气地说:“我没在浪费。我一把才压十块钱,你一把压好几百,我们俩谁更浪费?”
当然我这个反问是不对的,因为我坐庄时,相当于一把压她们所有的赌注。不过我料她也分辨不出其中的错误。果然她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到了下一把,我又要坐庄时,她便把赌注拿回,表示这轮不赌。
她如果不赌,光凭白人老太太和赌场的赌注,我是没有优势的。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赌了呢?”
她说:“我不想赢你的钱。大家都是中国人,要赢就赢赌场的钱,我不想赢你一个小孩子的钱。”
这番善意,让我内心的愧疚在“焚琴煮鹤”之外,又多了条“恩将仇报”。可她竟然说我是“小孩子”,让我心中的不忿又压倒了愧疚。我还想再劝她继续被我赢钱,那个白人老太太却也拿回了自己的赌注,说:“好了,我要去换个桌子了。”
我不知道犯了什么天条,好像都已自绝于人民了,连忙问她:“为什么?”
老太太说:“你总在坐庄,把整张桌子都拖慢了。”
这倒是实情,因为牌九扑克的分牌顺序是:玩家、庄家、赌场。如果赌场坐庄,最后两步就合为一步。而我坐庄的时候,则必须等各玩家都分好牌,牌面朝下放好后,才能看我的牌;等我也把牌放好,赌场发牌员才能分他的牌,确实会把本来就慢的游戏拖得更慢。
老太太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另一张桌子。这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算牌手都只打二十一点的主意,没听说谁专攻牌九扑克了——人民的眼睛虽然不雪亮,但坏人的阴谋总会被群众挫败于无意间。
那个亚裔女子朝我微微一笑,我方便地把这一笑解释为“要不是看你是个帅哥,我也要走了”,于是我不再坐庄,每把只压十块钱,改为和她聊天。
先通过了姓名。——我还是不要用她的真名了,既然是萝卜,我们就叫她“凯若”吧。——我问她:“那凯若,你是扬州人吗?”
凯若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扬州?不是啦,我是台湾人,我父母是湖南人。”
“哦,我听你说‘羊牯’,那不是《鹿鼎记》里韦小宝常说的吗,他是扬州人,所以我猜你是扬州人。”
“不是啦,这个词是我老公……”她不自然地停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帘,“我老公常说的,所以我也就学会了。他说这是香港话。”
“那你一定常来赌场喽,”我连忙接过话题,“连别人是不是羊牯都看得出来!我有个朋友是羊科兽医,他都看不出来呢!”
“羊科兽医?有这个科吗?”她噗哧一笑,“没有啦,说了你大概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赌钱呢。我家家教很严的,不让小孩赌钱,以前我来拉斯维加斯,就是游览而已,从来没下桌赌过。”
“怪不得!”我一拍大腿,“你早说啊!我要早知道你这是第一次下桌赌,我就不会来跟你赌了!”
她又一次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有处,处……”话到临头,“处女”这两个字我忽然说不出口了,“处那个什么运啊!”
她微微低眉,抿嘴一笑,还没有回答,忽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道了声歉,拿出手机,离开桌子,背对我们讲起话来。我看见她有几次用力挥手,似乎情绪比较激动。她打完电话后,回到桌子,脸色仍然有点红,胸口起伏。她尽量平静地对我说:“对不起,我得回洛杉矶了。再见!”
我站起来和她握了个手,说:“保重!”
她收拾好筹码走了。时间已到六点,我下面还要去看“Jubilee!”秀,便也就此罢手,去吃了饭,赶到Bally's赌场看了秀,然后回到Aladdin赌场睡觉。第二天我又照样大算特算了一天,直到深夜,我决定去吃点夜宵后睡觉,经过老虎机区时,忽然看见远处一个人影有些熟悉。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凯若!
我吃了一惊,上去跟她打招呼:“嗨,凯若,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迟钝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无神,面色憔悴,昨天还顺亮的头发,今天已经乱糟糟地纠成一团。她看了我一会儿,大概终于想起来我了,忽然两眼放光,从手上取下那个钻戒,说:“嗨,我把这个钻戒卖给你好不好?这可是Tiffany的真货,当初值一万多块钱呢!你只要出五千块钱,就归你了。很合算的!你看,是真货!”
在赌场里,这样的癫狂状态我已屡见不鲜。我俯下身去,扶住她肩头,说:“凯若,你是不是赌了一天一夜了?你现在应该去休息,不要再赌了!”
“不行!”她挣脱了我的双手,靠在椅背上,指着老虎机说:“我在这台机器上已经玩了一天了。我要赢它的Jackpot!”
这是台“幸运轮”老虎机,平常中了最高奖赢800倍,但如果你放的是最大赌注五块钱,那就可以赢得Jackpot(当然因此它平常的回报就会低些)。这个Jackpot现在已累积到五百多万美元。每个赌场都有个展览区,放着那些中了Jackpot的幸运儿手拿一个巨大支票的照片,以激励广大赌徒前赴后继,为赌场大楼添砖加瓦。
我只好骗她说:“你中不了Jackpot的。这台机器我知道,前天刚有人中了Jackpot,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三天里连中两个!”
“啊?”她绝望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不是我说你,”我乘机报了口舌之仇,“你才真是个大羊牯——你问女侍不就行了吗!”我叫过来一个女侍,给凯若点了份冰茶,然后掏出个五块钱的筹码,给女侍做小费。她开心地谢过了我。我问她:“这儿的老虎机,哪个最近中过Jackpot?”
“Jackpot?这里好像没有……”我连忙向她眨了眨眼睛,她会意地指着几台老虎机说:“不过这台、这台,还有那台,最近都中过最高奖的!我每天只在这里上夜班,其他时间我就不知道了。”
“那怎么办哪?”凯若着急地抓住我的手,“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能赢的机器呢?”
我叹了口气,说:“那只好等下一班的女侍来,我们再问清楚啦——我看你大概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我先请你吃顿饭吧!”
凯若对这个问题还有本能的反应:“那怎么好意思?我昨天还赢了你的钱,应该我请你的!”
“算了,”我想:你连结婚戒指都要拿出来卖掉了,还有钱请我吃饭?“反正你也把钱输回给赌场了,这顿就让赌场请吧。”
“赌场?”她惊奇地问,“赌场怎么会请我们吃饭?”
“唉,你这个羊牯的等级还不是一般的高呢!”我一面带她去饭店,一面给她把“谢礼”系统解释了一遍,又问她:“你这次大概输了多少钱?真换成谢礼恐怕有好几顿饭呢?”
“不多,也就一万多吧。”
“啊?那够好几顿满汉全席了吧?”我吓了一跳,“你输这么多钱,不会出事吗?”
她淡淡一笑:“会出什么事?这点钱对我老公不算什么。再说了,与其给他花天酒地,还不如我来把它赌掉,还爽一把呢!”
我带她到了一家中国汤面店,她点了碗香港馄饨面,我点了碗四川牛肉面。我见她情绪低落,想给她讲个笑话,可一开口,却阴差阳错地说:“你怎么一赌就是一天一夜呢,这对身体很不好的。”
她垂眼看着手头的茶杯,无意识地拨弄着杯盖,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看着稀落的饭厅,轻声说道:“昨天我开出去没多久,和老公在电话里又吵起来了,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
“那你是在开车的时候打电话吵架?——那很容易出事的!”
“出事就好了。”她的睫毛又垂下了,“一了百了,省得整天烦心……”
“别胡说了!”我转了个话题说,“哎,昨天那个‘羊牯’的问题我弄清楚了。”
“羊牯的问题?”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羊牯的出处问题啊。我想肯定是金庸从香港话里借来这个词,按在韦小宝头上的,其实它根本就不是扬州话!”
“我……我不懂。”她摇了摇头。原来她没有读过金庸。
这方面可就是我的拿手好戏了。我们的汤面也上来了,我一边吃,一边给她从金庸讲到古龙、绝代双骄、梁朝伟、王家卫、王菲、窦唯、唐朝、Metallica、Ozzy Osbourne、Liv Taylor、Alicia Silverstone、[ …wWw。QiSuu。cOm]周慧敏、倪匡、金庸、李敖、三毛、琼瑶、赵薇、东宫西宫、王小波、杜拉斯、情人、梁家辉、东邪西毒、金庸、王朔、崔健、Beyond、吉星拱照、王子寻妃记、Eddie Murphy、SNL、Chris Rock、Lethal Weapon、李连杰、笑傲江湖、金庸……总之是极尽嘲谑之能事,专门耸人之听闻,八卦箱翻得底朝天,谣言簿挨个总点名,逗得她不时大笑。吃完饭时,已经把金庸讲了个七进七出。
结完帐后,我问她:“你现在还想去赌Jackpot吗?”
“不想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真奇怪,我觉得好像刚才过去的一天都不象是真的,就象梦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她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现在我就想睡一觉。”
“那容易,你拿你的会员卡,向赌场要……”我忽然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会员卡,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吧,你要是不介意呢,可以用我的房间。你可以把房间从里面反锁上。反正我现在也不困,先在下面玩就是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她的脸微微一红。
“没关系。其实我本来可以现在就把房间卡给你的,”我从口袋里掏出房间卡来,“不过我房间实在太乱了,我还是得上去收拾一下。”
凯若轻声说:“谢谢。”
我把她带到我房间,先冲进去收拾了一下,然后让她进去:“你先睡吧,醒了后给我打电话。”说着就要把我的手机号码写给她。
“你……”凯若低下头,但仍然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红晕,“你……你可以在这里陪我吗?我一个人……不敢……”
“呃,”我愣了一下,“可,可以啊,只要你不觉得……不方便……”
她仍然低着头说:“那我先去洗个澡,身上太脏了。”也不看我一眼,就进了浴室,把门关上了。
我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想她应该没有带换洗衣服,就火速溜下楼,按照她的身材,在赌场的商店里买了一套女式睡衣。再回到楼上时,浴室里的水声还在响着。我忍不住心中一动,轻轻扭了一下浴室门的把手。
从里面反锁着。
我自嘲地一笑,把买来的睡衣放在床上,站到窗前看五光十色的拉斯维加斯大道。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浴室里穿来悉悉索索的擦换声音。然后门开了,一股清新的水味从背后传来。我想象着她刚洗完澡的样子,不敢回头,说:“我给你买了套睡衣在床上,你看看合适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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