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卓阳此时的视野中,周遭的黑暗仿佛都已经化成了浓稠的漆黑恶意,在他感官所不能延展到的地方,有什么蠢蠢欲动的威胁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注视着他、压迫着他,耐心等待着他流露出自己最为不齿的软弱……
身体的控制权……杜卓阳努力地与身体里外来的恶魔抗争,药物带来的焦灼欲。望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把他包裹其中,几乎快要从最底层的翻腾着席卷而上彻底地把一切都燃烧殆尽。
他用力呼吸了一口粘稠的空气,空虚的糟糕感觉好像已经蔓延到了肺部,在被药物侵蚀攻占的神经网络传来的观感中,甚至有一种肺泡在一个个沸腾开裂的错觉。
——不能烧起来!
就在这一片连杜卓阳都不坚信自己是否会被拉扯着沉沦下去的无声绝望里,突然头顶上的白炽灯突然齐齐作亮,倾斜下来的强烈闪光再次把整座监狱笼罩在一种无所遁形的彻底暴露中。
这是怎么回事……杜卓阳有些模糊地想,但这种驱散了先前快要凝成胶质的黑暗的光明,却让他不禁心头一松。
只是,一直紧绷的心神骤然被这样放松下来,从身体里涌出的却是一种更大的无力感。
杜卓阳下意识地捏紧了指间的刀片,锋利的锐刃深深地斜着咬进了他的中指,血液顺着刀片的汇集成一连串的滴滴答答,砸落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血液的流失仿佛带走了身体的一些无处排放的高热,杜卓阳眯起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并且极快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视线中影影绰绰地走来的几个身影上。
当房书平第一眼看到杜卓阳时,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停止了流动,然后唰地一声全部聚上了头顶!
在他心中连丢掉自己性命都不愿意伤及到哪怕一根头发的所爱之人,在他牵挂了将近一天之后终于出现他面前时,却是强硬而又狼狈地立在囚室铁栏后的半米之地,带着被汗水打湿在额前的发丝、苍白失血的唇色、藏在橙色囚服之中的手臂部位的隐然血痕和……!
和从他指尖蜿蜒而下已经在脚边滴落成洼的浓重血色……以及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以一种防御反击的姿势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房书平之前从未看到过杜卓阳的这种眼神:混杂着清明和混乱的眼神依然充斥着毫不偏移的坚定,在已经被晕染成纯黑色的瞳孔深处透射出了一种甚至可以说是宁愿同归于尽的惨烈!
这样的眼神,房书平看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让他情愿杀了自己也不愿意在他的有生余年里再次看到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崩了。
不止房书平,包括乔安和监狱长在内的所有狱警都完全没有预料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浑身上下混合着杀气和惨烈的杜卓阳冷漠而又凶悍地瞪视着他们,那种犹如困兽一般的暴烈眼神让所有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在收纳了世间几乎所有污浊之人的监狱中,即便有着高压的监管,一些丑恶之事如若发生非但不会有所收敛,甚至还会变本加厉般的愈演愈烈……而关于这一点,在他们看到杜卓阳时,就已经猜出了大致的脉络走向。
房书平慢慢地转过身去,乔安看到他已经开始充血的双眼心中不禁脑中警铃大作:有一种犯人,哪怕他只是犯了很小的错误被收押监牢,但是仍然会被判定为最危险的存在而给予其最严密的监。禁。因为,这一类人就是有着外溢般的致命危险气息,让人看到他的时候毫不质疑他在此上的天赋和等级。
现在,他在房书平身上,看到了这种几乎快要实质化了的危险气息。
房书平迈出了一步,伸手揪住了离他最近的一名狱警,粗鲁地把他拽到自己面前,阴森森地吐出了一个词:“钥匙。”
被他揪住脖领的男人有着远比他壮硕的体格,但是几乎在和他眼神相对的一刹那就败下阵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指住了自己的同事:“在……在他那里……”
房书平用力地把男人掼在一旁囚室的铁栏门上,看都不看被他摔得连悲鸣都暂时发不出声的男人,转身向另一位刚刚被人用手指指住的男人走去。
受迫于他的暗黑气势,原本占了人数优势和身份优势的狱警竟然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敢喝住他这种行为。
一步步迫近掌管囚房钥匙的男人,房书平无视他不断后退的身体和去摸腰间高压电枪的动作,直接上前扼住了他的脖子——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眼里,房书平掐住了男人的脖子,用力把这个身高近1米8的男人拎了起来,然后就这样一连向前迈了几步,把他摁在了关押杜卓阳的囚室之外,几乎是大吼一般地咆哮了一句:“你他妈给我打开!!!”
……好熟悉的声音……
神经系统被刺激着超负荷运转将近6个小时的杜卓阳已经一脚踩在了失控的边缘,心底像是有着无数细密的声音甜蜜诱哄着他放弃一切所有的无谓抵抗,就这样沉进去……沉进去……一直沉沦到最为遥不可及的、最为浩瀚无际的没顶海水怀抱里:那里有他渴盼了太久的清凉和足以抚平他所有紧绷的温柔。
但是当一个人影靠近他的时候,他的本能还是挣脱了这层虚妄的甜蜜枷锁,身体带动着神经,以一种与他此时状况完全不相匹配的反应,让过了抓向他的手臂,接着在对方力道已老的那个唯一节点,扣住了那人的臂肘,然后肩膀顺势猛然发力顶在了对方的心脏位置!
这样的一个借力打力,本是格斗中最简单不过的技巧,却在此时被这样的一个明显忍受着巨大痛苦的人使了出来。
而且,他的攻势甚至还未停止!
在给予了对方心脏以重击之后,杜卓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用肘部狠狠地顶在了对方肋骨最薄弱的末端,然后用左手指节抠住了对方脖颈,右手指间的刀刃随即横于其上压紧了过去……
他的力道把握已经十分不准和不稳了,薄锐的刀尖在他手指的颤抖之下划破了男人的皮肤,渗出的血液和他手指上依然还未止住的血液混在一起,交杂出了一片狰狞的蔓延血迹。
房书平放开双手,所有的动作完全顺着杜卓阳的力道而为,简直就像是把自己送上去挨揍和被钳制一样。
“卓阳,”他压抑着自己发出的声音,努力让原本暴怒的情绪转变成一片包容的温柔细语,“是我……我来带你回家。”
杜卓阳原本失焦的眼神慢慢聚拢起来,然后在视网膜上模糊地投射出一个好像有些熟悉的身影。
——这种伤心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还没等他完全回忆过来,比意识早先一步接受到“安全”讯息的身体终于率先支撑不住。
一颗心全部放在他身上的房书平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放松,一把环过来他的肩膀,用自己的身体承担住了他的所有重量。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把自己的软弱暴露给这些人看呢?
果然,几乎就在房书平撑住他的同时,杜卓阳已经挣扎着想要站直起来。
“你还有我,”房书平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靠着我,交给我,没问题的。”
声音虽轻,却像是带了一种特有的魔力,清晰而又坚定地把这一讯息都传递给了识海里已经一片散乱狼藉的杜卓阳。
即便是靠着房书平的力量,走出囚室的杜卓阳依然身姿挺拔,迈出的脚步也同样不见虚浮。
被从睡梦中叫醒的监狱长此刻已经睡意全无,他甚至有些呆滞地看着两个男人向外走出的背影。
——这是两个什么样的危险分子?这样的人物即便在全美国也不可能一下子凑起两个而且还是仅仅在一个州立监狱里吧!这样的两个人,不是被关押进监狱而是从监狱中被放走……真的没有问题吗?!
他又呆滞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释放令,上面司法部的印章清晰得完全不似作伪。
在走过瓦吉姆所在的囚室前时,这个身材魁梧的高大男人完全没有预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样的急转而下,而且还没等他心里来得及出现诸如遗憾、失望、不甘心等情绪的时候,就看到了……
杜卓阳在经过他囚室前时,投注在他身上的冰冷眼神。
瓦吉姆不禁后退了半步……怎么可能?难道他已经发现是我了吗?
25
25、二五章 。。。
超过了凌晨12点仍未熄灯;这在赛纳基亚州州立监狱里并不是头一次发生的事情;然而在今天却是最为特殊的一次。
已经年过四十的监狱长摸着从去年开始就有些谢顶的脑袋;心下不断衡量着今天这一事件的利弊得失。他已经在这个该死的州立监狱里做了快10年的“看门狗”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年秋天就能调到州立警局出任一个油水颇厚的肥职了。
10年来;他因为这份工作的原因,已经错过了自己惟一一个女儿的中学毕业典礼、成人礼、大学入学仪式……这几乎已经是一个少女最美好的时光了;而女儿就要在明年春天里结婚了。
他一定不能再错过这个对女儿来说下一个最为重要的人生航点了。
“今天晚上,”监狱长终于下定了决心,“是谁来负责执勤的?”
抚着脖子不断干咳着说不出话的男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他刚刚被房书平掐住脖子直接撞上了囚室铁门;脊椎和嗓子传来的剧痛让他怀疑自己这两处的骨头都受到了严重的挫伤。
监狱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有胆子收钱也要有命去花!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记住,他们按程序规规矩矩地提走了犯人:没有人私下收钱,没有人乱动犯人伙食,更没有人袭警。”
听到他说出这种明显扭曲了事实真相的命令,有人立刻浮现出了不服的神色,但是还没张嘴就被监狱长举起警棍指住了鼻子:“少在这里跟我谈什么无聊的正义感……看看这张纸!这是司法部点名要的人,如果真要严格追究下去,恐怕连诸位自打任职于此所做过的每一件烂事,都要被事无巨细地翻饬出来。”
“如果,”监狱长冷笑了一声,“如果有人敢向上帝发誓,自从他来到这个监狱以后,从来没有在犯人身上收取过一分钱的好处,从来没有违反过一次安全条例规定,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蒙蔽自己上司和同事的事情。那么,他就可以对我刚刚的那项决定提出异议。”
而那些闻言面面相觑的狱警们,最后却无一人肯站出来表示反对。
跟着房书平和杜卓阳往外走的乔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震动:他平时所见到的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着笑眯眯地说出不正经话的房书平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那种穷凶极恶的气势哪怕说他就是“黑皇帝”都会有人相信!
是的,就在杜家一个月前和特里家碰撞交锋胜出之后,与之前相比采取了更加咄咄逼人的进取之势的杜卓阳,已经从华人社团中那个古老的“太子”称呼,被黑暗世界传成了“黑皇帝”这三个更寓有深意的字。
至于杜卓阳,乔安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们刚刚走出的监狱大楼:高大的建筑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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