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没什么能阻止她一心寻死的,父亲训斥她没出息也好,哥哥们耐心抚慰也罢,她就像掉进了一个深渊,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理智,还有正常的思考能力。
她总是会梦见存谦,一言不发的望着她,眼神深邃而复杂……让她的心难以遏制的疼。
她那时已经没有办法了,即使知道自己怀孕,她也没办法考虑太多……她无法接受现实,这算什么,她多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她想问——柳存谦,你这算什么?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你怎么舍得?
但是,那个人无法给她任何回答,哪怕是在梦里,他也只是那样温柔默然的望着她,每到此时,她都宁可沉浸在梦境里,再不用醒来。
这样类似行尸走肉的日子,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她每日浑浑噩噩的,不想说话,不愿见人,也不肯吃东西。其实,那时候妊娠反应已经非常厉害,即便是吃一点点东西,也会吐到昏天黑地的。
父亲到底是看不下去,冷冷的看着她,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越发显得父亲居高临下,且气势凌人。
“你要是想这小畜牲跟你一块儿死,你就继续这样作!”
她从未听过父亲用这样冷酷的声音同她说话,哪怕那时候强烈反对她同柳存谦在一起,也没有这样过。
父亲说完就离开了,她的心却不由自主的狠狠的颤了一颤。
于是,她知道,她得活着,起码,得让孩子先活下来……她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似的,非常清楚的意识到,她得让他们的孩子健健康康来到这个世上。
一柏那时候已经是个非常漂亮健康而且懂事的男孩子,嫂子白朴方总是有意无意的让一柏常过来看望自己。那样小的孩子,用纯真无比的眼神看着自己,乖巧的问她:“姑姑,是妹妹嘛?”
感情就是那样奇怪,她看着一柏,心瞬时一柔,跟着,又有些发紧,她把一柏搂在怀里,问:“一柏喜欢妹妹?”
一柏眨着黑宝石一样的眼睛,认真的想了想,说:“弟弟也喜欢,但是,我觉得,会是妹妹。”
小孩子的直觉啊……她忍不住笑,心里却带着一股酸楚。
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她也会有,她忍不住抚了抚肚子,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她心里绞着一样疼。
一柏仰脸望着她,说:“姑姑,你别哭,我会保护妹妹,不让人欺负她的。”
她擦着眼睛,笑,又点头,喉咙里一阵一阵的发紧。
假如,假如他还在世,她就不必这样痛苦,他们会一起期待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她那时的身体已经算不得好,严格说起来,是非常糟糕的,偶尔,心神还是会恍惚,对于腹中的生命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她已经意识到,也已经在尽力的让自己撑下去。
这样的她,惹得父亲极不痛快,虽没有再撂什么重话,骂得却也不少。
她给这个小生命起名为希希,嫂子一听,笑,说这是女孩儿的名字,万一是个男孩怎么办?一柏在旁边听到,握她的手,说,一定是妹妹。
小小的手,温热绵软,她的心神飘飘忽忽的,那一刻,难得的轻松,也就笑着附和说,嗯,一定。
后来,这番对话传到父亲耳里,倒是没说旁的,那一阵子,父亲心疼她到了极点,人变得更为焦躁,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P!
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这样身心均糟糕的情形下,早产几乎不是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果真是个女儿,她还来不及多看几眼,就必须送进保育箱里。
而希希的出生,并没有能让她的心境有所好转,瘦弱的女儿,那样瘦小,跟只小老鼠似的,什么都还不懂,就已经几番危险,九死一生。
自责、愧疚、痛苦……种种心绪蜂拥而至,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令她心力交瘁,终于垮下。
她同女儿一起,大病了一场。
父亲训斥她,这副模样,怎么照顾希希。
她没有办法。
身体一时就像是一只破开来的筛子,缝缝补补也无济于事。
父亲通知她,希希会由大哥大嫂抚养,就她的情况,没资格没能力,他们也不放心,让她独力抚养孩子。
她几乎绝望,却什么都做不了,往日慈爱的父亲,硬下心肠时,她根本不是对手。
“什么时候你不想死了,活得像个人了,再来跟我谈希希。”父亲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配做母亲么?”
她从没那样恨过父亲,那样的心狠,那样的冷酷,那样的残忍,对她的痛苦,完全视若无睹。
也从没那样的恨过自己,病来如山倒,身体一时脆弱的令她绝望,想要赶紧好起来,却又力不从心。
她非常清楚,想要争取女儿,健康是本钱,带着这样的身体,无论如何,她是敌不过父亲的。
等到她的身体终于好转,情绪也稳定下来,父亲仍是坚持让大哥大嫂抚养希希。
父亲给她一张机票,叫她自己选择。
希希并不健康,医院的往返,家中始终弥漫着中药的药香,中间夹着希希轻细的哭声。她可怜的女儿,连哭泣的声音都比旁的孩子要微弱的多。
大哥大嫂对希希,视若己出。他们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希希的出世,对他们而言,是命运恩赐的礼物。
而她不同,在那样的情形下,知道自己怀孕,只是加剧了她的痛苦,她甚至想过,这个孩子,是命运赋予她的包袱,让她不能痛快解脱的包袱。尽管,这样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但是,她的的确确那样想过。
她反思,她的确不配做希希的母亲。
无论她怎么想,似乎,只有把女儿交给大哥大嫂,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后来回想起来,忍不住猜,是不是,从一开始,父亲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姚家的女儿,未婚生子,甚至,连她的女儿,也要跟着,沦为私生子……这必定是父亲无法接受的。
她决定离开的时候,大嫂来到她房里,叫她理解父亲。
父亲不希望她被希希束缚住,一辈子活在忘不了存谦的痛苦里。
“静香,你还年轻。”大嫂握着她的手说,“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不要这么折磨自个儿,遇到合适的人,就重新开始……如果存谦在,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等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静香,我会还给你一个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女儿……”
她深深的吸着气,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并非无法理解父亲的做法,她清楚父亲有多疼爱她,怕是,比她自己还要心疼。
希希的出生,尽管打消了她的某些念头,但是,往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她懵然不知。这样充满未知与不安定的未来,她不想让年幼的女儿跟她一起面对。她非常清楚,她怕是此生,都无法再去接受另一个男人,她永远都无法给她的女儿一个健全的家庭,一个山一样的父亲。
于是,比起父亲的决定,更让她痛苦的,是她在几番思量下,同意了父亲的决定。
是她亲手放开了她的女儿……她厌弃这样的自己。
然而,等得她终于稳定安宁下来的时候,她才发觉,她跟女儿之间,已经横亘了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希希越长越大,起初是没自信,后来是没勇气,到最后,所有的谎言都成了越滚越大的雪球,他们所有人都开始骑虎难下。
她,只是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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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 5
姚希希死咬着嘴唇。
“希希……”每一个字从姚静香口中吐出来,都明显的带着几分迟滞。
她仔细的看着女儿,这样近的距离,还是看不够。这样清透的眼神,澄澈至极,多像存谦,干净而执着。
“刚知道有你的时候,我曾经埋怨过,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这时候来……我后来常常想,这是不是对我惩罚,因为我有过这样的想法,所以,要让我永远不能成为我女儿的妈妈……”姚静香哽咽。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姚希希能感受到。脸上一片凉意,她抬手擦了下,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已经是满面泪痕。
一时有短暂的静默。
姚希希也不说话,只是闭了闭眼睛。
她曾以为,是爷爷不折手段的拆散了两段感情,也曾以为,她是被抛弃的,自己是不被需要的……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臆测。那样偏执的认为,她是不幸的,甚至,厌弃自己是所谓的姚家四姑娘。
她的心中一阵剧烈的闷痛。
她身边的至亲至爱,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细润无声的爱着她,她曾以为,这份爱,是一张将她牢牢束缚住,令她喘不过气的大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份爱是一方温暖的,为她遮风挡雨的大伞。
“我能……去看看他吗?”她问。
姚静香以为希希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这样的沉默,叫她心慌无措。她本没期望太多,哥哥事先已经照应过,让她不要太着急——希希需要时间。
不料,希希竟是话锋一转。她在听到女儿的这句问话后,怔怔然,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她望着女儿,同样的,她发现,女儿也正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她只看着女儿的眼神,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要你愿意。”她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有些发颤。
她抬手,给女儿擦脸上的泪痕。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难以言喻。一点点的惊喜,一点点的失望,一点点的落寞,又有一点点的欣慰……可是,又有什么要紧,这无疑是个好现象,她就怕希希排斥她,不愿接受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姚希希的眸子动了动。
眼睛生疼生疼的,但是,她知道,不论她经受过什么,怎么样,都比不起眼前这个人所受的煎熬。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她很容易的,就体谅了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的心结在哪里,如今,确认了,便没什么可再埋怨的了……
姚静香感觉到,希希的身体,已经不那么僵硬了。
长久的沉默所带来的,是一瞬的尴尬。
姚希希忽然起身。
姚静香一怔。
“我到门口看一下。”姚希希低声说。
“外面风大。”姚静香提醒道,“穿上外套。”
姚希希人已经跑了出来,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的就想到陶明白。
她如今是知道这个人的,她好像记得,她急急的回家,两个人并没有道别,按着他的性子,多半还在那里等她。
天色沉沉,雪花飞飞扬扬的,风卷着雪花,冷冽的打在脸上,她打了个哆嗦。
姚希希也不顾雪扑了一脸,满面冰凉,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路口的车子上,黑漆漆的车身埋在了风雪里,她眯了一下眼睛,慢慢的走近,就看见陶明白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干脆已经睡着了。
她见惯了他温和的模样,脸上总是有暖心的微笑,此时见他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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