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察觉有什么东西跌在她的脸上,有点热,继而又很凉,湿湿地。
她听着朱玄澹竭力平静的声音,那声音底下一股无法消灭的颤意。
她忽然知道落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是什么。
天空那轮雪亮的月忽然黯淡无光,只有一轮似圆非圆的巴掌大的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温柔而宁静的,全不似先前那猖狂雪亮的模样。
凤涅有很多问题想问朱玄澹,可又不知怎么问,她觉得很累,甚至连动都不愿意动一下。
有个好消息,朱镇基虽然伤重,但一息尚存。
凤涅眼睁睁地望着范瑜把人给抱了下山去,她看着范瑜那从容的模样,又看看朱玄澹丝毫不惊的神色,她眼睛一眨,心里头叹了口气。
但秦王可以救,子规呢?
凤涅无法再提子规,她累得只是睡,也只好睡,睡着的话似乎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只在清醒的时候,就会想到那恍惚之间所见到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魂魄在刹那间回到了现代?
想到那一幕幕场景,如许真实,出了车祸的马珂,纵情声色的林见放,以及在重症病房中那么安静的自己。
“九里卧龙坡的那个人是谁?”在王师回京的路上,凤涅偎在朱玄澹怀中,终于忍不住轻声地问。
朱玄澹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欧阳振翼。”
“无恙吗?”
“无恙。”他轻声道。
凤涅知道自己问的多余,他既然能潜入山庄,安排所有,自然会保证卧龙坡那边也同样万无一失。只是她总想亲耳听到而已。
千里望里头她看到的那个身影,欧阳振翼……那个年青的禁军教头,凤涅隐隐记得他的样子,身形,若做天子的穿戴打扮,借着夜色掩护又隔着太远,的确可以以假乱真。
“我本来可以来得及的,”耳畔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凤涅道:“嗯?”
朱玄澹道:“本来我可以及时赶到的,……只不过没想到颜贞静会下来,阴差阳错地耽误了会儿。”
“颜贞静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他把竹信给了我。”凤涅疲惫地说。
“朕知道。”朱玄澹的声音很低,“小凤儿……”轻轻地摸着她的发,肩,继而握住她的手。
“那月亮,是怎么回事?”凤涅望着他的大手,这她所留恋的男人,她记得自己曾回到了现代,亲眼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躺在医院的监护病房里,可她居然没有进去,她自己放弃了回到现代的机会吗?
她记得心底有绝不能舍弃的……不能辜负的……
他。她忽然觉得有点心酸:为什么最后还会为了一个人动心,还会为了他身不由己?
可能只因为是他。
但想到记忆里马珂最后那个眼神,虽然说不爱他了,可怎么能不难过?
朱玄澹有些难以启齿。
“不想说就算了。”她轻轻地,闭了眸子,还想睡。
“跟你说的话……或许你会责怪朕,”他叹了口气,“可不说,你心里必然又会有心结。”
她闭着眸子听着,心里头百感交集。
朱玄澹道:“其实朕知道了……秦王已经并非朕的王弟了。”
凤涅身子轻轻抖了抖,隐隐地有点觉得冷,他抱紧了她:“别怕。”
凤涅道:“因此呢?”
朱玄澹道:“朕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怎么将你召你来此的……此事朕请护国国师所为,起初试过几次,皆不成功,后来那一次才勉强功成,谁知其中出了点儿意外,”朱玄澹苦苦一笑,“起初朕不知道,只很欢喜得到了你,可渐渐地发觉镇基行为失常性情也有些古怪,又跟你接触频繁……但朕也只是存疑而已。”
“那么,”凤涅道,“在山庄的时候你已经全知道了?”
“镇基到底是朕的胞弟,”朱玄澹叹了口气,“本来想借满月之力再试一次……谁知道,竟又差点儿将你牵连进去。”
“还好,起码你没想到直接要杀了他,”凤涅苦笑,又道:“你想把真正的朱镇基召回来?那成了吗?”
朱玄澹也有些苦笑:“秦王如今还在昏迷不醒……朕……也不知道究竟成还没成,他伤的有些重,先保住性命再说。”
凤涅心中像想到了什么,好似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可一时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朕只是尽人事而已……此山名小终南,地势构造很奇特,那悬崖底下激流,兜月之式,每年特定的阴盛日子,会出现一次极大满月……正可借着月力行事……”朱玄澹慢慢地说:“朕从秦王同……子规离宫之时就知道了,当即便追了上来,中途趁交战之时,混入他们之中。”
凤涅叹了声:“这样不很危险?”
“其他的事都已经布置妥当,你也见到了,范瑜是朕的人,”朱玄澹握着她的手,感觉上头的温暖,慢慢地说,“他会护着你的,可朕不想置身事外。”
“你一早就知道颜贞静太子党的人吗?”
朱玄澹面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其实……当初太子哥哥……同颜贞静见面时候,朕亲眼看过,太子哥哥还对我夸过他,说他是个志诚之人,以后太子哥哥出事后,朕再见颜贞静,就觉得他跟先前不同了。”
他微微地露出一丝苦笑:“其实,朕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气息,当一个人对你恨之入骨的时候,就算他掩饰的再好,一些细微的表情、动作……甚至如朕所说的单纯的憎恶气息,只要有心,便会察觉。”
凤涅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隐忍不动?还重用他?”
“那是因为他一个可用之才,也是称职的权臣,二来……朕念着太子哥哥……”年青的帝王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透出怅惘的神情来。
凤涅的手动了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搭,朱玄澹却又一笑,眼中那种神色一闪即逝,仍旧昔日的清明:“先前朕一直命人暗中监察着,昨晚上卧龙坡一响,敢趁机作乱的,一个也跑不了,经过了这番,他们不会再起波浪了。”
原来她本不用为那竹信争个死去活来的,只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倘若不颜贞静把竹信在最后关头给了她自己下山去,就不会遇到朱玄澹,若不这样一耽搁,朱玄澹及时来到,子规跟朱镇基也就不用……
凤涅有些茫然,随口答应了声:“哦。”脑中有些凌乱,无数念头交错在一起。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中,凤涅缓缓地又把两人方才所说的又细想了一遍,才问道:“见清,你方才说,想把秦王找回来的,没想到把我牵连在内,怎么个牵连法?”
朱玄澹道:“那悬崖上是承月影之力最狠的地方,故而朕当时要把你带离那处。”
凤涅心里狠狠地动了动,一个古怪而大胆的念头越来越鲜明。
朱玄澹觉得她的身子又似发抖,低头有几分紧张问道:“怎么了?现在没事了……别怕。”
“当时我还以为你中了埋伏……而我……”凤涅喃喃地,“只觉得,好像再世为人。”
朱玄澹抬了她的下巴,细细凝视着她的脸,四目相对,他轻声说道:“以后不管怎样,朕不会再试这种法子了,先前你昏迷不醒,朕后悔不已,……或许镇基自有他的造化,或许这样只是天意……幸好。”
“天意?”凤涅喃喃地,又有些恍惚。
朱镇基看着她的神情,垂头在凤涅的唇上轻轻吻落:“小凤儿,我无法想象若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将脸蹭着她的脸颊,喃喃低语,“嗯,或许是天意,因为上天终究垂怜朕的。”
凤涅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那股清苦回甜的淡香,这种香气一直萦绕到她的五脏六腑心底里去,她微微侧脸,亲吻他的脸颊,也轻轻地唤他的名字:“见清……”
第一百一十章
凤涅同朱玄澹两个如隔世相见;说了会儿话;便又有些精神不济;他将她抱入怀里,一路不肯撒手,极至回京;便复又入宫。
朱玄澹不舍得放凤涅回凤仪殿;只抱她到了正阳殿;叫季海去把康嬷嬷找来;叫几个心腹人陪着;在此处歇息;他自己却即刻便去临朝。
昨夜晚擒下的一干人等,或关或杀或流放;极快地处置了。退了朝,先回来看了凤涅无恙,见她还睡着,便又极快地去看了一眼太后,才回来勤政殿。
凤涅睡了许久才起身,一起来,坐着发了会儿懵,便先叫人备水又沐浴了番,整整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浴,整个人才似缓过些劲儿来。
康嬷嬷不知事情究竟如何,但季海早先一步叮嘱要她留神伺候,小心照料,最好不要提及“不在眼前的人”。
康嬷嬷本不懂的,然而当初子规出宫她亲眼所见的,如今见凤涅回来子规却没跟着,她心里也隐隐知道,不消说也是很难过的,只她也知道凤涅看待子规跟别个不同,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便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只是凤涅见到她,当然就也想到子规,可两个人心思一致,谁也不说而已。
凤涅洗完了澡,却因心里不踏实,便又恹恹地回到那张龙床上去卧着,趴了会儿,摸摸底下被褥,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她怅然出来会儿神,便爬起来,问朱玄澹在哪。
正阳殿到勤政殿比较近一些,在殿门外,太监一看皇后到了,便要去通报,凤涅见殿门关着,将人停了,问道:“谁在里头?”
太监道:“回娘娘,是颜……大人。”一时改不了口,何况天子还未曾判他罪名,小太监便含糊回答。
凤涅往前一步,站在殿门口上,听里头朱玄澹的声音隐隐传来,道:“你可知朕会如何处置你?”
凤涅便站住了脚,只听里头沉默过后,颜贞静道:“罪臣但凭陛下处置,无论如何,皆毫无怨言,甘心伏诛罢了。”
朱玄澹道:“你之罪名,论起来诛九族的,你可知道?”
颜贞静道:“罪臣知道。”
“可你的九族里,也有丞相家,而皇后也是范家出身,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范家之人对此事一无所知,”颜贞静道,“还求万岁只处罚罪臣一人,切勿牵连无辜,何况皇后被罪臣所掳,但自始至终对万岁都矢志不渝,还请万岁对范家网开一面。”
“你倒是有些良心的。”
颜贞静苦笑一声,声音放低:“本想一死了之,只恐怕我死之后,万岁会追究其他不相干的人,故而留此残身……”
朱玄澹道:“瞧你是做足引颈成一块的准备了?”
颜贞静长叹一声,声音恢复几分昔日的坚毅冷静:“罪臣曾是刑部尚书,自知道刑法之利,绝不能欺半分,请陛下,下旨吧!”
朱玄澹道:“朕用你当刑部尚书,倒没有用错人。”
颜贞静跪地沉默无语。
朱玄澹道:“来人,将颜贞静打入天牢。”门口处,侍卫进内,将人带了下去,颜贞静出了门来,正好跟凤涅面面相对,颜贞静眸色一动,欲言又止,只苦苦一笑,随人而去了。
凤涅回头看他,望见他身影远去,心中没来由又几分难过,总是这样……有人拼尽一生所为,到头来终究成空,谁又能算无遗策,将乾坤事尽数掌握手中?
或许只有天吧。
她回过身来,此刻勤政殿的门开着,便跟朱玄澹遥遥相望,却见他刹那已经起身,从桌后转出来,大步往她身边走过来。
凤涅迈步入内,也快迎了几步,朱玄澹走的越快,很快到了她跟前,握了她手:“怎么起来了,身子如何?”
“好多了。”凤涅的手被他暖和的双手紧紧握着,“你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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