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尘退下袈裟,交付于一旁小沙弥,对白曦行礼道:“既然如此,还请这位小施主指教。”
白曦听他说‘小施主’,眉头微微一拧,似是忆起什么不甚愉快的往事,须臾之间,又恢复了冷然的模样,抬腿朝演武场这边走来。
温煦虽是低着头,耳边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百感交集。
本来比武,双方多会稍作寒暄,礼让一番,但这次是个例外,白曦摆明了是来踢场子的,自然和尚这边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决尘双手合十,道声‘请了’,摆出应战之姿。白曦偏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决尘被这一‘哼’激得大怒,灰影一闪,攻将上来。白曦早有准备,将右手背在身后,只拿左手持着尚未出鞘的随身铁剑,漫不经心的隔挡。
温煦暗叫不好,小曦这打法,不是明摆着在羞辱松南寺的和尚么。
还刚担心着,这边几个修为尚浅的小沙弥皆愤愤出声,堂下众豪杰也是一片不满之声。
楚修红小声怒道:“这人好没修养。”
温煦轻笑一声,不知如何做答。那边演武场上,决尘虽是双手一起开弓,却是半天近不得对方周身,何况对方不过一个弱冠少年,还单手应战。天下群雄在场,这一战,不不仅仅关乎他决尘的名头。
不下数十回合,决尘已失了平常之心,招式渐渐狠厉了起来,脸上浮出怒色。
白曦也渐渐认真了起来,只是仍旧将右手置于身后,单手挥剑,姿态有如行云流水一般,不似在做生死之博,却像在游戏一般。
群雄中早已有人摩拳霍霍,但少有的几位武林前辈确实不约而同露出些许深思的神情。这白衣少年的武功路数——
温煦知道,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猜到白曦的身份,他偏头去看楚修文,果见他双眉紧锁,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放在场中的少年身上。
数十回合下来,决尘落败,已成定局。
决尘虽是名门嫡系弟子,但比之白曦这种从小在杀人与被杀的的贴身搏斗中长大的剑客,实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白曦招式虽然少,但皆以迅捷流畅取胜,没有拖泥带水的花式,与以强身健体为目的的佛门弟子比起来,在单打独斗中显然更占优势。
决尘一开始被激了一下,失了先机,之后他虽有所顿悟,可惜人在局中,想要跳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特别是面对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武功却比自己更高强,又摆明了羞辱自己的人!
羞辱自己是小,在天下群雄面前羞辱师门是大!
决尘咬咬牙,手臂突然青筋暴起,似在屏息运气,在场几位同门师兄皆轻轻‘啊’了一声。温煦识得,这招式,分明是松南寺嫡系弟子才能传授的绝学——佛陀掌!
此招顾名思义,是将周身内力汇聚于一臂之内,拍向对手,一掌之下,有如开山破石。而如何能将全身之力汇聚于一臂之内,便是嫡系弟子不可外传的绝学了。
决尘用意甚明,是要打算孤注一掷了。
温煦不禁皱眉,小曦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何偏要惹恼那僧人?
白曦见和尚亮出底牌,脸上笑意渐浓,侧身退了两步,让出一段距离来,左手拇指将剑鞘推出一寸来。
待决尘错身上去的瞬间,白曦回手将剑鞘激射出去,直指决尘面门!
决尘冷笑一声,用暴涨的右臂将剑鞘挥开,运气十分气力一掌朝白曦面门拍下——
突然愣住了——
众人皆惊,因为刚刚明明在半丈之外的白曦身形只是晃了一晃,不知为何不然不在了原地!
再细细一看,那道白色的身影不正安静的站在动但不得的决尘面前么!
旁的武林后备们看不真切场上两人的表情,但是在场的前辈,乃至还不算前辈的楚修文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决尘脸上震惊的神情。
白曦微微笑着,脸上神情,居然让站在人群之后的温煦觉得似曾相似?依稀记得,多年以前,曾经在月罗树下默默下棋的黑衣人脸上,似乎见过颇为相似的淡淡笑颜。
让人毛骨悚然。
只这短短一瞬,胜负便以毫无悬念。
众人并不见白曦如何出手,便看见决尘捂着胸口慢慢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不发一言。
白曦转头看向楚修文,仍旧笑着,多了些轻蔑,道:“想我中土武林,博大精深,莫非都是这些无用之才么?”言毕稍顿,又眯起眼睛道:“还是——是盟主大人有意偏袒?”
众人大哗,纷纷看向楚修文。
楚修文沉吟,正待开口,谁知却有个人替他开了口。
此人一出,全场之中,便有两个人头隐隐做痛,这两人自然便是楚修文,和一直沉默的温煦。
众人只见一名做仆从打扮的小厮自楚家的随行队伍中上前几步,朗声道:“我中土武林,历来博大精深,人才辈出,各大门派各有所长,历来盟主皆以德性服人,松南寺主持方丈德高望重,在场群雄莫不信服。难道还要你这无门无派的小子来认同?”
众人听得想笑,这一番话说得不高不低,有气势又漏洞百出,但却听着解气,纷纷将这小将仔细打量开来。
这仆从打扮的小厮,身材矮小瘦弱,面目清秀,脸颊因气愤而微微泛红,加之‘他’方才说话嗓音极细——
这,分明就是一名娇媚女子,却不知为何偏做小厮打扮?
30、人外有人 。。。
白曦一愣,上下打量楚修红一番,遂笑道:“既然你问,那在下倒是乐意为这位小…兄弟解惑。敢问这位小兄弟,何为武林?”
楚修红年少冲动,原本就不是雄辩之才,当心遇到如此宽泛的问题,一时语噎。
温煦不着痕迹的看向楚修文,果见他脸色铁青,额头太阳穴上有可疑的突起——看来他气得不比自己轻……
温煦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在楚老爷子面前的保证,还连带着把自己也给出卖了。
白曦笑道:“中原武林盟主一职,素来有德者居之,须得群雄心服口服方可。但何为德者?”反手一指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老和尚,突然冷言道:“我偏说这老秃驴无德,让我不服,便又如何?”
楚修红登时柳眉倒竖,气得大叫:“你算什么?莫非你就能以德服人么?真是笑话!”
白曦哈哈一笑,眯着眼睛,道:“在下不才,不敢妄称有德之人。不过任由一名女子在此撒野,看来江北楚家,德性也不过尔尔。”言语中轻蔑之意尽显。
此时场中众人再次爆出一阵惊叹,原来这清秀小厮,尽是一名女子!只是不知与楚家何种关系,私下更是议论纷纷。
温煦沉了脸,这次有些出格了。
楚修红气得双颊通红,一来是被人轻易认出,有些恼,二来是被说成有辱家风,最让她气愤不过,一时血冲脑门,抽出腰上缠着的银龙软剑,大喝一声:“不许侮辱楚家!”便挺身而上。
此刻温煦脸色已经开始发黑,楚修红自小在楚府长大,用现代的话来说,受的可算精英教育。
但楚家希望楚修红不要卷入江湖纷争,只希望她平安长大,因此并未向外人提及她楚家小姐的身份,严格来说,江湖中除了几个楚家至交之外,只知楚家有三位已经出阁的女侠,尚无人知道仍有一名集万千宠爱的小姐待字闺中,这中间当然另有些缘由。
只是楚修红年纪尚小,好动活泼,喜欢热闹,如何在家呆得住?楚家自然也不忍将她困在府中,便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由了温煦跟着替她收拾残局。
此刻天下群雄面前,楚修文自然不便出面,没有楚修文的指示,身边训练有素的下属也不会有任何行动。不论情况如何,眼下最合适出面的,便是名义上与楚家毫无关系的温煦了。
场中论剑的两人——或说是一名偏偏少年,逗着另一位刚刚被道破女扮男装的少女,两人身份皆晦涩不清,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温煦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是好,恰逢楚修文一个凌厉的眼神横过来,终于横下一条心来。
众人看得正热闹,突听得一声极细极短的锐响,在场身经百战之人自然熟悉这声音——是用内力或是吹管激射而出的暗器才能发出的。
接着果见那白衣少年脸色一变,手中握着的犹未出鞘的剑一震之下几乎快要离手!往下看去,一段结剑的穗子落于地上,似是寻常武林中人挂在剑柄上的装饰之物,居然便是方才的‘暗器’!
那少年一惊之下,脸上现出一丝掩饰不住的阴愠,将男装少女抛在一边不去理会,转头看向暗器袭来的方向——
而更快的,是另一道自暗器方向疾驰而出的灰色身影。
这道身影极快,快到没有人能看清他的面容。若说在场诸位对方才白衣少年诡异的轻功仍记忆犹新的话,那么现在,这道灰色的身影,正应了那句古话:人外有人。
那道灰色身影目标十分明确——男装的少女,只见他一突之下,已到少女身边,看不清他做了什么手脚,那少女只来得及张了张嘴,便突然一软,倒在对方怀里,而那人顺手一揉一旋,将那女子单手搂在怀里,脚下轻轻一点,又似一道疾风般弹开,朝人墙之中直射而且,只借力几个肩膀,便消失了踪影。
快得有如疾风掠草一般,让众人失了声音。
半晌回过神来,场中已经只剩那白衣少年,夕阳西下,残阳斜照。他眯眼看这那道灰衣影子消失的方向,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倾泻而出,嗜血的狰狞在眼中闪现。
许多在场的人,多年后,还记得那一阵令人没来由的心悸的,以及扑面而来的杀意。
众人还在迟疑,两名灰衣人自人群中出然出现,向白衣少年单膝跪下,口中道:“府主,可要属下去追?”
此言一出,在场无人不惊。
天下武艺不凡者众,但武艺不凡兼少年英雄者寡。江湖上数来数去,也不会用完十根手指,而在这些少年英雄中,能被人唤作‘府主’的人,天下仅此一人。
逆天府,白曦。
传闻白家二少爷为小妾所生,却为人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卧薪尝胆数十年,终得一朝翻身,废了自己名义上的兄长——逆天府上任府主白无羁与当朝公主之子的武功,将其筋脉尽毁,逐出府去,自己取而代之。
小小年纪,如此狠辣,天下谁人不识。
逆天府行事素来诡异,亦正亦邪,鲜少在武林中露面。此刻,众人不禁纷纷揣度起这位新任府主,以这种方式,现身天下群雄之前,是何用意。
白曦眼神回转,嘴角一丝兴味的冷笑,对下属淡淡说了句:“不必。”又转头看向楚修文,似笑非笑道:“不知楚公子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作何感想?”
楚修文很快从惊讶中镇定下来,抱拳道:“原来是逆天府府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白曦冷哼一声,也不回理。
楚修文侧头对左右佯怒道:“刚才怎么回事?”
为首的属下出列,回道:“禀少主,此二人皆非本门中人。是我等一时大意,竟让人混了进来,属下这便去查探。”
楚修文点点头,皱眉道:“是该好好的查,竟然让这等危险之人混了进来,竟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可知罪?”
那下属垂手应道:“属下知罪,请少主责罚。”
楚修文道:“既然如此,你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