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首回肠荡气的《春江花月夜》洋洋洒洒,婉转动人,震动着人们的心。江面寂静,久久无语。
这首诗乃是初唐诗人张若虚所作,有着“孤篇盖全唐”的美称,同时,也是霍长乐最喜欢的一首诗。其实,对于提前剽窃了这首诗,霍长乐心中还是有着愧疚的,因为这是她欣赏的人所作的震动过她的心灵的诗,本就带着敬畏。然而细想下来,今晚无论她念了什么,到了第二天或许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内容,况且是这样长的一首诗呢?他们记得的大多是那一瞬间的震撼感受而已,而这也是霍长乐希望的。
她有自信:她最为欣赏的那首诗歌,无论跨越了多少时光,都能征服人们的心。况且眼下正是长江、鲜花、月夜齐聚,恰好与诗歌的内容一一对应上,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她只是即兴所作的。
果不其然,沉默了片刻,便听见那上来搭讪的人最先反应过来,略带敬佩惊讶地道:“没想到霍娘子果真是文采斐然,此等风流隽逸的诗句和豁达情怀,魏某自愧不如。若璋兄,你看如何?”
“确实是好诗。”谢若璋淡淡笑道。
谢若璋说的话仿佛给结果一锤定音,因此人们对霍长乐的去留也没有异议了。
因为确实是受之有愧,因此面对这等赞美,霍长乐也没有多言,只听霍瑜道:“谬赞了。既如此,我们便先行告退了。”霍瑜礼貌地说完便转身步入船舱。
霍府的小船缓缓在周围的木船让开的水路上前行,驶向江的下游,因为顺风顺水,不出一会儿,便已经远离了方才热闹的中心。再过了一段时间,便已经远去了。
霍长乐靠在窗前,目光仍怔怔望着远处,双目放空地想着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凭借极好的目力,霍长乐忽然瞧见那船只群的上方,有一袭黑影闪过。
就像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明明快得像是一瞬间,然而在这里看过去就像是一帧一帧播放似的。她瞧见了一名乌发高扎,面覆黑纱的男子矫健地从一个一个船舱顶跃过,身影鬼魅。
他悄悄跳到某个船舱顶部,压下身子往下一挂,手中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划过了一人的喉咙。
霍长乐的眼睛微微睁大。
接着,人群似乎凝滞了片刻才惊慌失措起来,而那人已经远远跃走,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中。
☆、26失势与生计
第二日,霍长乐睁开眼睛之际,只见窗外阳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在地板上,爬到了绣着江南水乡的锦被角上。
祥和得仿佛昨晚看见的杀机,都只是梦一场。昨晚混乱之际,霍府的船只顺水快速离去,最后,好像只听到了被刺杀的人是当朝都水使者的侄子。都水使者这官职是从四品的,是个不高不低的职位,然而恰好的是,这位都水使者是桓氏一派的人。
眼下,她已经搞不清司马曜想做什么。如果苏桓确实是刑香的人,那司马曜派遣他去刺杀那些无关紧要、脱出了历史记载的人物,看上去更像是想……激怒桓温,或者说是,引蛇出洞。
霍长乐把额前垂落的发丝拨到脑后,把纷乱心思压在一边,唤皓雪进来替她梳洗,便出了厅外。恰好碰见霍瑜穿着正装走出来。这是霍长乐第一次看见他身穿官服的样子,一头乌发用簪子束为一个髻,显得英气而舒雅,平时因乌发低垂而散发出来的柔媚之气顿时涤荡一空。霍长乐托着下巴上下看了几眼,竖起了大拇指:“大哥,真好看。”
霍瑜忍俊不禁,敲了敲她的头,笑道:“乖乖在家呆着,若是出门记得让林管事差人跟着。我今晚也许很晚才能回来,不用等我了。”
霍长乐惊讶道:“大哥,如今中午都不到,你这么早便要进宫了吗?”
“非也,我此番要先去桓先生处。午后我们便会一同进宫。”霍瑜解释道。
听到这里,霍长乐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些不寻常,不由心里涌上一阵不安,但细细想来,霍瑜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与桓温一同行动,因此也没什么好出奇的,便脱口而出:“嗯,大哥,你早点回来。”
霍瑜以为是她嫌一个人在家闷,笑她孩子心性,摸了摸她的头又嘱咐了几句,便登上马车离开了霍府。
今天正好是容惜学武的日子,霍长乐心血来潮,便到厨房顺走了一锅糖水,拿着绕到了后院去看。只见容惜端端正正地扎着马步,汗水从额角流下,发丝糊在了精致的小脸上。然而,这与一开始学武时,他颤抖着小腿儿的模样龇牙咧嘴蹲马步的模样,已经有了很大进步。
教武的师父曾经是一名地方数一数二的将领,本事不小,不重视条条框框的理论知识,往往把时间都花在筑基上。今天霍长乐是来得晚,容惜恐怕已经扎了不短一段时间的马步了。
这一闪神功夫,容惜今天的马步已经扎完,只见师父一喊“停下来”,容惜便揉着自己的腿慢慢站直。眼角忽然瞥见有人在看着他,不禁回头一看,只见霍长乐端着糖水,看得饶有趣味。见自己被发现了,霍长乐浅笑盈盈地道:“厨房做了糖水,我端来给你们用。”
容惜欢喜地看着霍长乐,想跑过去,但又止住了步伐,看向师父,道:“师父,我能休息一会儿吗?”
得到武师同意后,容惜便跑到了霍长乐身边,端过瓷碗喝了下去,只觉得那清凉润喉的糖水,仿佛瞬间蒸腾了自己身体里的热气。
霍长乐给武师也端了一碗,几人休息了一会儿,霍长乐像家长一样,给容惜擦汗,还询问了师父他的情况。休息过后,容惜便要开始今天的重点内容:射箭了。
那张弓比容惜整个人都长,也非常重,容惜吃力地拿着它,按照师父说的话搭弓起箭。
霍长乐站在身后看着。
弓弦慢慢拉紧,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咻”地一声,那箭射出去了,只是离弦的一瞬,容惜幼嫩的手没能承受得住那弹力,手臂一颤,导致箭没有完全射中靶子的正中。而容惜幼嫩的手掌,已经被锋利的弦划破。
霍长乐心里一动,不由闪过几分不忍,却生生忍住了上前的冲动。她知道,若要变强,便只能靠自己。任何外力的协助都能使人产生依赖心理,那么,即使他锻炼得外在很强大,但他的内心依然存在弱点——那便是他的依赖之处。
而霍长乐,希望自己是容惜的依靠,却不希望自己是容惜的弱点。
更何况,未来的一切艰难困苦,都需要他一个人走过、扛过。
所以,此刻的她,不能插手。
思及此,霍长乐扫了一眼他手上的伤,淡淡道:“阿容,你把手包扎好,然后继续好好练,我出去医馆看看了。”
容惜点点头。自己包扎好了手,弓弦收紧时勒住伤口的布条处,他疼得咬咬牙,眼中却闪过了坚定的光芒。
等霍长乐回来之际,依然没有去后院看。等到晚饭,霍长乐才看见容惜颤巍巍地用右手拿筷子,慢吞吞地吃完了一顿饭。
然而,这一切,霍长乐依然不能插手。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发现自己能做的、最应该做的,便只有陪着他吃慢些。
到了午夜,霍长乐让容惜早些休息,坐在床边摸了他的头几下,看见孩子蹭了蹭她的手心,便温顺地入睡了。霍长乐心里也不由泛起一阵温情,便替他吹灭蜡烛,关门退出去了。
因为今日起得早,霍长乐也困倦了,便回房休息。然而到了半夜,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还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无数个人的脚步声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本来就浅眠的霍长乐瞬间惊醒过来,像是一种直觉,她披上衣服,一推开门,发现霍府大墙外竟是一片明亮,似乎是有火光照亮。
老管家和容惜都醒了过来,因此霍长乐一跑出门,便瞧见老管家与他身前的容惜。府内的下人都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惊醒过来后顿时紧张起来。林管家跑到了府门处,悄悄打开一条缝,只见外面已经有禁军包围府门,便马上关上府门,惊诧道:“娘子,那可是皇宫里的佩刀的军队啊。”
顿时有婢女发出惊恐的吸气声,又因为霍府主人恰好不在,府内一时吵了起来,失了冷静。
霍长乐整了整衣裳,外表看上去依然是很镇定冷静,挥了挥手道:“都安静点。”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难道说……在她未寻好万全的退路之际,宫中已经事变了?
然而,此时,府外禁军既没有冲进来,也没有喝令他们出去。霍府一众人都摸不清头脑,然而直觉地不想出去。霍长乐眼看事态没有进一步进展,便遣散了围观的下人,让容惜和老管家也回房休息,自己则去了正厅里面坐着等。
没想到,由于太过困倦,这一等,再睁开眼睛之际,已经是天明。
一个晚上,不,应该说是将近一天,霍瑜都没有回来。
想到这一曾,霍长乐混沌的头脑慢慢清醒过来,顿时有些头痛,她抚摸着因趴了一晚而有些酸痛的脖子,慢慢站起身来,打算出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
就在她走到府门之时,府门竟然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随着府门慢慢打开,霍长乐的眼睛微微睁大。
只见霍瑜身后随着两名禁军,正一脸疲倦地站在了府门口,看见霍长乐的时候,他低低唤了一句“乐乐”,便向前倒去。
“大哥——”霍长乐连忙接住他,只感觉他浑身滚烫,原来竟是发热了。宫中发生什么事可以迟些才问,眼下还是治病要紧。
昏暗的房内,霍瑜只觉得双眼灼热滚烫,仿佛出宫之前所见的炼狱场景还存在于眼前。
他还记得,今晚他与桓温入宫赴宴,然而酒到三巡,却突发意外。一名跳着舞的妃嫔忽然从袖中伸出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向桓温胸口。在桓温堪堪避开、桓氏亲信大乱时,忽然,坐在桓温身后的谢安一剑穿透了桓温的胸口。
就是那么一剑,霍瑜到现在都没办法好好思考。虽然,谢安作为桓温幕僚,几年来却与桓温政见不合,早在三年前,两人的渐行渐远已经是初露端倪,如今更是明显。霍瑜对桓温的任何计划都一无所知,只是替桓温办事,都能感觉到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危险的事,霍瑜不敢想,也不愿掺和太多。只是没想到,皇帝会先下手为强,而谢安更是投向了皇帝一派,为了保皇更敢于手刃半前任主子。
直至现在,霍瑜还能感觉到桓温胸口被刺穿那一刻,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的滚烫感,以及那一瞬间心脏停跳的冻结感。
汗越出越多,越发焦躁不安,几乎要发出呓语。
然而额头却凉凉的很是舒服。手想抬起来,却没有力气,喉咙想说话,却干涩极了。就在这时,头顶上唯一的凉快源头被取走,霍瑜嘀咕了两声,又感觉到额上被放下了一块更凉的物事,手也被握在了两只微凉的手中,便安心下来,沉睡了过去。
等到真正清醒之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霍长乐扶起了霍瑜,喂他喝了些水。霍瑜稍稍静了一下,调整过来,忽然开口:“桓温死了。为谢安一剑所毙。”顿了顿,又道:“承蒙皇上开恩,免我一死。可是恐怕……大哥会被停职一段时间,然后听从皇上分配。”
霍长乐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原来,错位的历史就这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