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她平静地与谢若璋对视。
谢若璋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这件事并非没有回转的余地。我绝不会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境地。”
霍长乐摇摇头,退后两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你吗?因为,我已经决定好了。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没有与你商量。这件事过去后,我便不再会掺和这种事。但是,现在,已经无法解开这个死结了。她的手上沾了我的大哥的血,还有什么回转的余地?即使有,委屈的也一定是我这方,我大哥也不会死而复生了。我要杀了她,我必须亲手杀了她。我心意已决。王法慧此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霍长乐语气很淡然,很平静,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然后,她望向谢若璋,道:“即使是这样,你也要拦着我?”
“不可能。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而无动于衷。我绝不允许。”谢若璋咬牙,那份淡然闲适荡然无存。
“如果你看到亲近的人死于非命,你是否会不顾一切为他报仇?”
谢若璋怔住。
“你会吧?那我也一样。那是我唯一的大哥,我不能看着他白白死去而无动于衷。”
☆、70相似的容颜
那番争执之后,霍长乐被软禁了。
是的,被软禁了。
不管她怎么说,谢若璋都不允许她做这么危险的事。她被变相软禁在了郊外的别院中,也就是当初谢若璋举行灯会的那个别院。
她终究不是能够飞檐走壁的大侠,在多位训练有素的侍卫在外院的看护下,她只要一靠近府门便会被礼貌地拦着,更不用说爬墙。
当初寰妃所说的是如果她决定要行刺,便在本月二十的晚上来到丹阳郡城门前。可是转眼间,二十日的晚上便快到了,霍长乐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出去。
被软禁在内的时间,她并没有恨过谢若璋。因为稍微冷静下来,她都知道谢若璋是为她好。她也知道自己这一去,未必能全身而退。
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如果她有苏桓那样的绝世武功,有他那样狠辣的剑法,就可以无须他人帮助,轻取王法慧性命,然后抽身而退。
可是,她当初选择了陈郡谢氏。陈郡谢氏在历史中是赫赫有名的,并不像苏桓一样,是隐于暗处的随时可以被抹去的尘埃。所以,陈郡谢氏再怎样尊荣,也要顾忌皇族。因为它入局太深,已不能抽身而退。只要它一日存在于世,就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无法依靠陈郡谢氏来为霍瑜报仇。谢若璋能为而不可为,谢琰也是。
二十日晚,冬夜。
霍长乐披着一件大毳,独坐在别院内的池塘边,直到天明。
冬天的夜幕降临得特别快,而早晨的曦光却来得那么晚。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山峦终于开始泛出白光,渐染了天际。墨色锦鲤在水下穿行,漾出浓墨般的波纹。
霍长乐动了动冷至极致的手,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玛瑙石。半晌,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昨晚终于还是过去了。她最终还是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
其实,在这几天,稍微冷静下来,她也早已预料到了自己会失败。因为在她印象中,司马曜的皇后王法慧的结局,是病死的,并不是遇刺而死,也意味着,王法慧不是死在她手中的。她却觉得王法慧不配那样舒适的死法。
她不是嗜血的人,不过是因为冲动和恨意,才那么想取王法慧性命。眼下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她还未能释怀,皆因心中恨意还未弥散。而短时间之内,她都希望能独处,让自己慢慢调理情绪。否则心中一团纷乱的她,恐怕会把未弥散的恨意转嫁到无辜的谢若璋身上。
其实谢若璋这几日都有来别院,但每次都是远远看着她,并没有靠近。
或许他也知道,这样将错就错,让双方分开一段时间,让她冷静一下也好。
就这样,她在别院中独自度过了三个日夜。
三个日夜,一个人在寂静的院子中,一头扎入书海中,心情终于平静不少,人也渐渐从之前的僵冷状态回暖,心境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只是,虽然她已经能真正坦然接受霍瑜的离世,但心中潜藏的对王法慧的恨却始终存在,不曾消失。她猜想她或许短期内无法为霍瑜手刃王法慧,更甚者,在她能找到办法之前,王法慧或许就已经病死。霍长乐已经在心中打定主意,若能等到机会,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手刃王法慧。只是,若直到王法慧病死,她也无法找到机会下手,也只能接受。因为在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之前,不甘心又能如何?生活还要继续,有些事情,就只能暂时放下,但绝不是遗忘。
没想到,翌日,在霍长乐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时,别院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下人通传崔舟嫣来到的时候,霍长乐是愕然不已。她没想到前几日还颓废不已的崔舟嫣居然会离开丹阳郡城,找到这个别院。她放下手中的毛笔,快步走到前厅,便看见崔舟嫣一身素衣站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便对着霍长乐浅浅一笑。
霍长乐愣了愣,也缓缓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两人步至书房,坐下后不久,崔舟嫣轻轻地抚上了霍长乐的手,开口道:“长乐,我知道你们夫妻之间为了阿瑜的事情争吵了。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你不必把这份恨意背负在自己身上。”
“……”
“其实说实话,我又何尝不想替阿瑜报仇?但是,胳膊毕竟拗不过大腿,我们说好听些是官宦大家,是强大的士族,但又怎能真的与司马氏怄气?如果这个报仇,需要搭上我身边还在生的人的生命,那我情愿不要。阿瑜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生活还要继续,长乐,这毕竟已经不可挽回,我不愿看见你为了我们身陷险境……你看淡些吧。”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不,应该说,为什么你会突然之间想通了?”霍长乐无法否认,崔舟嫣的话,其实也是她这几天想的。她知道这番话很理智,却让人分外无力。尽管她已经不再钻牛角尖,但还是忍不住发问。
“是笙儿。他告诉我,他没有了爹爹,就更要珍惜娘亲和姑姑,想快些长大,像爹爹一样高,保护娘亲和姑姑。那时候我就在想……连笙儿都知道要向前看,我又怎能一味沉溺在原处?”这样说的时候,崔舟嫣眼泛泪光,笑了一笑,轻轻擦去眼角的晶莹。
“嫂嫂……我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霍长乐顿了顿,“但是我之所以想报仇,不是为你们,是为自己。”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霍长乐却没有再解释下去。
或许崔舟嫣的话是对的。
但是她认同崔舟嫣的话,不代表她就放弃了复仇,不代表她就能原谅一个毫无悔意的杀人凶手。她只是在被动等待一个报仇的时机。有是最好,她愿意一试。若是没有,王法慧也活不了太长时间。记忆中,她是英年早逝的。
霍长乐微微垂下眼帘,就让她懦弱这一次吧。如果最后没有办法亲手为霍瑜复仇,她便顺应历史,让王法慧走到她既定的结局。
虽然人常道,时光会抚平一切伤痛,现在她想起霍瑜,终于慢慢地不再有那种喘不过气的酸楚感,但是要她放下仇恨,她做不到。
或许有一日,她回忆起霍瑜时,脑海中浮现的会是与他曾有过的快乐回忆。
但是现在,她做不到。
或者说,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做不到崔舟嫣这样,迅速遗忘。
崔舟嫣坐了一会儿便要归家看着笙儿,起身告辞。在告辞之前,她忽然停了停,脸色有些奇怪地转头,看着霍长乐道:“长乐,你笑一个给我看?”
霍长乐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崔舟嫣微微一皱眉,有些犹豫地道:“长乐,其实有一件事,我在那日……阿瑜出事的那日便发现了,本打算回来后当消遣告诉你,但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一时就忘了。”
霍长乐微微一怔:“什么事?”
“那日,在晚宴上,我便发现……你和阿瑜笑起来和那个皇后特别像。奇怪的是,她和你们非常像,她所出的映阳公主却和你们不太像。”
霍长乐微微一愣,脑海中却无端闪过了一个调皮精灵的小女孩。
不会那么巧吧?
她不由问道:“映阳公主……是不是在左眼下方,有一颗绛红色的痣?”原本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不会记得那么清晰,但是见到映阳的第一天晚上,她便梦到了这个身体的生母,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你怎么知道?”
霍长乐微微一叹。原来早在几年前,她便已经与皇后一方的人有过交集。但是没想到,当初被映阳拉着一起玩耍的她,竟会在今日如此恨映阳的母亲。都只是造化弄人罢了。
送走了崔舟嫣,她一个人踱步至小书屋。不由想起,当初来到这个小书屋的时候,霍瑜刚刚失势,谢若璋与她还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如今一晃,竟然就过去了那么久,想都没有想过的人居然会成为了自己的丈夫。
随意地步行在狭窄的书架间,心情也得以放松。她真的该感谢谢若璋一早开辟的这一片小天地,让她在阅读中渐渐找回平静的心境。
目光一转,她忽然看见供人休憩的桌上有还未摆好的书,便随手拿起来,轻轻地塞入了书架的空隙中。
没想到收回手的时候,宽大的衣袖却拖动了一个卷轴。啪嗒一声,那个卷轴掉落在地,哗啦一下子展开了,又弹跳了几下,柔软地折起。
一切似乎都与那日的场景重合了。霍长乐摇摇头,笑了笑,便俯下身子拾起它,正要重新卷起,忽然眼角余光一扫,顿时愣住了。
原来不止是场景重合,就连卷轴也没有改变。画中的少女依旧是记忆中的那样,在桃花林中策着一匹黑马而立,粉桃花瓣飘舞盘旋在她身边。
她微微仰头,似乎在嗅树顶上的桃花香气,一头青丝自然垂落,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乌发如云,一袭粉色裙裾,显得她灵动而有风韵。
而让霍长乐僵住的,却是那少女的脸庞。原本一片空白、略显突兀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被画者填补上五官。
只是,那略微上挑的眼睛,那绝丽清雅的眉眼,赫然就是霍长乐自己的容貌!
霍长乐脑中已经嗡成一片,怎么回事?这张画分明画的是谢若璋从前的恋人,只是,他断不可能会把她的容貌画到了从前的恋人的脸上……怎么回事?谢若璋曾经喜欢过的女子,竟有着与她这么相似的脸?
正惊疑时,她忽然眼尖地看见,少女的左眼下方有些污渍。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擦了擦,半晌才发现,那一小点的墨迹并不是污物。
赫然,是一颗绛红色的美人痣。
☆、71结庐在人境
霍长乐僵立在原地,然后,缓缓坐在了地上。
画中的人不可能是她,因为这幅画早在她遇见谢若璋之前就存在,凭她对谢若璋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把她的容貌画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那么,它所画的只可能会是谢若璋曾经喜欢过的女子。
其实仔细一看,并不是极其相似,只不过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