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瞬间从绮丽的幻想中惊醒过来,不敢再看噜噜,起身道:“没事,好好写字,一会儿我检查,要是没有进步,另一片奖励就扣下了。”说完,他佯装镇定,不紧不慢地绕过太师椅,走到一旁山水画前,负手赏画。
噜噜一直注视着他离开,盯着他好看的侧脸瞧了会儿,撇撇嘴,继续写字。
书房里四面开窗,通风凉快。外面日头暴晒,还是挺热的。
因为上房与厢房很近,林员外就没有安排常遇在厢房外面守着,但每当林员外不用人在身边服侍,常遇退回外间候着时,他都会走到门口旁,隐在一侧看向那边。
这不,刚从里面出来,他又走了过去。
却见一个穿浅蓝长衫的男人轻轻踏上东厢房廊下的台阶,整个身子隐在虚掩的门后,先朝上房这边瞅了两眼,然后脑袋凑过去,悄悄从旁边的窗里往里看。看一会儿,颇为恋恋不舍地退回台阶下,在廊下修剪好的槐树下站定,作出一副等人的姿态。
又是他!
常遇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直奔东厢房那边而去。
李二郎听到身后有动静,心中一跳,转身,就见林员外身边最得力的常管事正笑着朝这边走来。他暗道倒霉,人却往前迎了几步,在另一棵树下拦住常遇,笑道:“常管事好,我是李家二郎,是专门伺候宋先生的,现在宋先生快要下课了,我来接他。”
常遇点点头,赞许道:“算你有心。宋先生是老爷亲自请来教导大小姐的,你千万要小心伺候着。这身衫子,是新做的?”
李二郎脸上一热,低头道:“是,因为要伺候宋先生,不敢穿常穿的粗布衣。”
是想打扮得人模狗样,好吸引大小姐的注意力吧?
常遇轻笑,就好像在认可李二郎的说法般,心中却另有所思。这几天,他几乎快记不得偶遇李二郎多少次了。每次大小姐出门或归来,甚至在村子里,都能碰到李二郎,对方那点破心思,也就大小姐看不出来。若不是李二郎借口找的好,让人抓不到错处,而老爷对他爹李显还很信任,常遇早就去回禀老爷了。
幸好,大小姐对李二郎没有半点兴趣。
暂且先让宋言收拾他吧。
脑海里不经意就冒出这样的念头,常遇皱皱眉,一时想不通为何他会觉得宋言会收拾李二郎,可是越想,就越头疼。见李二郎疑惑地看着他,常遇暂且放下心头的怪异,点点头,不再试探李二郎,故意找话题绊住他,既让他没法跑到门口偷看,又让他无法如来时那般悄然离开。
很快,宋言和噜噜就先后走了出来。
李二郎开始还有些着急的,可一听到大小姐喊常遇的甜美嗓音,他当即忘了宋言的冷脸和怕被人看穿心思的忐忑,虽然低着头,眼睛却偷偷往大小姐那边瞄。待瞧见只一面就让他魂牵梦萦的人,他就更无法顾及其他了。大小姐真美,跟她一比,阿晚只能勉强算得上小有姿色。他现在也不敢奢望别的,只求每天都能见上大小姐一面。
常遇笑得越发和善。
宋言却面如冰霜。
他挡在想要下去的噜噜身前,站在台阶上朝李二郎斥道:“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不用人伺候。”
来庄子第一天他就说过不用李二郎伺候了,李二郎当时也挺听话,后来却时不时到他眼前转一圈,不是问吃就是问喝,中午这会儿来得最勤。宋言当然明白李二郎醉翁之意不在酒,碍于无凭无据,不好在林员外面前点出来,只说他不用人伺候。现在看来,林员外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是他贵人多忘事,还是把他的拒绝当客套了?
李二郎面皮发红,壮着胆子走到宋言正下面的台阶前,低头道:“宋先生,家父怕宋先生在乡下住不惯,特意命我……”说着话,又忍不住悄悄朝宋言身侧瞥了一眼。
宋言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冷笑道:“好,走吧,我正好有事要你帮忙。”既然那么想伺候人,他就成全他。
李二郎震惊地抬起头,本以为这个宋先生会像之前那样把他赶走就算了,怎么今日却?不过他很快就喜上眉梢,若宋先生真用他,日后送他过来时就又能多看大小姐一面了。
想到这里,李二郎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噜噜困惑地望着李二郎离去。这人不怕先生吗?居然那么高兴,都笑出来了?
常遇见了,却误会噜噜对李二郎有了兴趣,一边请她快去上房歇息,一边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李二郎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要结束了。
宋言到底让李二郎做了什么事?
常遇不知道。只是,当夕阳西下,酷热退去,他和樱桃再次陪大小姐去村子里散步,而出门时终于没有“偶遇”李二郎,他第一次对宋言有了那么些许好感。
可惜,那点好感只维持了几步的功夫。
常遇顿足,回望西跨院的方向,目光幽深。
他终于明白之前认定宋言会收拾李二郎的原因了。因为大小姐太好,他潜意识里觉得,接触过大小姐的男人都会喜欢上她,这些男人,自然也包括宋言。那么,既然喜欢大小姐,就不会对觊觎大小姐的李二郎有好脸色。
以前,他只是猜测。但现在,宋言的举动,无疑证明他真的对大小姐有意。
常遇心中的好感,顿时化成了危机感。
收拾一个李二郎容易,对付宋言,恐怕就得费些功夫了。
☆、第46章藤蔓
炎炎夏日;晌午时,日头挂在南天正中,炽烈夺目让人难以直视。而当它慢慢落到远处的山包上,便收敛了耀眼的白芒;现出红灿灿一轮圆盘;散发着夕阳温暖的余晖。逆光看去;只觉得近前的那几颗杨树;都笼了一圈霞光。
小小的村庄里;各家屋顶早已熏黑的烟筒;又开始冒烟了。
媳妇们忙着准备晚饭;男人们劳碌一天回到家里;或是躺在炕头歇息;或是在院子里做些零活。孩童们则大多数还在街上玩耍,闹哄哄的,你追我赶,非要等到娘亲喊人回家吃饭时才肯散去。
噜噜最喜欢这个时候去村子里走走。
这边村子里大多都是租种林家田地的佃户。虽说佃户和地主之间只是土地契约关系,并非主仆,但对于财大气粗的地主一家,村民们难免都抱着一种敬畏态度。远远瞧见林家大小姐又出来散步了,男人们知趣地回避到院子里,只有三两妇人或孩童还留在外面。也不能一股脑都走不是?那样岂不是把人家大小姐当洪水猛兽了?
噜噜可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她东瞅瞅,西看看,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突然,她目光一顿,视线落在一群七八岁的孩童身上。她看过去的时候,一个眼前蒙着布带的男娃正朝对面十几个小孩子走去,那些孩子则一动不动的,捂嘴偷笑,齐齐注视着他。
噜噜认出了大宝和二宝,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离蒙眼男娃最远。
“大小姐,这叫摸瞎子,玩的时候,除了蒙着眼睛的男娃,其他人都不许动。男娃碰到谁,就去摸他的身高胖瘦和脸,猜人名。猜对了,就换那个人摸,猜不对,就还该他摸。哦,他要是没有把握,也可以不猜,换个人重新摸。”
樱桃在噜噜身边解释道。进了村子,常遇不好跟噜噜并肩走,与她们刻意离了一段距离。
噜噜眼里多了分渴望:“我也想跟他们玩。”
樱桃笑了,劝道:“大小姐,您不认识他们,怎么猜人名啊?这得一群彼此熟悉的伙伴玩才行。再说,您比他们都高,人家一摸就猜出您了,您还不得次次都当瞎子啊。”
噜噜便指着大宝二宝道:“我认识他们,一个叫大宝,一个叫二宝。”
樱桃笑的更明显:“大小姐,光凭摸,估计他们娘都猜不对谁是谁。”双胞胎再难辨认,身上总有些区分的特征,比如说这个脑顶有两个旋儿,那个耳朵上有颗痦子什么的,可一旦蒙了眼睛,这些特征就再也没用啦。
“算了,那我就看他们玩吧。”噜噜失望地道,扭头走到孩子们旁边的一颗柳树下,认真地看着那边。她先学学,以后跟樱桃她们玩,把老族长和常遇也叫上。嗯,好像人有点少,她还认识谁呢,哦,还有先生和裴策。顾三……算了,他说话不算数,她不跟他玩。
噜噜在看孩子们,孩子们也在偷偷地打量她。当然,孩子们那种偷偷看的模样,也只能骗骗他们自己罢了。
噜噜朝他们笑了笑。
有个胖胖的男娃脸红了,回头朝身边一个小伙伴炫耀道:“看,她对我笑了!”
小伙伴刚要说漂亮姐姐是对他笑呢,却见蒙眼男娃朝这边拐了过来,他赶紧闭上嘴,身子稍稍朝后倾斜,好躲避对方挥来挥去的手。屏气凝神中,蒙眼男娃的手堪堪从他胸口前擦过,又走了几步后,抓到了胖男娃。大概胖男娃的体型太过明显,人家只在他肚子上摸了一圈,就猜出来了。
可胖男娃的运气很不错,布带还没蒙上眼呢,就听他娘喊他回家吃饭了。乡下地方,常年累月的,媳妇们都练出了大嗓门,站在灶房门口仰头一喊,或粗或细的声音远远传出去,就是站在东头小树林里都能听见。
胖男娃撒腿就跑,小伙伴们对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也分头回家了。
大宝二宝互相瞅瞅,朝噜噜走了过去:“姐姐,你又出来玩了啊。”噜噜在这边住了好几天了,他们也遇见过几次。
噜噜点头,很是不甘心地道:“是啊,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没法跟你们玩摸瞎子。”
二宝眼睛一亮:“姐姐也喜欢玩小孩子游戏吗?”
噜噜继续点头。常遇瞥了二宝一眼。
二宝不知道自己被人“瞪”了,兴奋地指着村西头道:“那姐姐跟我们回家吧,我们家后院有悠悠,我跟大宝一起推你玩!”旁边大宝遂瞧见了常遇不悦的眼神,可弟弟嘴快,他脑子里转过弯时弟弟已经说完了。
噜噜来了兴趣,先答应了二宝,然后才问樱桃:“什么叫悠悠?”
悠悠就是秋千的土话,樱桃当然知晓,可她犯愁了。
她知道大小姐的脾气,这还不明白悠悠是啥呢就已经答应了,要是知道了,肯定更想去玩的。她为难地回头看向常遇,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哪想二宝主动替她解释了,声音清清脆脆,还用手比划着,说得那叫一个清楚明白:“姐姐,悠悠就是把一根长麻绳绑在两颗树上,绑高高的,中间垂下来,就像这样。咱们坐在上面就可以脚离地晃悠了,可好玩呢!”
噜噜听了更心痒痒,直接走到二宝前面催道:“快走,咱们去你们家玩!”
常遇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道:“大小姐,他们还要回家吃饭,咱们回去吧。”
“我们吃过饭了!”二宝笑嘻嘻地道。现在苞谷地里没有活计,他们一天就吃两顿饭,晌午饭和晚饭,吃的都比旁人家早些。
大宝悄悄掐了他后腰一下,朝噜噜道:“姐姐,天马上就黑了,你先回家吧,明天再来我们家玩。我们家就在那边,石头墙那个。”他看出那个男人不高兴了,却只认为他是想早点带姐姐回家。
可惜,尽管大宝善解人意,尽管常遇再三劝阻,噜噜还是去了赵家。刚刚就被孩子们勾起了玩心,现在明知道有好玩的,她怎么可能乖乖回去?即使常遇承诺回去就给她绑一个,她也要去。
赵家是三间上了年头的土坯房,前后院用大小不一的石头砌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