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啊?」花灵好惊讶。不只惊讶他居然这么爽快就回应她,更惊讶他所说的:「没有?怎么可能?你开玩笑!」
她只是惊讶,没有在窃喜,没有哦!
「就是没有。」李格非又靠回大石子上,整个人倦倦的,像是终于如愿把自己灌醉了。
「是你太挑剔了吧?」花灵想了一下,得出这个结论:「一定是这样没错。你们这种长得帅的男人都一个样,眼光高到没几个女人能看上眼,所以才会错过累积浪漫记忆的机会。」
「不要寻我开心,我现在没这个心情。」
花灵将身子挪到他身边,也一同靠在大石子上,两人比肩抵靠着。
「我没事干嘛寻你开心?你真的很帅啊。」侧转身子看着他,轻道:「我知道盛莲人没你长得高、长得壮、长得粗犷,也没你的力气大。别人的长相很柔和,而你的轮廓很深,看起来很锐利;别人的五官很秀气,而你的五官很抢眼;你的眉毛很浓、你的鼻子超挺、你的皮肤比别人黑,而且粗糙,毛发又茂盛……是的,你完全不像这个国家男人应该长成的样子。可我始终搞不懂,为什么只是与别人长得不一样,就要被称作丑男?讲这种话的人,是在嫉妒你吧?」
李格非缓缓将双手举起来,贴上自己的面孔,掩住别人目光的打量,再不肯让人瞧见。闷声命令:
「别看我。」
「李恪非——」
「不管妳还有什么话,都别说了。」
「只是说你帅,有必要抗拒成这样吗?」花灵叹气。
李格非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他看起来像是睡了。
「喂!」花灵在他耳边叫。
他被吵得皱眉,但还是不理她。
花灵眼睛一转,突然探手越过他身子,抓过另一头的「吉他」,坏笑连连的威胁道:
「你再装睡,我就唱歌吓你喽。」
他静得像是死去。
「好,你自找的!嘿嘿嘿……」花灵怪声怪气的阴笑三声,接着开始将乐器乱弹,又是一阵杂乱的轰砰砰声,存心将琴弹坏似的。
「嗯咳!」清清喉咙,要开唱了。
李格非全身悄悄僵直,考虑着要一把敲晕她,还是把自己敲晕?
他该叫她滚的!打一开始就该吼走她,今夜他只想独处。可是他没有,什么也没有做,是醉得太厉害了吧?让他百般倦懒,由着她这般放肆,现下又要唱歌来迫害他……
然后,他听到了轻轻低低的歌声,温柔的哼起——
「这绿岛像一只船 在月夜里摇啊摇
情郎哟他在我的心海里飘啊飘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 吹开了你的窗帘
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 不断的向你倾诉
椰子树的长影 掩不住我的情意
明媚的月光 更照亮了我的心
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静
情郎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
(词/周蓝萍·绿岛小夜曲)
他想,他是醉了,也醉得睡了,睡沉了,进到梦里……
梦里,有人将他捣脸的手拉开。他抿紧的唇上,被轻薄了一个吻……
暖暖的,是梦。落在他唇上的,可能只是夜风……
他醉得太厉害,什么也记不得了……
「李格非,借我一条小舟。」花灵站在议事厅门口,朝里头挥手叫着。
因为被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挡住,所以她只好在门口扬声叫人啦。
议事厅里的李格非正在办公,旁边站着四个商号管事,气氛有些凝重,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一直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花灵的声音吵进来,才将这几乎可以说是静止的画面打破。
李格非冷冷望了她一眼就别开眼。那一夜过后,三四天来,都没与她见上面,为着不知名的原因,连自己也弄不懂的意绪,他不想见到她。
所以他每天还是忙进忙出,但不再带着花灵,放她一个人在黑岛里自生自灭。而她也没闲着,天天东走西串,可说是已经将整个黑岛的结构都摸透了。若是现在随便问她大宅里有几个地窖、几座仓库、几间荒置的空房密室什么的,她肯定都答得出来。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而今天,已经把黑岛都摸得一清二楚之后,一无所获,当然要跑去跟「某人」呈报了。
「喂,李大公子,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请托啊?我要借条小舟啦。」
「妳借舟做什么?」李格非淡问。
「我要去找子熙。」她说得很坦白。
李格非压下胸口突来的气堵,维持淡然语气:
「子熙最近身体不好,青墨舫不见客。」
「不见客是应该的。不过,我是他的朋友,探访生病的朋友是道义,我还给他做了人参鸡汤呢——有没有,那个人参就是你从雪国重金买回来,被不识货的盛莲人当作没用的树根草须,没人要买,后来就被你放在仓库角落认赔发霉的好货啊。我跟玉芳总管要,她好大方哦,整筐都送我耶!也不想想那些至少有两千莲银的价值说。」双眼闪动着梦幻的光芒,吞吞口水继续道:「人参是多好的东西啊,补五脏、安精神、保青春活力、又能养生益寿,尤其对病后调养身体最好。子熙看起来平常身体就不好,所以我才给他炖了人参鸡汤。」
「是这样吗?」李格非的语气带着点酸。
「对啊,所以你一定要让我去。啊,对了!」她转头对身后的青俊招手:「快拿过来。放凉了就不好吃了,来,我来拿,噢,好烫!」接过一盅份量十足的大陶碗,她对里头的李格非大叫:「快让我进去啦,很烫耶!」
李格非对护卫点头,护卫立即放行。花灵飞快的冲进厅里,将陶碗小心放在李格非的书案上后,双手立即贴在自己耳朵上。
「好烫,不过也好香哦。来,你快趁热吃。这是鸽肉参耆汤,我特地帮你做的。你最近不是特别累,又没什么食欲吗?这个汤可以让你恢复精神与食欲,你多吃几次,就不会容易感到疲累了。」她将盖子打开献宝。
屋子里霎时弥漫了浓浓食物香,人参的味道更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在场的人被这前所未闻却又极之引发人食欲的香味给吸引了,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妳——」李格非看着桌上的汤,表情复杂。
「快点喝,我还让厨房做了人参莲子汤。是道甜品。待放凉了,就给你当茶喝。好啦,你慢慢吃,我不打扰了。我得赶快把汤给子熙送去,晚上会回来陪你吃饭,拜了。」
花灵将他压坐在桌案前,把筷子汤匙都给他备好,最后,拍拍他的肩,确定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决定趁机速速走人。这家伙有时变脸起来六亲不认,她还是不要跟自己的好运开玩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俊,走了!」溜也。
「子熙!」
花灵脸色大变,将手中食盒放下,冲向床边,扶着正在呕吐的周子熙。
「你怎么了?咦!为什么你吐出来的是黑色的水?!」
周子熙整个人无力的靠在花灵怀中,望着自己污黑的双掌发呆。
「你不小心喝到墨水吗?」花灵一时找不到毛巾,便用衣袖给周子熙擦嘴,四下张望了下,发现房里没有放水。「我叫人送水进来给你漱口吧。」
「不……用了,再等等。」周子熙扶着花灵的手,将身子靠回床头。问道:「妳怎么进来的?」
「喔,我知道李格非派了很多人保护你,登上你的青墨舫之后,至少要过五关斩六将,才有机会见到你。我不耐烦等,而且我的鸡汤也不能等,所以我叫白秀想办法把我从你花厅的窗口送进来,没走正门,也没惊动外头那些人。」花灵将鸡汤提到桌上,很快舀了一碗汤。「来,没有清水,用鸡汤漱口也是可以啦。」
周子熙满嘴酸苦,自然不会拒绝花灵的好意。一碗鲜美又昂贵的鸡汤就这么两三下的给漱掉了,花灵有点心痛,但没有时间心痛太久,见他好些后,问;
「子熙,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周子熙望着双手,眼神黯然。
花灵见状,走到房间里唯一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点,方位相当好,可以看到青俊与白秀所站立的小舟。她招招手,要他们过来——
「白秀,妳腰间的水袋给我。」
白秀以巧劲将水袋高高抛上来,让花灵轻易接住。
「谢啦!我还要待很久,你先带小俊去别的地方约会一下,等天快黑了再过来。」挥挥手,不理会青俊抗议,将人打发走了。
花灵找出一个小水盆倒水,端到床边,仔细帮周子熙擦手。
「……请不要对格非说,好吗?」周子熙轻声恳求着。
「如果你的病很严重,现在不说,以后他也会知道,而且会非常伤心。如若只是小病,那么瞒着他又是什么意思?」花灵见他神情哀戚,似有什么难以诉之言语的心事,轻声将自己的看法说完:「也许你觉得不让朋友担心是体贴的表现,但这往往只是自以为是的想法,别人并没有被真正体贴到。有时候这种体贴,只会造成遗憾。」
周子熙无言。
花灵帮他的手洗干净后,发现他衣服也吐脏了,问道:
「要不要换件衣服?我帮——」想到男女授受不亲,改口道:「我帮你叫个男侍进来帮忙。」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周子熙低头看衣领,那儿有一片污黑。
「那我回避……」转身要走向花厅。
「花灵,请妳留下。」
「啊?」花灵愣了一下。这种邀请会不会太豪放了点?
「我想让妳看……」周子熙轻喃。
可不可以不要啊!花灵从来都不觉得苍白男体有什么看头,她对白斩鸡又没兴趣;虽然爱吃无锡排骨,但一点也不爱看排骨男好呗!
就算要她看男人的裸体,至少也要有点料啊,例如李格非那种猛男就不错,很不错说。这样即使因为看了男体被指为色狼还长了针眼,至少会甘愿一点点。
所以不要脱啦!子熙,你这个盛莲第一美男的豆腐干,本小姐一点都不哈,真的。花灵满脑子胡思乱想,就是没胆回头看。
窸窸窣窣的解衣声。
「……十五年前,我做了一件愚笨的事,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我以为,许多事在那个时候就结束了,可是直到这两年,我才知道,这事没有结束……只有死亡,才能叫做真正的结束。花灵,我没有生病,我只是……要离开这个世上了。」
「什么?!你说什么!」花灵惊得转身,忘了周子熙可能还在换衣服。「你说死亡是什么意思?离开这世上又是什么意思……啊!子熙!你、你、你你你——」失声讶叫,抖着手指,直指周子熙雪白平坦的胸口,张口结舌,再也发不出声音。
「什么声音?公子房里有叫声!」花灵的叫声惊动外头的守卫。
「这不是公子的声音,是女人!有女人闯进公子的房里!」
「有人闯入?快进去看看!」脚步声疾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