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让他炕清那风筝飘在何处,只缓缓收线,她可曾看见?想必皇父不会关他们一世,八弟毕竟是可用之人,无非是要削除围绕在他周围的羽翼,在世人眼前宣告他与储位的无缘。收线的过程是这般漫长,可他知道要凭借沉稳才能于风逝中安然收获。
“烧掉!”
“嗻!爷,东西给十三爷送进去了!只是——”高无庸不敢有半点隐瞒。
“嗯?”他冷峻的面庞有着迫人的气势。
“遇上九爷的人也给十三爷送东西,奴才打听到是郡主格格为十三爷备的寿礼。”
她太有心了,有心到礼数周全,前日收到她送来的大礼,胤禛恼羞成怒,她是讥讽自己么?不过纳个侧福晋,她居然送了如那年一般的礼物,十盒鹿鞭,真不知她是何用意。
自然会有人把四贝勒府的消息传递给她,胤禛吩咐道:“纳侧福晋年氏的喜宴都准备妥当了?”
“回爷的话,都妥当了!”
他点点头,心内存了些许期待,只望能在她的心底激起微弱涟漪,那便是意外之喜了!他徒步行到那年她曾来住过的院落,他的大圣遗音亦置于此处,又是一曲《沧海龙吟》,然复有知音人于眼前,他抬望眼,不知这空几时才能再现那照亮他晦涩心境的焰火——
“涵儿!”胤禩犹豫再三才问,“四哥算是一个好皇帝么?”
墨涵一下子有点懵,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胤禛,政绩这个东西不是由一时的结果来评判的,是放在封建王朝的立场,还是整个社会衍变的大格局。
看她蹙眉不语,胤禩立刻道:“别想了,是我太心急,你莫费神。”他灵机一动,说些轻松的话题,“儿来年四月出生,小鲁小愚该会走路了吧?”
“他是个勤勉的皇帝,但是——我所知的是不同史学家的评论,我——”她心中对他不也是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么?
“涵儿,是我不该提这些。”胤禩是愈发的自责。
“禩,你怎么看唐太宗?”墨涵只怕就事论事无谓的加深胤禩对胤禛的敌意,究竟他们于雍正年的纷争包含着什么,她不知道,她读过历史,却读不懂历史。
胤禩却体会到她的意思:“你意指玄武门一事?诛杀建成太子,得位不正?”
墨涵避而不答,却点出要害:“这场角力中起转折作用的是何人?”
“军值守常何!他指挥原本保持中立的军杀向东宫一方。”胤禩与她的默契已又有进益,“九门提督?”京城的布防他自然是了然于胸,可毕竟未曾起过如此歹意。
她又进一步问:“再有呢?能把京城围个水泄不通的?”
“西山七烽台、西三旗、丰台大营、火器营、蓝旗营,大抵就是这些,蓝旗营是我随时能调动的。”胤禩一口气说出主要驻军。
墨涵却在回忆那小说中所云:“没有西山健锐营?”
“西山的编制是沿用前明土木堡之变后的建制,七个依山势的烽火台,以及斋堂辅城,没有健锐营。”胤禩小心翼翼的留神墨涵的面,知道话说一半,她定然心中不畅快,可又忧心她太过劳心。他将她的话前后揣度,忽然道:“四哥城府深、心机重,却非气量狭小之人!不过,是我,或许也只有用最极端的法子才能够制服有威望的兄弟。但那样未免太过绝情。”他略一顿,又言,“凭这一点,我也不适合坐那把椅子。若这些兵力非握于一人之手,一旦有变,京城恐怕要大乱!我大清不比汉人统辖天下,内乱一起——”他叹口气,不再言语。
这下反而是墨涵怕了,拉着他的手道:“还有十几年,别为不着边儿的事扰了此刻的宁静。”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想法子应对的。只是九弟、十弟、十四弟他们未必舍惦开。二哥呢?二哥会怎样?”
墨涵想到的却是惠对他夫的情分:“若是见到大阿哥,劝劝他,别莽撞。”
“大哥?”胤禩有些急切,却又放缓语速,“大哥说他乏了,二哥何尝不是?”他自己亦是,只是男人的胸襟、抱负都是虚谈,然无法放下的是情意、责任。
他二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到如此的心心相印,又是无语莞尔。
二十多天的宁静却被旨意打破,康熙派来传旨的人竟是胤禛。
紧闭的正门大开,恭迎圣旨。胤禛倒是一脸的和气,伸手扶跪在最前列的胤禩:“八弟免礼!”
胤禩却面无表情道:“四贝勒,罪臣已被圣上贬为闲散宗室,礼不可废!这八弟,恕罪臣担不起。”他不管胤禛僵在半空的手,径直起身扶起身后的墨涵,温柔一笑:“你回南院歇息,圣旨迎到大门内便成了。”他又弯腰为她揉揉膝盖,问,“你那‘跪得容易’呢?也给我备一份?想来今后要跪的时候居多了。”
墨涵却突兀的对胤禛说:“恩古伦请四哥代叩圣安!”
胤禛木然回她:“圣躬安!”
“请四哥安!”墨涵望着他审视胤禩的眼神,忽然明白了许多,却觉得苦涩在口。
胤禩却是满面的风和日丽:“四贝勒,拙荆于身,行动不便,请四贝勒堂上稍侯,待罪臣送拙荆回居下,再来奉旨!”
墨涵避开胤禛满是怒气的目光,看着胤禩眼中闪烁的笑,心中稍微慰籍些许。她自然明白这二人那浓浓的醋意,当真回避些才是上策。
这第一道旨意说的是已革贝勒胤禩之福晋郭络罗氏于君前失仪,老爷子命绮云在明尚额驸家足一年。宣旨的胤禛心中甚是郁闷,这样的惩罚倒有偏颇墨涵的意思在里面。果然胤禩是乐呵呵的接旨谢恩。
第二道旨说白了就是一句话,要胤禩次日回宫面圣。胤禛却是有意要羞辱于他,宣完旨,并不急于把那黄绢交付,只嘴里唠叨着说些皇父仁心仁德的话,按规矩,胤禩也不能擅自起身。然此刻的胤禩再不是那个要循规地做个贤人的胤禩,堂内只他兄弟二人,他兀自站起来,一抖长袍,笑言道:“圣上自然是仁心仁德,派个差事都要体谅臣下的车马费,想来是思及四贝勒与罪臣是近邻,四贝勒来传旨的确是最妥帖的安排。四贝勒来得正好,罪臣在想如今寒舍的建制已是逾矩了,估计得请来泥水匠按照一般宗室房舍重新整修,到时候怕是要扰了四贝勒吃斋的清净了。”
胤禛被他的话呛得难受,却又寻不出刺来,皇父派他宣旨究竟有几层深意,他一时半会也揣度不透,只得好言相劝:“八弟,皇阿玛对我们兄弟是拳拳父爱,如今不过是一时气恼。只要你有悔过——”
“目前何尝不好,虽然如此,但将来之事奈何?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四贝勒读着佛经就该知晓这道理啊?世事何苦强求。对了,拙荆曾言,他日四贝勒是潜心修道之人,道家以出世而无为之治,胤禩于佛于道都缺慧根,人生最大乐事无非守在草堂陪陪娇,带带儿子。”他的话是软绵绵的,眼神也是一味的慵懒,可那慵懒中却有无法轻视的力量直逼胤禛。
胤禛也有片刻的恍惚,用坚定的目光去还击,却又显得乏力,只为着他那“拙荆曾驯。墨涵是向他说出一切了?说出曾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那老八是决意放弃了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在自己面前张狂吧,他如今说话的风格和尖酸刻薄的墨涵竟是神似。他冷笑一声,也无所惧:“如今一切都非定数,将来之事尚不知是何日,八弟不必过早自暴自弃。你外有群臣拥戴、内有谋士运筹帷幄,胜败犹未可知。虽然惹得皇父一时不快,然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胤禩换了适才的好脸,厉声道:“胤禛,你无需试探,我胤禩有何打算,不必对你说尽,终究是各自防范罢了。只是今日还算是兄弟,我有一言相告,他日你若仗着手中权柄要荼毒九弟、十弟、十四弟,我胤禩第一个不答应!举头三尺有神明,有把湛泸悬于人心!”
“墨涵曾对十三弟说过一个道理,不知八弟可曾听闻?”胤禛倒学得气定神若,“别把希望寄挖别人身上,戏怎么演下去,由戏台上的角儿说了算。高兴怎么演就怎么演,由不得看戏的人!”
他的话不是说给他听,而是说给那躲在内堂的她,她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们,才会让表面温润、内敛的两个人有了今日之争,他日呢?这个疑问存在三个人的心底。
下卷 罪臣
“这个东西一定要时时带在身上,是活佛所茨灵丹,若遇生死危急,只要吃下去便一定能再见到我!除非你想躲开我!”墨涵很郑重其事,将那丹药与有自己满文名字的玉佩都装在新绣的荷包里,“若是再落到什么柳儿、桃儿之类手里——”她故意说些讥讽他的话。
胤禩赶紧放在贴身的衣服处,陪着笑脸:“没有一,何来再?”他心中虽疑心那丹药的作用,可稍一犹豫,墨涵已怒睁双目,他只得小心哄她,“老婆的话我自然是言听计从,不敢有违。凡事当然该有最坏的打算,可我不愿你与孩子再处于千钧一发之际。你总不放心九弟手下的人,你说的那个什么读秒之紧迫只盂们自己去做了。”
“小九心气太浮,用的人又杂,保不准谁就是老爷子与他的眼线。你门下必也有怀揣异心的,否则你和小九将来哪里来的那样多的罪名。禩,旁人我炕清,你是何等人,我还不知么?虽有自己的算计,却是最心软的人,你在书房怎没好好习字,只把那束缚人思想的圣贤书读得这般透彻。”这话有些过,毕竟是人的信念问题,墨涵才笑着将话挽回,“所幸非礼勿视几字没毒害你,我才不至于被你拒之门外!”
胤禩随她说笑,二人是从不将自己的理念强加给对方的:“求同存异!”
墨涵满意的点点头,拉着胤禩去看了三个小子,方才依依不舍的将他私门口:“冬至大节也没去给阿奶问安,想必老爷踪见你去,阿奶的懿旨晌午前必到。”
“你带着孩子回宫住几天也好,也可以见见额娘,我是个不孝之人,惹得额娘受拖累了。”他神有些黯然,毕竟那是幼时积淀的隐痛。
“一家人哪里会觉得拖累,额娘本来就不在乎那些名利,只要见我们都过得好,她老人家就开心了!”
不到一个月,紫城却让胤禩有了物是人非的感受,他已是一个外臣,第一次用徒步的方式行进在入宫的道路上,每一块青石砖都记录着这个宫殿中的次次变更。每当避开正中那只属于帝王的通道,而选择一侧的门洞时,斜照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左翼的墙上。墨涵说冬至那日是一年当中阳光最倾斜的一天,那日光是能延伸至城墙后的那一侧。他是要昂首而行的,就避无可避的见到自己孤独的身影,那些识得他的护军然敢贸然见礼,也有那记得他好的远远打千,毕竟夺爵这么久,如斯反应亦在意料之中。只是半生所求已化作烟云,虽早已预见,可真如此——忆昔日年少,外人眼中尊贵的皇子身份,他有些沾沾自喜;兄弟间瞧不上眼的卑微,他会为着那不经意间的一个藐视的眼神而咬牙忍耐。如今,他淡然一笑,有所得必有所失,带着儿去过掀野鹤的日子那才是后半生之福。
到得乾清宫,似乎这路走了半生,也让胤禩重新感悟了这二十八年的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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