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拼命吆喝,满街撒满了传单,大街小巷贴着各色宣传海报,但路人匆匆,不屑一顾,雪泥似乎没有达到望江酒楼那样的效果,更没有象事先想的那样使酒楼生意变得火爆,连日疲软的帐表终于让海澜坐不住,他要亲自去望江酒楼去看看,到底自己差在哪里?
这天晚上,天下着蒙蒙细雨,海澜的马车缓缓的驶进了望江酒楼的驻车场,立刻上来两顶小软轿,停在马车旁边,两名身着绿色短襟的伙计小心翼翼地搀他下马车,又有一把伞伸来,遮住头顶的细雨。
“这位老爷,从这里到酒楼正门还有二百步远,天黑路滑,我们送您过去”
海澜阴沉着脸上了轿子,软轿虽不大,却异常软和舒服,两名伙计步履平稳,打伞的伙计却在前面健步如飞,挑着灯笼引路,灯笼透出红光,照映出周围的一片蒙蒙细雨,灯笼上‘望江’两个字格外显眼。
转了一个弯便到了正门,伙计又小心地将他搀出来,随即无声地退下,海澜抬头,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灯火辉煌,将巨大门厅前照得如白昼一般,几十名美貌的胡姬身着五彩榴裙整齐地站成四列,笑颜如花地欢迎着前来就餐的客人。
“这位老爷,您可是第一次来就餐?”
一名身着黑裙的中年妇人见海澜东张西望,急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海澜点了点头,那黑裙妇人一招手,立刻上来一名精干灵活的伙计。
“这位老爷是第一次来,一切都由你负责,”黑裙妇人又对海澜笑笑道:“对第一次来的客人,小店都会有人专门全程伺候,这是小店的规矩,就算只买一个烧饼,也是一样。”
“老爷,我姓杨,您叫我小杨就行,请跟我来!”
伙计笑吟吟地将海澜领进了大厅,“我们酒楼共有四层,一层二层和都可随意坐,但三层和第四层要事先预定,不知老爷有没有预定过?”
小二说得比较含蓄,事实上吃过两次就会明白,三楼和四楼其实是要有一定身份和地位才能上去,当然,商人和平民也并非不能,只是要花钱去买这种地位罢了。
“我没有预订,只在一楼便可。”
海澜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就行。”
海澜走进大堂,就算是一楼也布置得富丽堂皇,清一色的楠木桌椅,铺上绣有花边的细麻餐布,餐桌间又有屏风相隔,每两张餐桌就有一名使女专门伺候。
“海大东主竟然也来了!”
海澜刚在一张靠窗的小桌前坐下,旁边立刻站起一高一矮两个客人和他打招呼,海澜认出此二人也是成都有名的商贾,在东市都各有几家店铺,以前是他们可海家酒楼的铁杆老客,没想到竟也来了望江楼,海澜的心里老大不是滋味。
“原来是郑掌柜和王掌柜,你们也是来品雪泥的吗?”
二人对望一眼,那高个儿郑掌柜笑道:“海东主是第一次来吧!望江酒楼有些规矩,我们虽吃过雪泥,但都谈不上个‘品’字。”
海澜心中诧异,遂笑道:“我确实是第一次来,两位能否给我讲讲这望江酒楼的规矩?”
“如此,大东主和我们同坐如何?”
“也好!”
三人重新落座,那矮个儿王掌柜从锦囊里取出一块正方形的小铜牌,递给海澜笑道:“这是我在望江酒楼的名牌,丙四级,后面刻有我的名字。”
海澜接过,铜牌十分厚实,入手沉甸甸,正面刻有‘丙四’二字,顶上是八十三号,翻过来,在左下角刻有王掌柜的大名‘王尊荣’。
“这有何用?”
王掌柜收回铜牌,小心地放回锦囊,笑笑道:“这是一种折扣牌,若是老客都会有名牌,主要用于折扣,吃掉一定钱款就会升一级,获得更大的折扣,望江酒楼的客人大都是官宦豪门,他们可以直接上三楼、四楼去品雪泥,而我们这种商人,却只能在一楼二楼大厅里吃雪泥,但如果我在望江酒楼再花费二十贯,我就升为乙级了,这样我也可以上三楼去品雪泥。”
“那郑掌柜的铜牌可否给我一看?”
郑掌柜正在喝一杯酒,突听此问,竟呛得咳起来,慌得连连摆手道:“莫问!莫问!还拿不出手。”
王掌柜哈哈大笑,“他只是丁十级,离上楼还差得远呢!”目光中充满了得意之色。
海澜突然知道了答案,原来这个小小折扣牌对于社会地位低下的商人,竟变成了炫耀的资本,它满足了商人虚荣,在这里品雪泥已经成为身份和地位象征,这却是自己的酒楼永远无法做到的。想到此,海澜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他笑容苦涩,起身拱拱手道:“二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天空依然下着毛毛细雨,空气中阴冷潮湿,这是一个应与家人围炉夜话的日子,但望江酒楼大门前却人流穿息,热闹喧阗,一顶接一顶的软轿络绎不绝而来,从里面钻出的人或是清朗严峻的官员,或是雍容富态的贵妇,或是千娇百贵的小姐,店里一队一队的伙计和使女,象归巢的蜜蜂般忙而不乱地接引伺候。
突然,海澜看见一张熟悉的丑脸,如南瓜一般扁圆的脸庞,两只黝黑粗大的鼻孔,肥硕的身子兴冲冲地奔上台阶,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和那个中年黑裙妇人调笑几句,便闪进门去。
海澜眼中诧异,继而这诧异变成了不屑甚至愤怒,他一把推开给他打伞的小杨,大步迈下台阶,片刻便消失在密密的凄冷细雨中。
马车辚辚,车厢里黑暗而寒冷,只有两只眼睛在一闪一闪射着精光,“很明显,自己的酒楼无法再走同一条路。”
“难道自己费尽心机搞到的雪泥配方就这么浪费了吗?”
马车急速转了个弯,离心力使海澜的身子剧烈的晃动,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七章 反击
次日,成都东市突然沸腾起来,在所有海家酒楼的门前,都各自竖起一根旗杆,挑一面巨大的旗幡,火红的旗幡上印着三个醒目的黑色大字:“品雪泥”,旗幡下摆出长长的柜台,用极低的价格大量出售雪泥,雪泥用粗瓷小碗盛着,仅八文钱一碗,这是海家依仗雄厚的财力,要用低于成本的价格撕去雪泥奢侈品的外衣,毁掉望江酒楼品雪泥的时尚。
海家来势汹汹,又在其旗下的茶馆、酒楼、妓院等地大做宣传,由于价格异常便宜,海家的雪泥象一团熊熊的烈火在成都大街小巷里迅速蔓延开来。
海家的反击阴毒而准确,就俨如后世满街飞的假冒名牌,竟还勾起几段风流韵事,且说张家大哥晚饭时龟壳汤多喝了两碗,在芙蓉老树下邂逅出来散步的李家大婶,大哥斜睨她一眼,眼光暧昧,低声笑道:“妹子,今儿夜里到我家来品品雪泥如何?”
李家大婶脸上晕红,她神情扭捏,只恨手中没有一把轻罗小扇以遮羞面,只得用鸡抓子般的手捂嘴吃吃笑道:“你这死鬼,我可不喜寒烟翠的轻柔,你若给我品一碗大漠箫声,我便来。”
‘品雪泥’三个字在迅速地掉价,廉价得如同一文钱一大把的鸡毛菜。
望江酒楼也在迅速调整策略,首先将雪泥的名字改为望江楼雪泥,取消一楼二楼雪泥的供应,同时将雪泥大幅度提价,从五十文涨到了一百五十文,且限量供应,另外组建了望江诗社,又请一些有名的诗人到酒店讲诗论诗,给望江酒楼再刷上一层文化油漆。
海家的反应也极快,立即将他们的一种雪泥也改名为望江楼雪泥,一字不差,同时为在冬季促销,再次将雪泥降价为五文一碗,并将盛雪泥的粗瓷小碗作为赠品,在店门口即买即走,又在成都各街巷租下几十间小店铺,将销售网迅速铺向全城。
海家雪泥的平民化路线取得巨大的成功,雪泥彻底被撕掉奢侈品的外衣,走入了寻常百姓家,望江酒楼辛辛苦苦建立的神秘光环陡然间消失,十一月,营业额开始下滑,一些东市的老客渐渐回归。
这天黄昏,李清正在半躺在椅上沉思下一步的策略,自刘野死后,他也料到海家会全面模仿他的模式,作为应对,他努力将雪泥在经营中的作用淡化,在每一个服务细节上都做到完美,极力树立起望江酒楼的金招牌。
但海家的动作太快,让他苦心树立的品牌摇摇欲坠,这是时间太短的原故,若再给他半年时间,无论海家怎样闹腾,他都不会受半点影响。
而现在,他也承认海家的手段确实狠辣,它击中了自己的软肋,使他处境两难,要么放弃雪泥,另寻它路,但那样就等于将苦心研制出的雪泥拱手相让,他不甘心;或者放下身段和海家竞争,却又未必能竞争得过。
“要想个法子扳回局面?”
李清来回踱步,一碗雪泥的成本最少也要十文,而海家只卖五文,还有宣传费、房租费等其他成本,这其中的巨额亏损居然能挺住,不得不让人感叹海家的财力雄厚,看来海家打的如意算盘是想先把自己挤垮,垄断后市场后再提价将亏损补回来。
李清停住脚步,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突然想到了对策。
这时,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脚步声在他门前消失。
“东主,那海家少爷又来了,就在大门处。”
“知道了!”
李清推开窗探头向楼下望去,却见海中天站在门口向自己招手。
这海中天几乎每天都来报到,他现在仿佛已经将李清当作摇钱树,无事便来要钱,开始是十贯二十贯,但自从他迷恋上翡翠楼的红倌后,开销陡增,耗费也向百贯发展,李清也不再无偿送钱,而是让他打借条,一共打了四次,积下欠钱已近千贯。
“怎么?钱又花光了?”
李清从店里走出,见他哈腰赔笑,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若象你这种花钱法,老子早晚会被你掏空。”
“大哥说笑了,如此大的酒楼怎会被我掏空。”海中天嘿嘿一笑,两只鼻孔鼓胀如球,眼睛眯得几乎消失。
“大哥,再帮帮小弟一把,小弟若拿不出钱,嫣如就要被别人赎走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这蠢货,你花在她身上的钱少说也有八百贯了,八百贯啊!兄弟,你却连她的毛都没碰到,难道你不知道她是在钓你的胃口吗?”
“不是!不是!”海中天拼命摆手道:“嫣如是身不由已,她最喜欢我的诗,她对我是真心的。”
“真心个屁,说吧!你这次要借多少?”
李清冷哼一声,海家出这种蠢货,也真是家门不幸。
海中天大喜,伸出二个指头,“二百贯!”又怕李清不给,急道:“这是最后一次,老鸨已经答应二百贯可以替嫣然赎身,求求大哥了!”
“只怕事情没你说的那样简单,那老鸨岂会做亏本生意?”
李清一面骂,一面从怀里取出一张二百贯的存票和半只玉戒,递给海中天道:“这是王宝记柜坊的二百贯存票,就凭这半只玉戒提钱。”
海中天写了借条,接过存票和玉戒千恩万谢地跑了,李清从怀中又取出个黄绫小包,小心翼翼地将借条放进去,连这张一共有了五张,整整一千贯,凭这一千贯,就足以将海中天逼死。
李清心中冷笑一声:“总有一天海家就会死在这个蠢货的手上。”
刚走两步,转念又阴阴一笑:“自己怎的这么笨,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李清招招手唤过张旺,盯着海中天的背影低低叮嘱了几句,张旺听完,脸苦得要拧出水来。
“东主,你这也太缺德了吧!叫我去做这种事。”
李清气结,抬脚狠狠地朝他屁股踢去,“休要放屁,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