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草一样倚仗爹娘、依仗夫家存活的人而言,她这样活得有自尊多了。
“哦,对了,我怎么忘了呢?”范明霞又再次飞快地朝苏丽华眨眨眼睛,“我听说,小清姑娘读过书,也是写得一手好字的,今天就让我们大家见识见识如何啊?”
苏文清有些错愕地望着身边笑靥如花的范明霞。那冷漠高傲的眼神,含着讥讽,分明是想给她难堪,看她的笑话。
这位范小姐,几时看过她写字了,又如何会说她“也是也是写得一手好字的”?她们只不过见过几次面而言。
迎上苏丽华投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苏文清瞬然明白了。苏丽华写得一手好字,在坐的恐怕无人能及,范明霞存心这样说,无非是想让自己在苏丽华出丑,做她们玩笑的乐子。
而自己,又怎会遂了她们的意,让她们的阴谋得逞?
当下微微一笑,也不推辞,行至当中的方桌前,伸手就要取笔架上的毛笔。
忽然,袖子被人轻扯了一下。苏文清回头,见不知何时,徐华筝已经跟了过来,正用担忧的目光望着她。
刚才,听了范明霞的介绍,徐华筝知道,苏文清这个富贵珠宝行的苏老爷的亲外甥女,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是一个专种蘑菇的。乡里姑娘当然比不得城里的姑娘,能认几个字就很不错了,哪能像城里的那些大家闺秀、官宦小姐一般,整天学琴,下棋,练书法,画画,悠闲度日。因着刚才苏文清帮了她一把,这个时候见她遭人为难,便起了替她解围的念头。
第七十三章龚政明细说狂草传人
“我来。”徐华筝轻声道。好歹她也在知府大院里呆了几年,闲着无事的时候也练练书法,写得不出彩但还是可以一看的。
苏文清感激地朝她笑笑,摇摇着,低声道:“多谢姐姐,没事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见苏文清执意要自己写,徐华筝还想说什么,那边,范明霞拉了苏丽华围了过来。她也不好再坚持,就退到了一边,只是,眼眸中,又多一层担忧。
她即使反应再迟钝,也看得出来,今天,姓苏的和那个姓范的姑娘,是铁了心要捉弄这位小清姑娘的。
苏文清取下毛笔,蘸了墨汁,看着眼前摊开的白纸,垂下眼帘,凝神片刻,写什么好呢?
乍一看到苏文清握笔的手,苏丽华愣了一下,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难道这个野丫头真的会书法?转念一想不大可能,但再看到苏文清从容的神情,又让她惊疑不止。
“小清姑娘,你还在犹豫什么?快点写啊。不会写是不是?那就说不会啊。看,墨汁都洒到纸上去了。”范明霞讥讽道,指指桌上的白纸。
果然,在苏文清凝神的时候,一滴墨汁不经意地落在了纸上,给洁白的纸张染上了一个污点。
四周顿时一阵大笑。
苏文清神色淡然,丝毫没有被一滴墨汁影响到,就是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张嬷嬷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边走边喊道:“小清姑娘,小清姑娘。”
苏文清脸上浮起笑意。这个张二花,真够磨蹭的,怎么这个时候才送信进来?
追书却不停,等张嬷嬷行至跟前,苏文清也一挥而就,留下一纸狂草,引得众人窃笑不已。
“张嬷嬷,找我找得这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苏文清搁下毛笔,故作惊讶道。
张嬷嬷走得急,连喘了几口大气才说得出话来,“小清姑娘,你快回家看看,刚才张二姑娘在门口说,你母亲突然病了。”
“啊”苏文清一脸的焦急,“张嬷嬷,你前头带路,我要回家。”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张二花居然能支使南昭王府的张嬷嬷跑得气喘吁吁的,想必花了不少银子。
“小清姑娘,怎么才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走啊?”范明霞伸手要去抓苏文清,被她巧妙地闪避开去。
苏文清也懒得跟她计较,跟着张嬷嬷急匆匆地走了。
范明霞还待要追,徐华筝忙拉着她,笑道:“范姑娘这会子就别为难她了,她孝心可嘉,急着赶回去探望母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范明霞这才收住脚步,冷哼一声:“今天算便宜了她。”
踱到方桌前,看白纸上一片浓浓淡淡的涂鸦,冷笑一声,转过头来苏丽华道:“你这位妹妹脑子也转得够快,惦量着自己的字见不得人,就糊弄出这些乱草似的东西来糊弄我们。”
孟秋苇点点赞同,端起一杯香茶,呷了一小口,用丝绢擦了一下唇边,方道:“写得这么缭草,谁看得懂啊。”
苏丽华走过来看了一会,只辨认出最左侧的题目“长安古意”。“好像是前朝卢照邻的诗。”
“你们在吟诗作乐吗?怎么谈到卢照邻的诗去了?”一个温文儒雅中年男子呵呵笑着,自游廊那边踱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执了枚折扇,眉宇间矍秀空灵,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流俊雅。
“龚伯伯。”苏丽华和孟秋苇齐齐叫道,眼睛却瞟向了中年男子身后那位少年。
白衣少年似乎对于这种注视的目光已经司空见惯,云淡风轻地笑着。
来者正是龚政明和呼延廷玉。一会儿的功夫,这个呼延二公子就换上了另一套衣衫。
“苏丫头,你们在看什么呢?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什么看不懂的……”龚政宇笑着问道。
“刚才一个野丫头说自己会写字,就写了这么一幅字迹出来,满纸潦草,跟乱麻似的,谁看得懂啊。”范明霞指指方桌上的纸,示意龚政明去看,“龚伯伯,您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您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好好,让龚伯伯看看。”龚政明含笑着踱到方桌面前,随手拿起了满纸狂乱字迹的白纸,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便敛去,露出惊讶的目光来。
“是前朝卢照邻的《长安古意》。”龚政明慢慢吟诵道,“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凰翼。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眼中的惊疑越来越深,双手不知不觉地把白纸拿起,细细观看。而呼延廷玉闻听龚政明口中吟着的诗句,猛然心中一动,也把目光投到了那副字迹上。
满纸的狂草,粗看茫无头绪,杂乱无章,但细细审之,却发觉所有的字体均一气呵成,始终一贯,保持一种气势,摈弃妍美、纤弱的病态,而产生一种岩石压顶之感,使观者感到一种凌厉的“利剑锋芒”之势。
苏丽华看得讶然:“龚伯伯,你看得出来,这些字体……”
“这是前朝张旭的狂草书法。”龚政明慢慢道,眼中现出惊喜的目光:“但是,书写之人又在张旭的书法造诣上延伸出去,有了新的拓展与完善,”他指指纸上的字体形状,“这草书虽狂虽草,但不失法度,一点一画,皆有规矩,给人一种强烈的美感。”
然后,龚政明低叹一声:“当今世上,能有如此造诣之人已经不多了。我有一昔日同窗好友,就有这般造诣,只可惜……”他住口不说,神情间却有些惋惜。
他的那位同窗好友,也算是当世的一名狂生,看不惯官场的种种所作所为,竟然挂冠而去,寄情于山水之间,却也自得其乐。
如今与他的书法酷似的字迹竟然出现在扬州城的南昭王府里,想必那位众人口中的‘野丫头”就是他的徒弟了。想到这,不由心中一阵欣喜。这些年来,他与这位昔日同窗一直有书信往来,也知他一生未娶,如今见他收了个如此聪明伶俐的丫头,也暗暗替他高兴。
呼延廷玉也是一脸惊喜的神情,一种不同与龚政明的欣喜。一开始听到‘野丫头”这个字眼时,他就心有所动,再看到纸上那行“借问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时,他就已经可以肯定,苏文清不仅来过,而且,这幅字迹,就是她书写的。
那边,苏丽华一脸的忿忿不平。本来以为,借这个机会可以好好地捉弄那个野丫头一番的,想不到竟把自己给比下去了。本来以为那个乡野丫头目不识丁,大字不会写一个的,不想却是深藏不露,就连当今朝堂的翰林院大学士也对她的字迹赞不绝口,还有,她的廷玉哥哥,也掩盖不了对她的兴趣,真是气死她了。
举目望去,见众人有些面带惊讶与钦佩,有些满眼羡慕,有些则带了些嘲讽,若有意又无意般朝她瞟了过来,似乎在嘲笑她枉为姐妹中书法造诣的佼佼者,居然连这独特的书法字体也不认得。她咬咬嘴唇,无端端地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只觉脸上无光,再也无心思待下去,匆匆找了个借口便回家去了。
****
苏文清跟着张嬷嬷东拐西拐,终于来到南昭王府的后门。张二花和张五哥正在后门的一个空落的小院子焦急地东张西望。
一见苏文清走了过来,张二花连忙迎了上去,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怎么样,那些人没有为难你?”
“二花姐,那些人怎么为难得了我?”苏文清笑笑,谁为难谁还说不准呢。
“张五哥,你把那些礼盒给了呼延二公子了吗?”苏文清问道,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干蘑菇礼盒的事情。
张五哥吹了一声口哨,给苏文清一个放心的眼神:“苏姑娘,还真被你说中了。这王府里的那个贵公子真的亲自来收礼盒,还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咳咳。”张五哥清清嗓子,学了呼延二公子的样子,神色漠然地吩咐道:“你们,把这些礼盒全收下,给今天前来参加赏花大会的人,一人送一盒去,也算是答谢她们对我们府里的花会的支持。”说完,自己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二花敲了一下张五哥的脑门,嗔怪道:“就你会装。”
苏文清也不禁莞尔,心中一阵欣喜。如此说来,她的蘑菇礼盒算是推销了出去,这几天必见成效。当然,有南昭王府二公子的推波助澜,苏氏蘑菇园的蘑菇礼盒想不出名都难呢
第二天,当阳光再次透过斑驳的树叶投射到苏氏蘑菇园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蘑菇园里伺弄蘑菇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扬州城最有名的富贵珠宝商的三女儿苏丽华,在昨天夜里三更时分,上吊自尽了
第七十四章一探苏丽华自杀真相
消息不是蘑菇园里最喜欢摆弄八卦新闻的张嬷嬷说出来的,而是李五娘传到蘑菇园里的。
这事说来也巧。
由于为当今皇上的亲妹妹昭平公主制作礼服,“衣锦阁”名气大振,又不知是谁把“衣锦阁”即将收为御供的消息给传了出去,一时间,扬州城里前来预订衣裳的人日益增多,就连苏府的三姑娘苏丽华,也不甘落于人后,特地跑去订了七八套春秋的衣裳。
今天一大早,李五娘一家人刚取下“衣锦阁”的门板,准备营业的时个,苏府的丫环绮绿便匆匆而来,说要取三姑娘苏丽华订下的衣裳。
李五娘见她神色焦急,也不敢怠慢,忙吩咐秋英去取衣裳过来。就在等待的时间里,另一个叫做秋菊的丫头也来了,一进店门,便拉住绮住的手,哭道:“绮绿姐姐,你取到衣裳没有?夫人催得紧,说三姑娘可能熬不过去了。”
绮绿一听,脸刷地白了,忙催促李五娘取了衣裳过来,两人急急忙忙拿着衣裳走了。
李五娘见她们神色异常,又是一副惶急的样子,心下觉得奇怪,即使不是那么好打听的她,也忍不住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