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她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片红色的衣角,而且衣料还不是凡品,衣底用金丝银线绣着祥云滚边。
梁朝对着装是有严格规定的,皇帝的服饰以明黄为主,以红、白为辅。梁朝崇火德,以红色为“正色”,不是随便谁都有资格日常穿着走动的,因为那要么是高官的朝服,要么是皇室中人的正服。
俞宛秋停住脚步,衣角也一动不动,可那个地方明明是一堆山石,说明有山洞或隧道入口。稍稍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带着几分好奇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刚转过弯,就撞进了一双饱含警告的眼睛里。
这时,石子路的另一头传来了零乱的脚步声和哀求声:“少爷,您在哪儿?别玩了,老夫人还等着您回去给她拜寿呢,这都快晌午了,再不回去,连中午的宴席都赶不上了。”
那人阴沉着脸看着俞宛秋,一副“你敢暴露我的藏身处我就宰了你!”的凶相。俞宛秋简直无语问苍天,这是怎样的孽缘啊,居然在此处都能遇上他。
她发誓,这次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又见过面。他不出声便罢,他若敢出声把沈府的丫头引来,让她再一次被流言伤得体无完肤,她会不惜杀人灭口的!
要分析他在此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今天是安南太妃的寿辰,他作为孙子一早跑到东岳庙为奶奶上香祈福,同时也趁机躲妖精。眼看就快到中午开宴的时间了,他再也没借口磨蹭下去了,只好找个山洞躲起来,能拖一时是一时,最好拖到所有的妖精们都回了家。
找人找得满头大汗的安南王府护院看见俞宛秋,上前打着千道:“敢问小姐,你可看见了一位穿着红袍戴着金冠的公子?年纪只有十五六岁,长得很俊俏的。”
俞宛秋磨着牙说:“没有,我只看见了一只野猪。”
“野猪?”那人惊诧地睁大了眼。
“啊,说错了,是野猫,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牙齿又尖又利,听说染上了疯狗病,刚被庙里的道士堵到一个山洞里关起来了。”
“真染上了疯狗病就该马上打死,还关什么”,说到这里,护院脸色一变,“天那,我家少爷可千万别……”也许是太紧张了,他连“告辞”都没说一声就匆匆走掉了。
俞宛秋回过头去,朝那个初见时眼中寒霜凛冽如今却怒火滔天的人呲牙咧嘴一笑,然后猛地竖起了中指。
这个动作据说很黄很暴力,她在现代社会都没朝人竖过,他很荣幸,得她如此另眼相看。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十七章 琴动春心
从东岳庙回来后,俞宛秋好几天都惴惴不安,就怕当时的情形被哪位眼尖的丫头给看见了,回来又嚼舌根,好在外面一直没动静,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虽然如此,近来遇到的种种状况,以及二太太母女越来越明显的厌烦情绪,还是让她心生寒意,再一次认真考虑过离开沈府的可能性,甚至和兰姨私底下商议过。兰姨平素总是念叨着南方的景致和食物,俞宛秋还以为她会举双手赞成呢,谁知却遭到了她的激烈反对。
兰姨反对的理由很多,归纳起来其实只有一条,就是俞宛秋的婚姻问题。
在兰姨看来,威远侯府是一座近水楼台,应该尽量利用住在这里的机会,多认识一些贵妇人,为自己谋一门好亲事。不然,一旦离开沈府,就沦落得成了平头百姓,纵然手里有几个钱,没有任何权势背景,想再打进豪门圈子就难上加难了。
最后,兰姨勉强答应她,如果到十五岁及笄之后仍没谋到“好亲事”,就让她离开沈府,因为俞宛秋说出了一个让兰姨无法反驳的理由:“如果两年都谋不到,再待下去也是枉然,与其继续在这里蹉跎青春,不如换个环境,兴许还有机会。”
跟兰姨达成初步共识后,俞宛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各门功课的学习中。既然决定留下来,她就准备放下一切思想包袱,下功夫好好学两年,从前世到今生,她统共也就只有这两年时间可以用来接受大家闺秀的养成教育。不管在任何时代,做个多才多艺的优雅女人,都是女人的终身追求。
四月初三,一直没露面的明乐师傅魏无涯派小童来沈府传话,说他第二天下午过来授课。
魏无涯没来时,俞宛秋希望早点见到这位有名的宫廷乐师,真要来了,她又有些紧张。她在现代可从没摸过琴,是地道的琴盲。她的父母在家乡做点小生意,吃穿虽不愁,给女儿买钢琴这类奢侈品是不敢指望的,也付不起学费。记得有个初中同学家里请了人教她弹钢琴,那做家教的女孩只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就每小时上百元的学费,比一般家教贵几倍。
以魏无涯的名气,想也知道学费有多贵了。对一个曾经买不起琴也付不起学费的人来说,现在有机会向名师学琴,她感到很庆幸,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琴是花了几百两银子从御工坊买来的断纹蕉叶琴。琴的冠角、岳山、龙龈、琴轸及燕足皆为黑檀,纳音则为老杉木,上面的仿古断纹自然真实。要说做工真是没说的,不愧了名叫“御工坊”,专为宫廷提供乐器的。会到此处买琴,是程绮玉介绍,她则是听魏无涯推荐的。
若换个名气没这么响亮的琴行,也有几十两银子的琴,但在御工坊,俞宛秋买的这个就差不多是最便宜的了。再贵一点,有上千两,几千两,甚至上万两一架的,至于传说中的四大名琴,捧着几十万两银子人家也不会转让给你的。
琴课的教室不在静斋,而在沈府后园的赏心阁,那里除了请戏班子唱戏的日子,平时都是空着的。里面高脊大屋,敞亮通风不说,为了配合唱戏的气氛,也不知在房间的设计上做了什么处理,好像还有扩音器的功能。
俞宛秋领着捧琴的知墨踏着一级级阶梯走向戏台时,心里止不住的兴奋,想不到,她也能上一回戏台,在那些京城名角儿唱戏的地方学琴。
她承认兰姨的坚持是有道理的。住在沈府,虽然总有这样那样琐碎的烦恼,但也确实提供了许多优越条件。比如这学琴的戏台,还有此刻在她们面前席地而坐,双目微阖的著名琴师。如果离开沈府,她再有钱,也不可能盖这么一座戏楼,更请不动宫廷乐师来为她私下指导。
魏无涯的名字很武侠,他的气质却是偏于文秀甚至羸弱的那种,白净的脸,瘦长的身形,长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眼尾几乎飞入了发鬓。不算很俊,但很媚,是的,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很媚的男人。这无关挑逗,看他在抚琴之前焚香静坐,仿佛进入了禅定,这样的动作,若是别人做来只觉肃穆,而他依然风情。
俞宛秋起初不明白,为何佟夫子授课时要挂帘子,魏无涯却不用。待看到他的动作表情和风姿气韵后,她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这男人竟是个太监?
她在课间休息时悄悄问程绮玉,程绮玉噗哧一笑道:“你那脑袋瓜子成天都在琢磨什么?魏乐正怎么可能是太监,他又不是在宫里侍候人的。你别小看了乐师,当今圣上精通音律,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跟他们一起合奏呢。余音殿的大司乐周百川早几年已经被破额封为三品官了,魏乐正是他的大弟子,迟早这位置是他的。”
然后她说起了魏无涯的生平事迹:第一次在余音殿为圣上演奏时得到了怎样的奖赏;在去年的琼林宴上和新科状元比琴,又是怎样地轰动朝野……说得喜动眉梢,颊生红潮,俞宛秋心里暗暗吃惊:小妮子该不会是动了春心吧?
要真是这样,可就糟糕了,不管魏无涯将来会不会接替他师傅周百川的位置成为大司乐,乐师在这个时代都属于下九流。凡是服务性行业,也就是现代的第三产业,在古代全部属于贱业,即便是为皇帝服务的宫廷乐师,也是没品级的。所以这个“三品”只是荣誉封号,并非实职,皇帝高兴了就封,不高兴了就撤,更不可能从此后把大司乐都当三品官对待。
程夫人要是知道了只怕会抓狂,她爷爷可是做过知枢密使,也就是副宰相的,这样家庭出生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乐工。
至于魏无涯授课为何不设挂帘,程绮玉给俞宛秋解释道:“这跟念书不同,要看指法啊,隔着帘子,指法都看不清楚,还学什么?”
又一堂琴课下来,望着邻座的程绮玉一副痴迷的样子,俞宛秋越发觉得,挂帘子是正确的举措,有些事,真的要防微杜渐,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古代的大家闺秀太少机会见到异性了,一旦跟还算年轻端正、又有些才华的男教师正面接触,便有春心萌动的可能。
古代的那些戏曲里,女主角偶尔在荡秋千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墙外的俊俏书生,就抛家弃舍跟他私奔,虽然有艺术夸张的成分在,但真的不能忽视了因男女隔绝而导致的异性间的巨大吸引力。
在现代社会里,两性交往自由化,尤其是网络提供的便捷途径,使得人们完全丧失了对异性的神秘感,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剩男剩女,面对满眼异性,心若沉潭,找不到一个想爱的人。
第一卷 侯府寄孤女 第十八章 黄花鱼宴
到琴课结束时,老太君派来请吃晚饭的人已经等在戏台下面了,沈鹤也派了人来请魏无涯赴席。
原来这天皇帝赐下了贡品黄花鱼,所以府里备下宴席,让大家一起感受皇恩浩荡。
这黄花鱼又叫石首鱼,每年三月下旬由内务府从崇文门呈进,否则就是私货。即使有人私自挟带入京,也不敢拿到市面上叫卖,因为被抓到了是要治罪的,罪名拿到现代来讲就是走私犯。
这种仅供皇家享用的黄花鱼,有时候会作为恩赏赐给大臣。想想这鱼从三月下旬就开始进贡,到四月初四才赏给沈家,其中间隔了大半个月,那皇帝肯定是吃腻了,所以乐得做人情。
听起来神乎其神的鱼,等俞宛秋真的坐到席上,见到了翡翠盘中由玫瑰花瓣围绕的宝贝鱼时,这才知道,什么贡品黄花鱼,不就是现代人常吃的黄鱼吗?超市里的小黄鱼四五块钱一斤,大的也就七八块,明明是极普通的海鱼,怎么到了古代,就变得如此稀罕了。
桌上的鱼按大小的不同,分成了四种做法,大的清蒸和红烧,小的做成了香酥鱼,还有一大碗雪菜鱼片汤,算得上是一桌鱼宴了。
俞宛秋先夹了一条香酥小鱼,嚼了两口后,倒吃出了一些惊喜,确实比以前酒店里吃的味道好得多。再吃一块鱼片,愈觉鲜美无比,跟以前吃的那些不可同日而语。
她敢肯定这绝对就是现代最普通的黄鱼,大概古代都是野生的,而且水质超好,所以肉质滑嫩鲜美,难怪会成为贡品的。
当时老太君的饭厅里除一起上课的小姐外,还有叶、马两位老夫人和几位姨太太,再加上徐尚宫和薛凝碧,摆了两张大八仙桌,俞宛秋和两个师傅都有幸被叫到老太君的桌上吃饭。
跟老太君同桌有个最大的不便是,二太太会站在老太君身后帮着布菜,她站着,几位姨太太怎么敢坐?弄得她们那桌尽是空位子,人都跑到老太君这桌罚站来了。
大太太近年来时常称病,除了日常的问安外,像这种聚餐的场合已很少能见到她了,估计早就绝了在老太君面前跟二太太争宠的心,索性待在自己的那方小天地里图个清净。
席间,老太君随口问了俞宛秋几句话,俞宛秋自然要停箸回答。二太太就夹起一块鱼肉送到老太君的碟子里,然后大声招呼:“吃鱼,吃鱼,这鱼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老太君特意把人叫来吃贡品鱼,来了又问这问那,不是我多心,实在是老太君的行为可疑。恨不